《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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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算-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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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在天:“我不同意大家的意见。”
  掷地有声!会场变得肃静起来。
  安在天:“也许我比大家更了解阿炳,阿炳是个什么人?奇才,怪人。奇在哪里?怪在哪里?他一方面显得很天才,一方面又显得很弱智,两方面都很突出且不容置疑。我认为,缺乏正常的理性和思辨,这是体现阿炳弱智的最大特征。在生活中,阿炳认定事物的方式和结果总是很简单,比如下午,胖子只是拿刀想给他切水果,他却认定是要割他的耳朵。只要他认定的东西,是不可改变和怀疑的。这说明他很自信,很强大,但同时又很脆弱,容不得任何责疑和对抗。当你和他发生对抗时,他除了自虐性的咆哮之外,无任何抗拒和回旋的余地。请相信我的感觉,阿炳的脆弱和他的天才一样出众,一样无与伦比,他像一件透明的闪闪发光玻璃器皿一样,经不起任何碰击。”
  众人都在听。
  安在天继续说道:“另外,根据阿炳已有的表现,我们是有充分理由相信,即使就这样不作任何准备,派他直接上机实战,他剑走偏峰,来一个出奇制胜也完全可能。但我认为光可能不行,必须是百分之百才行。因为一旦出现失利,失败将可能是百分之百的。正如大家说的,对阿炳我们不能把他视为常人,如果是一个平常人,他有如此高超的本领,我们又是那么求胜心切,不妨就这样盲目让他去试一下,如果行,最好;不行,再回头来让他练练兵,重新披挂上阵。问题是阿炳不是常人,我们不能拿他去试,因为万一不行,阿炳可能会由此对侦听工作产生无法消除的恐惧和厌恶,甚至以后他一听到电波声就会咆哮,就会发抖,就会疯狂。这样他的天才,他天才的一面,对我们701来说就意味着被报销了。谁敢百分之百肯定他上机就一定能在短时间之内找到敌台?谁又知道他忍耐的极限时间有多久,是一天?两天?还是半天?或一两个小时?所以,我建议保守一些,给他一定的练兵时间,让他在百分之百把握的情况下再投入实战。”
  铁院长在众目睽睽下站起身,一步一停地走到安在天的面前,然后又一字一顿地说:“我听你的,我把他交给你。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动用701任何人和设备,只要是对阿炳练兵有利。”
  安在天问:“给我多少时间?”
  “你需要多少时间?”
  “一个星期……我不会问你要一个星期以上的。”
  铁院长冷冷一笑:“三天!三天后你必须把人给我带进机房,而且是万无一失的,用你的话就是,百分之百不是冒险的!散会。”
  门卫跛着一只脚在扫着院子,树叶和花瓣交织在地面。
  晨雾没有散去,依稀传来女人的声音。在女声的起落间,偶尔有阿炳的声音冒出来。女人在当教员,阿炳在当学生。女人便是女教员杨红英,不到三十岁,中等个子,面容瘦削,声音与目光一样尖利,精明强干的样子。有趣的是,阿炳依然坐在讲台上的沙发里,而杨教员在台下,围着讲台来回走,一边在滔滔不绝。
  杨红英:“……这叫摩尔斯电码,是国际通用的电报语言。在电报领域里,我们现在交流的这种语言没有了,都转换成了摩尔斯电码。组成摩尔斯电码的只有一样东西,就是阿拉伯数字,从0~9,每一组电码由4个阿拉伯数字组成,俗称‘千数码’。比如你的名字阿炳,在电报中就变成两组数字:5813 3119。我刚才说过,在电报中1并不叫1,叫什么?“
  阿炳答:“滴哒……”
  “3呢?”
  “滴滴滴哒哒。”
  “5呢?”
  “5就是滴……”
  “对,5就是5个滴,滴滴滴滴滴,就是5。那么9呢?”
  “哒滴……”
  “对,很好,阿炳,你都记住了,你记性太好了……”
  高音喇叭响起了“早间新闻”。胖子端着早饭从食堂回来,他的脑袋从窗户外探了进来,对阿炳说:“阿炳,吃饭了——”
  阿炳一挥手:“你端来的饭我不吃,有毒!”
  安在天在晨跑,顺路拐到培训中心,见三人正从试听室里出来,对杨红英:“怎么,闻鸡起舞了?”
  杨红英:“还不是被你逼的,天不亮我们就开始了。”
  “怎么样?”
  胖子扶着阿炳正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杨红英:“阿炳,告诉安同志,你的名字?电报名字。”
  阿炳没有回头,像只鸟似的叫起来:“滴滴滴滴滴 哒滴 滴哒 滴滴滴哒哒 滴滴滴哒哒 滴哒 滴哒哒滴……”
  安在天愣了。
  “安副处长,阿炳在跟你发电报呢,你听懂了吗,是什么?”
