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商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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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商天下- 第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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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台之上,人物的影子被日光投射在地面上,拉长,随后纷乱地交杂在一起。原本准备过来添些茶水的吴家下人,被情绪感染,在石阶上犹犹豫豫了一番,最后还是不曾上去。

台上众人之中,汪祉大概是最兴奋的一个。他同黄瀚在这个问题上的纠葛,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而那个叫许宣的书生在这般短促的时间里,似乎不曾经过多久的构思,便能把洋洋洒洒数千言的政论八股文章书写得从从容容,笔笔不苟,字字匀停……特别是那一首前所未有的字体,简直可以自成一家。其中的内容,简直像是道尽了他多年来的所想、所思、所得,甚至更向前推进了一步。若是给他时间,或许他也能写出不错的文章,但即使那样,也不见得是件容易的事情。但是许宣几乎不假思索便写了出来……

若是这篇文章让黄瀚看到,啧,真想看看他是什么样的嘴脸。

汪祉心中想着这些,随后便觉得有些可惜了。这般文章要是真放在科考考场上写出来,才算得真正打了黄瀚的脸。眼下这样非正式的场合,格局太小,倒有些浪费了……

汪祉看了看许宣年轻的令人难以置信的脸庞,复又看看手中的纸页,随后心头一动,就要开口说话。

便是在这时,刘守义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来:“礼常,你的呢?也拿来看看。”

这个时候,震惊的情绪稍稍过去,刘守义算是最先回过神来,才觉得有些忽略了不远处的方纪达。方纪达如今脸上的神色有些难以形容,尴尬、震惊、羞愧、不可置信、甚至微微觉得有些屈辱的神态混杂在一起……这般的神色落在刘守义眼中,对方到底是自己治下最优秀的人才之一,还是应该给与必要的重视。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才说出方才的那句话。

刘守义的话音落下,才将众人从一些情绪的余绪里拉扯出来。即便汪祉,也觉得将方纪达忽略有些说不过去。先前只顾看许宣的文章,倒是忘记了眼下正在进行比试的事情。

“嗯,你的文章也拿过来,让老夫开开眼界。”因为将对方忽略的事情,汪祉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因此话语中稍稍将方纪达抬了抬,但是,话是这般说法,但内心深处其实也觉得他的文章大概是比不上许宣了。

方纪达闻声回过神来,慌乱地收拾了一番脸上的情绪,蹲下身子将纸张捡拾起来。沉默了一番,但随后并没有朝汪祉伸出的手上递去。

“不、不必了……汉文高才,在下是比不过的。”即便心中的尴尬已经到得极点,但是他仍然是咬着牙,将话说出来,认输的意思很明显了。他的头低垂下去,日光斜照过来,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是肩头隐隐有些颤抖,也能叫人知道,他对于自己的某些情绪,正忍耐得有些辛苦。

“呵。”汪祉伸手过去,并没有接到对方的文章,随后放下,这般笑了一句。其实也不难理解,许宣的这篇“问帝王之政和帝王之心”,即便是汪祉自己来,在这般短的时间内,也未必能写出来。因此,对于方纪达的认输,他是可以理解的。

只是这样的语气,落在方纪达,却觉得有些吃味。他咬咬牙,头垂得更低了。先前的一些傲气,此刻已见不到半点痕迹。

比试的结果,其实已经不言而喻。眼下时候,众人也只是等待着刘守义以父母官的身份出来对事情做最后的定断。也有一些人,心中热切地想着一定要将许宣的文章抄写下来的事情,表情也有些急切。

“哦认输了啊……”众人所等待的事情还未曾到来,却先想起了一声叹息,日光照在许宣的笔直挺拔的后背,他朝方纪达笑了笑:“就知道写文章、写文章……现在文章也写了,你也输了,有些事情,我们是不是再讨论一下?”

方纪达望着许宣,表情微微愣了愣,随后下意识地偏过头去。才看到人群中,程子善抬头望着他,四目相对之下那边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这个时候,他才有些明白了程子善的意思。从最开始出言将一些事情挑破,随后几次意味莫名地摇头。这个时候,已经全明白了。程子善、程子善自一开始,便知道事情会这样发展的。

是了,他和许宣是有过节的,对许宣自然比自己看的清楚。方纪达这般想着,但是事情到了这一步,说什么也已经迟了。他的脸上表情变换,时候已经临近冬日,虽然日光晴好,但是温度并不高,但他还是觉得脸上有些汗津津的……

“你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啊!”方纪达朝着程子善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中呐喊了一句,随后转过头,许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他的身边。

