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商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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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商天下-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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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墨是如今徽州墨业的行首,掌舵人是程君房,他头脑比较灵活,不受陈法的约束,博取众家之长,在配方、用料、墨模上都进行了很大的改进,特别是首创的超漆烟墨制法,更是有了几分独树一帜的味道。据说南京某镇守太监对程墨颇为喜爱,甚至曾私下里调侃,戏称程君房为“墨妖”,这称呼据说还传到宫中。对于“墨妖”这样的称呼,程君房接受得竟也欣然得很,未必没有几分引以为傲的意思。

在某些场合进行宣传中,也有人将他誉为李廷珪后第一人。这样的说法正确与否自然也说不好,但是程墨有着巨大的名声,这一点大概是毋庸置疑的。程君房自己也曾有“我墨百年后可化黄金”的感叹。程墨中的一些极品,如“重光”、“合欢芳”、“百子榴”、“青玉案”等等,也常为一些有身份地位的人所接受和喜爱。虽然就生意场上的手段来说,程君房乃至程墨都未必地道,但仅就制墨水平而言,如今的程氏确实也算得上是徽墨行业第一梯队中当之无愧的第一。

紧随程墨之后的方墨,代表人物方于鲁。说起来,程、方二人也还颇有些渊源。早先时候,方于鲁曾拜在程君房门下学习制墨艺业,后来基于一些原因,才独立了门户。前些年他倒也名声不显,只是近几年,兴许是某些方面的积累程度到火候了,所以不断有精品好墨推出来。许宣前些日子在郑老家听说的“九玄三极”墨,已经明显具备挑战程墨的资格了。

另外一方面,对于许墨的几款招牌产品,许宣也多少有过了解,比如“非烟”“岱云”之类。墨虽说也是好墨,但比起极品来,差距也还是有一些。抛开墨本身的原因,几家的墨在市场上行情之所以不同,也还有其他方面的因素。

大抵说来,程、方两家如今人丁兴旺,有不少男丁,将来家业的继承的问题不会太大。买方和卖方,大家毕竟都生意人,做生意么,这些长远的考虑有时候自然也会有。许惜福身后毕竟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已经远嫁,如今只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儿待嫁闺中,想一想,啧……有些评判虽说算不得客观,但是,总还是人之常情。

许墨因为原料短缺导致的困境,不是没有人想过通过质量的突破进行突围。即便墨贡的数量少上一些,但若是能有极品面世,很多事情就没有那么被动了。

但也只是想法,这方面,即便有心,也往往无力得很。要想在墨的质量上做出突破,并不是一夕之间能办到的事。许惜福在世的时候,许墨在这方面的努力也有过很多,但是多年下来,成效并不显著。现在的几款精品许墨,大都是许老太爷那一辈开发出来的产品,如今所做的也无非是吃吃老本,至多稍加一些润色罢了。

有些难题确实是难题,放在其他地方也是一样。只是,偏偏在许宣这里情况有些不同。在他看来,这个时代,徽墨市场即便开始繁荣,但是经验层面的一些东西都还没有、暂时也不大可能上升到理论的高度。

知其然,但对其所以然关心很不够,本质的知识升华不出,这也是中国传统手工业千百年的痼疾了。当然不是说这个时代的人能力不足,而是多少年下来的传统思维方式的桎梏罢了。

所以,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许宣决定按照后世清代名墨胡开文墨的套路,整理设计一套新的品牌。至于这么做的理由也很简单了,胡墨的时代离如今毕竟隔得也近上一些,很多东西虽有新变,但是大抵说来也还没有超出框架太多。推广的阻力会小一些,人们接受起来也相对容易。

至于会不会失败,就墨本身而论,这个问题许宣是没有考虑过的。最关键的原因便在于胡开文墨确实有鲜明的特色的,往前数几百年,往后数几百年,有些精华的东西都是不会变的。

胡开文是清代乾隆时徽州的制墨名手,他曾不惜巨资,通过各种渠道搜集圆明园、长春园等图案,邀请名家巨匠雕刻,制出以皇家园林风景为主题的《御制名园图》墨,六十四块,称绝一时。

同时,也是在他的时代,除了生产实用墨以外,还生产了观赏墨,各种彩墨,药墨,蔚为大观。以药墨为例,胡开文研制的八宝五胆墨在当时也算得名动天下的。

与此类似的信息还不少,但就眼下来说,只是这一部分也已经够用了。他替许墨做出从质量上入手的选择,风险当然也有一些,毕竟如今许氏的困境人为因素占了主导,后续还有很多关节要打通。

不过这个问题他并没有过分关心,若是自己替许墨做到这一步,许氏还抓不住的话,那有些事情也就没有改变的必要了。

……

“这是什么味道?”吴婶鼻子微微抽动了一下:“有些怪,宣哥,莫不是饭煮糊了?”

