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商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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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商天下- 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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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仗打到现在,终于出现了一些实质性的东西,古往今来,但凡赌局总是很吸引人的。很多人啃着烧饼,又从临仙楼要了碗水就着吃下,心头这般奇怪的赌局都来了兴致。一些头脑活络,平日里对赌局也不陌生的人,便开始私底下串联起来,到得后来参与可很多人进去。

众人对许宣原本就没有直观的看法,对他的文才之类的既然不了解,报以怀疑的也有很多。因此,一个个小小的赌局开设起来,众人少者三五文,多则二三两,一时间有些不亦乐乎。

而对于眼下发生的一切,许宣的心情是很有些复杂的。他有着后世的一些资源做基础,写诗之类的事情自然不惧,但是,若要真的涉及到学问,却是没有多少。那边汪汝才要请来的东篱先生大概是个厉害人物,若是要诚心考较的话,并不需要花费特别多的气力便可以将他的斤两摸清了。

邓万里同汪汝才定下赌局,随后目光朝许宣看了一眼,眼神中的意味很明显:老夫都已经将身家压上去了,你可不能让我失望。

许宣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个时候街道已经全部被屋舍的阴影占据,西边铺开一些绚烂的云霞,黄昏已经开始降临下来。

今天刘记酒楼那边大概是去不成了罢。许宣拍拍额头,有些苦恼,如此一来倒是要耽误许多事情了。而眼下的一切,他确实已经失去参与的兴致,想了想,反正已经够不要脸的了,干脆……便离开罢。死猪不怕开水烫么。

众人见那书生歉意地摇摇头,居然转身要离开了,都微微愣了愣。

“你看、你看,他走了,他走了,定是心虚!心虚!”汪汝才朝着邓万里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呃……”

第一百二十八章 恶念(四)

“汉文,你……”邓万里望着许宣,皱了皱眉头。他表面上力挺许宣,甚至押下了东山木场那边这一季所囤积的所有物资,其实内里的目的还是要和汪汝才做一番较量的,这个没有办法,既是对手,很多时候的对决都不分场合。只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那书生那般干脆地就要离开了。

许宣转过头来,朝他露出个歉然的笑容,正准备要说些什么。陡然间一声怒吼响起来。

“许宣,来受死!”

呼啦啦的脚步声由远而进,棍棒在地上拖动发出一些嘈杂的声音,其间夹杂着的一些痛斥、狠语、暴力的气息也能够清晰地感受得到。

先前邓万里二人的争斗虽然也热闹,但是毕竟都是有身份的人,烟火气息虽然也有,但总的来说,还比较温和。到得此时,“咚、咚、咚”的声音从街角处传过来,还不曾见到人,便有呐喊声、呼号声、斥骂声。引得众人纷纷转身过去……

“噫,好了!人来你了,你完了!”卢四在一旁观望了很久了,这个时候听到声音,便知道心中一直在等待着一些事情终于到来,他朝那边高声喊了一句:“二少爷,这边!”

脚步声轰隆隆地碾压而过,日暮的时候,混合着西天血色的残阳,街角那边露出一些汉子的身影,皆是一身短打,手中拿着棍棒之类的武器。有的横架在肩上,双手扒拉在上面。有的扛在肩头,夕阳下,直直地朝天空竖起来。还有的,就直接在地上脱着,先前的声音便是自这里而来。

一群人,自夕阳里走出来,起先只有一个轮廓,随后才清晰起来了。为首的是一个黑衣劲装打扮的青年人,孔武有力的样子,走得近了,才能看出眉眼间同鲍明道依稀的几分相似。

“滚开!”

“别挡道,老子告诉你!”

“嘿,女人家也来看戏么?”

一群人粗暴地将人推开,众人这个时候本就挤在一起,这一番动作之下,一些围观的妇人被推倒在地上,但是也没有人去管,随后爬起来,有些战战兢兢的。这个时候,大概都被那群人有些凶戾的气势骇住了。

黑衣劲装的年轻人手中捏了张纸页,走进人群里,见到汪汝才的时候,有些不情愿地撇撇嘴,随后道了声“世叔”。汪汝才朝他挥挥手,随后他看着邓万里,冷哼了一声没有理会。邓万里负手站立,即便以他的修养,也不由的皱了皱眉头。

黑衣青年在场间略略扫了两眼,看清楚了一些事情。

“你是许宣?”他朝许宣指了指,随后将手中的纸页一抖:“虽然时间比较紧,但是这里有一些你的情况,你看看对不对……许宣,字汉文,男,年十九,未曾婚配。徽州岩镇城北人氏。出生于……父许存东,母季氏……嘉靖二十四年、以及嘉靖二十六年参加过院试,皆无所获。随后辗转一家书行抄写度日。其人性情惫懒,不学无术。曾与玉屏楼写歪诗两首,其一……其二……同徽州府黄家三子黄于升关系密切……同徽州府程家三子程子善有隙……另,疑与徽州墨商许氏二女有不正当男女关系。曾于钱家晚宴时写作‘醉落魄’词一首……”