“你……”方纪达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微微干涩着嗓子想要说句话,但是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到得最后也只是说了句:“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许宣挑了挑眉头,随后摇头笑笑,伸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方兄啊,你看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你说你这是做什么呢?要找我替李家娘子出头,我可以理解,可是你和她是何关系?哦我知道了,你去李家提亲过的,是不是?”许宣说着朝他摊摊手:“可是,李家丧礼上,也不见你去祭拜啊……你说,你是何苦呢?”他说着又伸手拍了拍方纪达的肩膀:“我早就和你说过的,我是个生意人,做生意的嘛……你非要写文章不可。可我是做生意的,不懂写文章。”

方纪达望着许宣从容的脸庞,淡然的语气传入他的耳中,他表情变换,过得片刻,声音有些委屈地出一句:“你、你胡说!你怎会不懂!”

“我就是不懂!”许宣的声音紧随着他的话语响起来,方纪达表情微微一窒。对于许宣所言的某种事实,听在他耳中,却是再明显不过的侮辱。“你说,你这是干什么?哦你是要证明你比我厉害……你证明了,李家娘子便可以活过来了么?”许宣说到这里,声音沉了沉:“她生前的时候,李家被欺负的很惨,一个女子家,顶住压力出来做了那么多无奈的事情……你现在找我报仇?你那个时候又在做何事?”

第一百六十八章 殿试题、状元卷(终)

“我……”方纪达张了张嘴:“你……”但这个时候连简单的字句也有些说不完整。同先前侃侃而谈,口若悬河的他相较,眼下就仿佛变了个样子。

李家遭难的时候,方纪达选择了观望,希望李笑颜放下身段去求他。这个时候许宣将事情挑破,他也根本无从反驳,事实便是如此,他也确实什么都不曾做过。

“我、我是准备帮忙的……”

“可你没有。”

许宣说到这里,脸色变得有些严肃:“方兄、礼常兄……啧,你对在下有意见,这个可以理解,想打、想骂、想出气、想报仇……在下站在这里,你出手便是。在场诸位作个见证,许某若是有半点还手,便爬着从桃李园出去。”许宣说着上前一步,这个时候,他同方纪达的距离仅不过一尺。

方纪达身子稍稍向后倾斜,大概是想后退的,但是这般犹豫了一下,还是勉强站住。若是先前,许宣这般姿态,他打了也就打了,虽然这般场合人很多,但是他是师出有名,要替死去的李笑颜讨个公道。只是,许宣自开始表现的很低调,让他有了随意拿捏的错觉。他那个时候心态高高在上,以为吃定了许宣,便想着在将事情做得到位一些,因此提出了比试的要求。

这般原先准备对付许宣的手段,眼下看来倒是有些可笑。谁能料到,许宣低调的背后,随手就能写出那样的文章。方纪达今日所做之文,已经到得他平素水准的巅峰,甚至还取得了某些突破。

对于这些,他还来不及高兴,随后便被许宣从容地从巅峰打落在地,并且照着他的脸上狠狠肆虐了一番。他甚至连将文章拿出来的勇气都已经失去了。这般情况之下,许宣携了某种大势,硬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连敲带打的一番话,将他原本的一些气焰彻底浇灭,这个时候,他哪里还会有出手的勇气?

桃李园中的比试,说到底还是因为方纪达主动挑起矛盾,许宣被迫应战。因此当比试的事情过去,原本二人的矛盾便又一次被拿到台面上来。只是这一次,攻防双方颠倒过来罢了。

对于他们的矛盾,高台之上的众人并没有选择插手,年轻一辈的事情,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而且这时候,许宣因为先前的文章,气势正盛得可怕,很多人即便有干预的意思,但是犹豫了一下,也还是选择了观望。

刘守义冲不远处身形有些佝偻的老长随使了个眼色,那边朝他点点头,随后不动声色地将身子朝许宣二人的方向靠了靠。大概是怕许宣在临仙楼外对鲍明到所做事情心有余悸,眼下刘守义不得不做出一些必要防范,怕他又一次出手。在这般场合,文比和骂仗还说的过去,但若真的动起手来,结果就不好看了。

“你让我生气了,礼常兄……”许宣微微叹了叹,又朝前走了一步,这个时候同方纪达的距离就只是脸对脸:“知道你哪里做错在何处么?”