第二十八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下)

味道其实是桐油的味道。

既已有了决定,剩下的便是按部就班地将事情做起来。这几天许宣也试了几个配方,因为记忆有些遥远,这时候能回忆出来的其实也不全面,期间出了些差错,不过问题并不算太大,一番实验下来,便也很顺利地解决了。

传统的制墨要走配料、做墨、修墨、晾墨、描金等十一道工序,要算起来其实也复杂得很,这些东西毕竟是千百年的经验积累出来的精华,贯穿整个做墨过程始终,偷懒不得。即便是后世机器解放了大部分劳力,但在这些传统墨工方面,也只是在工具稍稍做了些改进罢了。

至于之前吴婶对于许宣是否在做木匠的疑惑,其实也很好解释。

好的墨都是千锤百炼的。调好的墨泥放在墨墩上,需要用数十斤的大铁锤翻打数百上千次,这便是墨道上所说的“轻胶十万捶”,翻打次数越多,墨的品质就越高。所以许宣这几日锤墨锤得腰酸背痛腿抽筋,但在不明就里的外人听来却是也有几分怪异。

所以许宣仍只是笑笑,没有接话。有些事如今也都只是自己在摆弄罢了,至于吴婶,确实也没有将她牵扯进来的必要。老人家对自己一向关心得很,若是照实说了,难免还要再费上手脚解释一番。

吴婶狐疑地看了许宣一眼,见他只是笑,并没有要做解释的意思,随后心下暗暗叹口气。饭也煮糊了呢……有些事,自己也要抓紧些才是,这家里确实需要个女人的。看他并不上心的样子,有些事自己还是要多留个心。毕竟也是看着他长大的,在这些事情由不得他。

许宣拆开信封,扫了一眼,微微有些惊讶,随后抬眼望了一眼的吴婶,见老人家正笑眯眯的,颇有几分期待的眼神,于是又低下头将信从头到尾细读一遍。

“三儿信中……可说什么了?”

吴婶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她口中的三儿便是写信回来,在扬州某典当行做学徒的小儿子。老人家挂记儿子,这时候见许宣只是看信,也没有如往常那般很快念出来,心中难免有些疑惑。

不得不说,在很多有关孩子的事情上,做母亲很多时候也确实有些没有道理可言的敏感。

“啧……”许宣微微摇了摇头,手指在信纸上弹了弹,看了吴婶一眼,斟酌着要怎样开口。

这般做派看在吴婶眼中,心头不妙的感受便又多上几分。

“宣哥儿,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了?”吴婶顿了顿,接着便又开口说道:“不消顾忌老身的感受,直接说出来罢。”话虽这般说,只是内里几分忐忑的语气,却也遮掩不住。

“倒是有些事情。”许宣想了想,开口说道:“三哥不日便要回来了。”

吴婶的小儿子年纪比起许宣也要大上几岁,这时候叫三哥,其实也是一直以来的习惯。

“回来?”吴婶怔了怔,有些茫然:“为何啊?”

随后碎碎地念着“才去不足半年”“先前说好跟随金掌柜三年的”之类之类的话,心神有些不宁。

“信中说得简单,具体的情况也还不知道。大意是三哥看东西打了眼,叫当铺平白失了一笔银钱。不过金掌柜也是邻里乡亲,这事情也没太作计较,最坏的结果也便是罚些工钱罢了。至于回家来么……嗯,大概是三哥自己意思罢。”许宣尽量将语气放得轻松些,轻描淡写些,这时候毕竟要照顾到老人家的情绪:“不过,当铺赔钱还算事小,信誉上蒙受的损才是关键,虽然金掌柜挂记着情分,也没有计较太多,但是三哥自己心里还是觉得过意不去,便……准备回来了。”

许宣说到这里停下来。吴婶的脸色有些白,强自镇定一番,有些欲言又止。许宣便没有再说话,老人家纠结了一番,终于还是嚅嗫着开了口:“那……那是赔了多少钱呢?”

“一百两。”

“啊?”老人家失声叫起来:“这么多?这么多……这可如何事好?”

“老婶子,这做生意么,吃亏的事情是常有的。横竖人没事。”许宣宽慰道:“其实……一百两的话,也不算多了……”

他的话才说了一半,那边吴婶瞪了他一眼:“还不多么?一百两!”