劲装青年叽里呱啦地念了一通,因为他身形魁梧,念起这些来的时候,中气也比较足,周围的众人都听清楚了。纸页上所记载的东西并不多,都是关于许宣的一些生平事迹。这些东西查起来虽然不是特别困难,但是若非有心,要做到如此细致地步大概也不容易。

那边念了一阵,有些不耐烦了,随后拿纸的手微微一抖,纸页翩然地在青石路面上落下来,随后他一脚踩在上面,摇了摇头:“啧,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早就同大哥说过,要对付谁,直接碾压过去便可以了,搜集这些东西,顶什么事?乱七八糟的……今日,呵,今日倒是让他长教训了。”他说着走到许宣身边,这个时候,也没有人敢上前阻拦。

李笑颜在临仙楼前站着,有些紧张地朝这边张望。那个叫魁梧青年,李笑颜自然也是认识的,叫鲍明理,是鲍明道的胞弟,平素喜欢舞枪弄棒。和岩镇街上游荡的泼皮无赖们关系比较好,用后世的话说,都是道上混的。今天他带过来的人,仅仅是看他们凶悍的表面,便知道,都是些刀口舔血的人物。

鲍明道的事情,虽然经过一些波折,但是这个时候还是再一次摊开在众人的面前,并且相较于之前,要更加犀利并且难以阻挡。而抵在这一切之前,首当其冲的便是那个先前出手的书生。身边的小二提心吊胆地看着李笑颜,生怕她一时兴起,跑过去打架。只是过得片刻,这样的事情也并没有发生,李笑颜素手在临仙楼前的柱子上拍了一下,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声音小小地响起来:“许宣啊……”

“你死了!”鲍明理朝许宣伸出手去,许宣先是想要躲避一下,但是这样的举动到得一半的时候,那边伸手的速度陡然间加快,他便没有躲过去。

鲍明理扯过许宣的衣领,将头朝自己身前拉了拉,随后笑着又说了声:“你死了!大哥说了,你不死他便死,而他肯定不会死……所以,你死了。”完全没有逻辑的话语,但是却透露出某种深入骨髓的威胁意味。

对方话语鼓震着耳膜,微微有些颤动的感觉。口齿之间泛着一丝酒肉气息令许宣微微皱了皱眉头。随后舒展开来,他朝地上的纸页指了指:“这些事情……有些我都不知道,谢谢你告诉我了!”

对于许宣的回答,鲍明理应该是有些意外的,不过也并没有对他的镇定表露出惊讶之类的情绪,他先是静静地看了许宣一眼,随后咧嘴朝他森然地笑了笑:“来之前,碰巧有个朋友来访,听说你的事情之后,想见见你。”他说着,五指张开,将许宣往前一推。

“他在那里。”

匆忙间,许宣只来得及将凌乱的衣领稍稍整了整,随后人群中又走出一个人来。来人个子不高,皮肤是黑黝黝的那种,显得很精干。日落时分,黝黑的皮肤似乎能反射出余晖的光泽。许宣朝他望过去,见他满脸都是阴翳的神色,便也知道,对方是那种常年行走在黑暗世界中的人物。

“你可能不认识我。”那人朝许宣咧嘴笑笑,因为他的皮肤黑地有些过分了,衬得牙齿似乎要更洁白一些:“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于贲。如果你真是那个许宣的话,你应该知道我的。”

陡然间,话语落下,一些记忆里的东西被联想起来,他的心间,慢慢地升腾起一丝真实不虚的寒意。下意识的,双手渐渐握成了拳。

岩镇北岸,一些人群正呼啦啦地奔跑,很快自桥上蜂拥而过。桥上的闲散的行人,被撞到东倒西歪,随即见着人群的姿态,才勉强抑制住喝骂的冲动……一些轻盈地流水自桥下而过,似乎都被染上了一些紧张的情绪。

“跑不动了……呼哧,呼哧……去的到底是不是鲍明理啊?”

“呼哧、呼哧……”“要死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恶念(五)

无数人拥堵的街道,因为陡然出现的手持棍棒的人群,以及自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某些类似凶悍、无赖、蛮横的气势,显得比之前更加安静。但是场面毕竟精彩,暂时,作为围观者也还未曾被波及,倒是没有人离开。即便一些被推倒在地上的妇人,这个时候爬起来,拍去身上的尘土,随后也只是稍稍隐在人群深处的一些地方,待到确保安全之后,忐忑的心思过去了,便依旧期待地看着。

临仙楼后面厨房的方向,升起炊烟,眼前聚集的围观众人一时不会离去,也该到用晚膳的时候了,李笑颜先前吩咐厨子去做准备,而眼下看着鲍明理的出现,她心中自是复杂难言的。事情若是过不去,眼下大概便是临仙楼最后的生意了。