  安在天明白了,他说:“我听懂了,是5913 3119。”
  阿炳笑逐颜开地:“对,这是我的电报名字。”
  杨红英:“好,阿炳,你去吃饭吧,吃好了,我们再上课。”
  阿炳:“你来和我一起吃,安同志也来和我一起吃。”
  杨红英:“不了,胖子叫他爸给你做的小灶,怕你是江南人,吃不来这里的饭。”
  胖子扶着阿炳进了房间。
  安在天惊疑地问:“你们开始多久了?”
  杨红英伸出一个指头:“一个小时。阿炳记性太好了,简直是过耳不忘。我原来担心三天时间根本不够,现在看来没问题。”
  “正常一个侦听员要接受8个月的培训时间,算课时也要在两千节以上……”
  杨红英得意地:“可阿炳就不正常啊!你看,我本来是这么安排的,上午讲基础,记字表,下午听、记信号;第二天练速度和压码;第三天上午你给他讲敌人电台的组织关系,下午上机实战模拟训练。现在,我已经提前了一个上午。”
  “腾出来的时间多练练速度,速度就是技术。”
  警卫连的院子里,枪弹被从屋里一一拿出来,仔细地清点,装车。两把冲锋枪,一箱手榴弹,一箱子弹。箱子是那种木头箱,铁扣。铁扣是种带弹簧的,一拉就开。小钱打开子弹箱,忽然愣住了——
  子弹箱里,好几盒子弹的盒子都有异样,好像被人打开过。小钱赶紧一一打开看。有几盒,子弹都是满的。小钱刚舒了一口气,又打开一盒,脸色变了。
  金鲁生过来问:“小钱,怎么了?”
  小钱的声音都变调了,他说:“少了两发子弹!”
  “不应该啊,我都放在保险柜里了。”
  “保险柜的钥匙……”
  “就一把钥匙,一直在我身上。”
  “难道在路上……”
  “路上也不应该,一直放在车上的,动都没动它,没有敌情谁动它呀!”
  杨红英正在擦拭发报键,准备通过机器发信号给阿炳听。安在天在腾桌子,好让讲台下有更大的空间。金鲁生在窗户外向他招手。
  安在天问:“什么事?”
  金鲁生显然不是那种一惊一乍的人,虽然出了大事,却还是冷静地把他带到较远的地方,才告诉他说:“我们丢了两发子弹!”
  安在天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问:“你说什么?”
  金鲁生:“小钱准备回上海,检查枪弹,发现少了两发手枪子弹。”
  “你怎么保管的?”
  “保管肯定没问题,一直锁在保险柜里,钥匙只有我一个人有。”
  “那怎么会丢呢?”
  “是很奇怪,所以来找你问。”
  “你不会怀疑我偷了吧?”
  “当然,你肯定……没你的事,但阿炳……你觉得有没有可能?”
  “这怎么可能?”
  “这是唯一的可能,我跟小钱前前后后都想遍了,觉得就是阿炳,因为那箱子弹刚好是放在他脚底下的。”
  “可我们一直都在一起,没看见他去捣鼓箱子。”
  “有一小会儿你我都睡着了。”
  安在天思索着。
  金鲁生:“你带我去他房间看看。”
  安在天没忘开玩笑,他问:“你有搜查证吗?”
  安在天和金鲁生在各个角落找着,还是没发现子弹。金鲁生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发现了两截像子弹一样的木头塞子。
  金鲁生问:“这是什么?”
  安在天拿来看,又塞在耳朵里试,刚好可以堵住耳孔,说:“这是他当耳塞用的。”他心一动,连忙翻开枕头找。果然,枕头底下有两垛东西,拿起来看,就是那两发手枪子弹,只是外面套了一层布。布套很旧,显然是从木塞子上移过来的。
  安在天把玩起两发子弹,笑了:“子弹是杀人的,想不到还能被阿炳弄来当耳塞用,真比木耳塞好吗?”
  金鲁生把布套又重新套回木耳塞,也笑了:“亏他想得出!”
  小钱开车,旁边还有一个金鲁生派来陪他回去的保卫干事。车在县城街道上停下,金鲁生拉开车门:“走好,我到前面理个发。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他们没有再多言语,看得出叮嘱的话早已交代完了。金鲁生跳下了车。车开走了。
  金鲁生的余光一扫——理发店的老哈小跑着出来,看车走的方向。
  理发店里很阴暗,根据外面的天光才能看出里面的轮廓……
  残缺的镜子前,金鲁生已经披上了一块肮脏的白布,坐在缺了一边的椅子上,等着老哈来剪发。
  一把剪刀横了过来……
  金鲁生问:“这么黑,能看见在哪儿下剪子吗?”