于是许宣随后的话便也没机会说出来了。

啧,其实自己现在横竖也算有点钱的,随后想了想,这些事情,回头得了机会再说罢。

吴婶这时候瞪他也只是下意识的行为,随后心思又转回到许宣方才的话上面,想了想,对啊,人没事,人没事就好了。

“三哥信里也说了,回来之后会想办法把这笔钱偿还上的。”

吴婶闻言微微微又怔了怔,随后有些喃喃道:“这孩子……这孩子……”“还好人没事”“回来也好,也好……”

絮絮叨叨的话语,说着说着,眼圈便有些红了。随后不等许宣安慰,便又强挤出一个笑容:“宣哥,你瞧,老身失态了……”

许宣笑了笑道:“老婶子,有些事情别太往心里去,回来好,回来这边有事情等这他做。”

吴婶此时心神不宁,许宣话里暗含的意思她也没有听出来。随后又问了几个细节上的问题,许宣依据信里的内容做了回答,当然,也还是尽量将事情轻描淡写一番,这时候并不想让老人家太过忧心。不多时,老人家才勉强放心下来,随后便告辞了。

许宣将她送出去,她走下石阶的时候,转过身来问了一句:“宣哥儿,要尽快成个家!”

没头没脑的话让许宣微微有些愣住,吴婶又看了他一眼,嘟哝一句:“这天……要下雨了!”转身离开了。

……

许宣随后将门掩上,觉得桐油的味道确实不太好闻,摸摸鼻头,朝屋内走去。

“吱呀。”

门在身后又打开了。许宣愕然的转身过来,才看见俏生生的身影立在门口。

“嗯?你怎么来了?”许宣偏偏头,有些疑惑。不知道黛儿这时候为何过来。

那边小丫头依旧是湖绿的长裙,扎着两个可爱的包包头,大概一路上是跑着过来的,有一个包包稍稍歪了一些。

“怎么不说话?”许宣朝她走过去,好奇地问道:“你家小姐呢?”

黛儿这时候轻轻扶门墙,身子其实还在屋外站着不曾进来,听到这句话,大大的眼睛眨了两下,有些晶莹的东西落下来,大滴,大滴。

“呃……”许宣微微愣了愣,那边小丫头的声音哽咽地传过来。

“小姐,她……咯……”才刚开了头,身子抽动一下,后面的话被隔住了,稍稍平复一番:“小姐病倒了……”声音几乎哭着出来。

“呜……”

第二十九章 秋雨时至

阴沉的天气仿佛凝固了一般,随后起风了,是干燥的空气中带上水汽的湿热味道——每个夏日有雷雨的午后,这样的味道都很清晰。万历二年的秋天,因为天凉得有些迟,所以这时候味道也很类似。

不过,只要一场雨之后,温度大概会很快降下去罢。

稍稍带几许颓废感的破败小院里,草叶尖忍不住泛起秋日特有的微黄。屋顶因为经年不曾修理,偶尔有瓦片被风掀起来,随后在地面上摔作几片。乒乒乓乓的响声。

少女低头望着自己的鞋尖,偶尔将脚尖轻轻并一并,可爱的绣鞋微微摆成一个秀气的八字,随后分开来。

年轻的书生摆摆手,模样也有几分慌乱,少女抬起头来,大眼睛里这时候还充盈着水汽,红红肿肿的样子,低下头的时候,又有泪珠落下,旋即被风带了一段,在稍远些的地方落下来。

许宣下意识地伸手在身上摸了摸,大概是想找寻些东西,随后便又怔住了,咳……这时候,哪里有什么纸巾呢,一时间觉得有些为难。

少女的哭泣也是很秀气的那种——可爱的嘴唇朝内微微抿着,小鼻子红红的,偶尔耸一耸肩膀。到后来才伸手拿出帕子,在脸上轻轻拭了拭。

呃,帕子……好吧。

这时候大概可以这样概括许宣的心情了。少女的泪水让他失掉了平素从容不迫的心态。

啧,这样的事情,还真没有经验呐。心头不免也有几分感叹,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自己好像都见不得女子的泪水。这到底算不算好习惯呢……

黛儿虽说哭得有些伤心,但横竖还是有限度的,不可能一直这般持续下去。许宣这时候唯一能做的便是在一边陪她,也不说话,安安静静。

“许公子哥哥……”等了一会儿,黛儿止住泪水,声音哽咽地响起来:“怎么办啊?”

问话有几分没头没脑的感觉,许宣却舒了口气。好了,有些东西,终于可以正式地交谈了。

“你家小姐……病了么?什么时候的事情啊?”许宣几日前才见过许安绮,当时并没有看出她有什么生病的征兆。所以难免有些疑惑。当然,或许是自己心里有事,忽略了一些东西,这个可能性也是有的。

“昨天夜里,小姐……小姐整理账册,和往常一样睡得很晚。”少女的声音弱弱的,依稀还带着哭泣后的余音:“账册少掉几本了……”

“少了几本?”许宣扬了扬眉毛。

“嗯,是余杭、扬州那边店铺的。”大概是因为说的事情有些关键,小丫头还是有些认真的,微微数了数:“唔,还有南昌的也不见了……”随后呆呆地又想了想,颇为苦恼地说道:“呃,好像还有两个地方,不记得了……”

最后总结性地点点头:“嗯,是五个地方,没错的。”

许宣看着黛儿明明梨花带雨,却又有些认真的模样,不由也觉得有几分好笑。

“为什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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