先前鲍明道被赶走,也喊出了“明月初升”的话,这样暂时的解围,令得她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一些。原本准备鱼死网破的举动便也打消了。但是到得此时,鲍明理的到来,又让她的心情纠结起来。这一次,更多的其实还是因为那个书生。

于贲这个名字,对许宣来说,自然是很熟悉的。多日以来,自从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对方便如同阴影中的毒蛇,隐在暗地里。他也知道,总会有同对方相见的时候,但是,未曾料到的是,这个黄昏的时候,对方便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坦然地介绍自己。竟是这般的……不期而遇。

“原来……你便是于贲了。”声音轻飘飘地响起来。

所能有的反应其实不多,最初的惊骇过后,许宣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先前的纷争中,无论是鲍明道的挑衅,或是汪汝才的质疑,并没有对他的心理造成太大的影响。虽然也会觉得麻烦,但是,也并非没有解决的法子。比如鲍明道,他直接就出手揍了人,看似简单的动作,先出手为强,其实也包含了方寸之间所能做出算计的极致。

对于鲍家可能会有的报复,他也没有放在心上。令狐楚还欠他一个人情,若是局面无法收拾,他不介意将这个可能在以后给自己带来巨大帮助的机会提前用掉。至于汪汝才的质疑,刘守义已经邀请他去参加某次高端的文会,这个理由已经是足够响亮的一巴掌了。

鲍明理初来的时候,他心中虽然有些紧张,但是毕竟是公共场合,这些事情都在考虑之中,也不至于乱了方寸。直到于贲的出现,那一丝在心中埋藏了很多个日子的忌惮才被彻底撕开,随后喷涌而出的,便是他一直以来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于贲慢慢走到许宣的身边,偏头看了眼人群,伸手将许宣肩头的一些尘埃拍去,随后脑袋靠近许宣耳边,小声地说:“我很高兴,真的!有些事情,原本我也没想着会这么快的……世事难料……我今天我是替鲍家出头,即便罗长生有话要说,也算不到我头上。这样的场合,大概不好弄死你,倒是有些可惜……所以先让你付点利息好了……”他说完这些,上身朝后仰了仰,眯着眼睛又打量了许宣一眼,笑着摇摇头:“啧,真是标志,有点下不了手了,怎么办?嘿嘿嘿……”他说话的声音也是很阴翳的那种,话语平静,但是有些深层的寒意从字里行间透出来,让人听了心头冷冷的。

鲍明理在一旁抠着指尖,轻轻吹着口哨,待到某个时候,他停下动作……

……

在离长街远一些的一间阁楼上,也有人远远地朝这边望着。因为是三层的阁楼,视线比较开阔,左左右右,城里的很多东西都能看清楚。暮色时分,闲暇的人们无事可干了,在街上走动,来来往往的穿行在一条条阡陌的街道上,也没有人注意到这里。

“那个好像是于贲吧?那个老大……”黑衣男子正在啃一根甘蔗,说着话的同时,“噗”地一声,渣滓从三楼屋顶上飘落下来。而地面上,已经铺满了类似的东西。因此也可以知道,他在这里已经待了不短的时间了。

“怎么又惹到于贲了?这个家伙挺行的嘛……”疑惑的声音落下之后,没有得到回答,他又嚼了几口甘蔗随后偏偏头朝身边的人道:“我就比较奇怪,你当初怎么不杀他呢?他耍了你,你却不杀他,啧啧……”黑衣男子要了摇头,仿佛遇见了不可思议的事情。随后又是一阵“吭哧、吭哧”的咀嚼声。过得片刻,咀嚼的声音顿了顿,仿佛把握住什么。

“呵,难不成是因为他唱的那首‘明月几时有’啊……这个……”摇摇头,他先是想做否定,随后动作定格:“居然真是这个?不会吧?”

“那曲子古怪,也算不得好听罢?你居然因为一首曲子饶了他性命……这个太没有道理了,太令人伤心了。裴青衣,你在我心中高大的形象瞬间倒塌了……”

暮色里,黑衣男子抱怨着说些话,看了看手中的甘蔗,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信手自楼下扔去,砸着一直路过的流浪狗,“呜呜”叫着跑开了,声音凄惨。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厉害!”黑衣男子说着这些的时候,身边青衣女子偏头看了他一眼,他注意到对方的面色,连忙慌张摆摆手。随后递过去一个甘蔗:“喂,要不要吃甘蔗?”“不吃就不吃嘛……吭哧、吭哧。”男子一番琐碎的举动之后,又朝临仙楼的方向看了看:“他被打了。啧……”

风吹过去,带着一些暮时的寒凉,将人青衣女子的衣角轻轻撩动起来。她站起身来,随后又重新坐了回去。

因为站得比较高的缘故,有些事发之处众人见不到的场面,在这里也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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