  老哈:“我剪头不靠眼睛,靠的是心。心到剪子到,该剪的不该剪的心最有数了。不该剪的,剪不断,理还乱。”
  金鲁生眼睛里透过一丝阴光……
  小钱驾车行驶在一段两边都是密林的山路上。突然,前面路上有一个满脸是血的女人从树林里跑出来,边跑边回头看,同时朝他们呼救。小钱停下车。
  两人下车,准备去帮助那个女人。此时,两边树林同时开枪,把小钱和保卫干事双双击毙。
  敌特女播音员在口述一份电报:“……滴滴哒哒 滴达 滴滴滴哒哒 哒滴。4567,4567,风大雨急,发报完毕。”
  此时,杨红英在发报,阿炳在听。不知是杨红英教得好,还是阿炳学得好,总之,培训工作进展得十分顺利而圆满。第三天下午,安在天就来到了铁院长的办公室……
  安在天进来,里面没人,而收音机却开着。
  收音机里——
  女主持人:“这场战斗就这么结束了,还是才开始?”
  男嘉宾:“这是个深奥的问题,参战双方可能都回答不了。”
  女主持人:“这一仗打得确实很神秘,以为是共军蓄谋已久的一场大战,不料枪炮声还没有传久就偃旗息鼓了。到现在为止,没有人说明共军为什么初战告捷后又按兵不动。有军事观察家透露,是因为国军成功地破坏了共军的侦听系统,致使他们没有可靠的情报来源,不敢贸然进攻……”
  安在天一边看着墙上的“找台进度表“,一边听着收音机,忽然收音机没了声音。
  铁院长阴沉的脸走进来:“敌人太猖狂了,我们又有两位同志被害了,小钱, 小陈。多好的同志,为了新中国,不知道还要有多少烈士,把自己的热血,洒在这片土地上。”
  安在天又忍不住了:“所以我不允许我父亲的名字,写在他们的烈士档案当中。”
  铁院长坐下:“有时候我在想历史,真是会开玩笑。敌人怎么也想不到,他们怀念的人,是他们最凶恶最强大的敌人。我相信,你父亲为了革命,不会在乎自己的历史怎么写。在九泉之下,他会嘲笑这批饭桶的。你是来报喜还是报忧的?”
  “你猜呢?”
  “我相信你会把阿炳培养成蜘蛛。安儿,你真像你父亲,能完成别人完成不了的任务。我也相信你,别人做不了的事,你做得到。”
  在试听室里,阿炳坐在老地方,杨红英和他相对而坐,面前是发报机。铁院长、华主任、钟处长分别坐在两边,大家几乎是围了一个圈。安在天拿来纸笔,交给铁院长:“铁院长,你亲自拟定8组电码吧。”
  铁院长不解地问:“干什么?”
  安在天:“我拟就有作假的嫌疑。”
  铁院长反应过来,又觉得毫无必要,“哼”了一声说:“别搞名堂了。开始吧。”
  华主任:“我来。”
  华主任接过纸笔,写了8组电码,交给安在天。安在天把这页纸递给杨红英:“发吧。”
  杨红英问:“速度?”
  安在天:“80。”
  杨红英便以每分钟发80个数码的速度开始发报:滴滴哒 滴滴滴哒哒 哒滴滴 滴哒……
  杨红英发报时,安在天在黑板上抄着电文:2371 4690 9911 7312 0352……杨红英发报完毕。安在天也抄完了,搁下粉笔。此时,大家都盯着阿炳看——他似乎是睡着了。铁院长纳闷地看看安在天,又看看阿炳,像要说什么。安在天赶忙示意他别出声。
  这时,阿炳像被安在天的手势惊动了一样,如梦初醒,长长地呼了口气,然后便朗朗有声地背诵起电文来:“2371 4690 9911 7312 0352……”
  八组码,32位数字,一组不拉,只字不错,跟黑板上的一模一样!
  阿炳话音一落,铁院长和华主任都笑了。
  铁院长一高兴,又掏出香烟,递给阿炳:“来来,阿炳,抽根烟。”
  阿炳:“你送我的烟,我还没抽完呢……”
  铁院长:“抽,抽完了我再送你。”
  王彬和胖子一直在窗前看着。
  王彬:“这叫‘压码’。”
  胖子问:“什么叫‘压码’?”
  “你想,手写肯定是跟不上耳朵听的,一边抄录,一边把听到又来不及抄录的码记在心上,这种技术就叫‘压码’。两个一流的抄收员在比赛场上比高低,就是比一个压码技术,谁压得多谁就可能赢。”
  “阿炳压得多吗?”
  “多,很多。你跟着阿炳,要多了解他,这样才能更好地照顾他……他要走了,你快去!”
  王彬催着胖子,胖子进去。

 ·11·


 
电视小说版麦家 杨健 著


第五章
  铁院长看着阿炳被胖子扶走,回头问安在天:“你准备什么时候安排他上机投入实战?”
  华主任:“应该安排一个电台集中出来的时间,这样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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