方纪达感受着许宣近在咫尺的鼻息,以及他嘴角某种意味难明的笑意,一时间脑海中居然想起了鲍明道。才记起来,很多一贯的规矩,在许宣这里是不适用的。他以一个书生的身份去经商,却丝毫不觉得自降身价。他看似手无缚鸡之力,却敢同鲍明道死磕,更将对方打得生不如死。而眼下,这个书生带着某种笑容,笑容落在他眼中,觉得有些森然而压迫的怒意。

而这种愤怒,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自己原本不该惹他啊,只是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平素名不见经传的书生,居然能写出那样的文章。

这个时候,疑惑、愤怒之类的情绪压在他的心头,令他呼吸微微粗重起来。

“呵。”许宣冲方纪达扯出一个笑容:“你不该骂她的。”

方纪达闻言怔了怔,随后才意识,许宣愤怒的由来——原来是因为他先前在许宣耳边小声地讽刺过李笑颜。

“你说她死有余辜,你说她……不守妇道。”下一刻,许宣伸手扯住方纪达的衣领,将他朝自己身前扯了扯:“你见死不救,你说她死有余辜?你知不知道她死的时候的样子,你说她死有余辜?你知不知道她挺身而出为了撑起李家?你说她不守妇道?”

现场的众人因为许宣的举动,微微骚动起来。

刘守义身边的老长随动了动身子,大概是想过去阻止许宣进一步的动作,但随后便也止住了,因为那边许宣松开了方纪达的衣领。

“若她未曾身死,你就见不到我了啊,礼常兄……”许宣又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在他耳边小声:“你妹的,有种再说一句!”

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来,声音淡漠,但是却透出刺骨的寒意。这句骂人的话有些超前,但是许宣心中的愤怒压抑到此时此刻,也懒得去管适不适合。横竖只要对方能明白意思便可以了。

汪祉等人在一旁,听清了许宣的话之后,皱着眉头朝刘守义问了几句。他们几人昨日才到徽州府这边,对一些事情并不清楚。刘守义便朝几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的解说了一番。

高台之下,书生们议论纷纷起来。

“怎么回事?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个方礼常……啧。”

“无论从何角度来说,李家娘子都算得上义烈女子,方兄若真的说了这些话,倒是、倒是过分了……”

“方兄平素的学问在下是佩服的,不过人无完人,在这般场合,他的行径有些孟浪。”

程子善听着众人的议论,大抵都是在指责方纪达行事的不妥,随后便知道许宣如今的反击已经落到实处了。若是放在开始,许宣将这些话说出来,大概也不会是眼下一边倒的支持,只是在他“人生三境”的说法之后,又有一篇气势横溢的八股文章,便拉住了众人的好感值。

啧……这时候,他心中对许宣的危险评价又一次提高。

高台之上,汪祉在听完刘守义的讲述之后,感慨了一句:“好个义烈女子!”随后目光望向方纪达,微微露出些不喜的神色。

方纪达呆呆地站立在高台之上,这个时候许宣放开他,朝后退了几步。他将台下的议论声听在耳中,在汪祉的目光下低了低头。

“在下……错了啊……”声音似乎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

第一百六十九章 久蓄之风(一)

方纪达声低低的说出这句话,倒是让很多人微微觉得有些意外。在很多人的想法里,原本还觉得他多少会辩驳上几句,但是却不曾料到他这般干脆便认了错。这一下子,即便还存着要帮他说两句话的人,也都在心里将某些念头做了最后的打消。

这句认错的话出来之后,他就已经彻底输了,横竖再也没有翻盘地可能。

许宣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闻言只是点了点头。

“知道了。”他耸了耸肩,轻轻的说了一句:“礼常兄,你看,是你自己把事情弄得这般复杂的。不过还好了,你知道错了。以后要改了……”仿佛是提醒的声音,这时候落在方纪达的耳中,觉得十分的可恶,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任何辩驳的可能。嘴唇稍稍嚅嗫一番,心中其实微微也有落差感,那边许宣似乎一直在等着他的这句话,他说出来之后,许宣似乎也就没有计较的心思了。

似乎对方所做的一切,包括答应他的比试,写出那篇文章,以及随后的一番姿态,都只是在等着他对先前所说的话做出道歉。当他这么做了之后,便仿佛轰然的雷声散去,随后并没有雨落下来,一切又都云淡风轻起来。

就是……这般简简单单的。没有他原本所想的得理不饶人,没有先前所以为的趁他病要他命。而在他心理落差的起伏之中,许宣也已经转过头,同那边叫汪祉以及叫谢榛的老人说起话来。

但是,也就是这般轻松便要揩过去的事情,反倒让方纪达越发不好受起来。他原本所做的道歉,其实算不得多真诚,只是在这样场合里的某种自保举动。许宣若是真的同他死磕到底,将他打落进某种困局之中,他反而容易接受。而正是这般雷声大雨点小的做派,让他稍稍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在心中发出微微的疑问……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的心情,反倒更加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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