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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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明-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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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父亲身边站出来一个少年士兵:“回黄将军,我侄子和母亲、姐姐们一起离开了,属下要和父兄同死。”

孔有德扫视着周围默默无声的士兵们,沉声喝道:“还有谁家也是这种情况,速速站出来,趁现在还有时间立刻走。”

又有三个少年被他们的父亲或者兄长们推到了孔有德面前,这三个分别叫肖白狼、甄鱼和文特斯。

孔有德冲着黄石说道:“兄弟,带着这四个人离开吧。逢年过节莫忘了给大哥上杯酒。”

黄石缓缓摇了摇头,战士的豪情仍充盈在胸中:“大哥何出此言?小弟说过要和大哥同生共死。”

孔有德听黄石语气诚恳,竟差点掉下眼泪,握着黄石的肩膀摇了摇:“好,好兄弟……”后面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诸君做得很好!”孔有德猛然昂首大喊:“我们的亲人安全了,他们一定会为我们报仇的!”

孔有德的亲兵队长鲁隐农突然蹿上来,他嚷了起来:“两位将军死在这里毫无意义,属下请两位大人以十年为期,为吾等报仇雪恨。”

说完鲁隐农就招呼了一声,几个亲兵七手八脚地就把孔有德和黄石的衣甲扒了下来,还给两个人套上了士兵的衣服,更有一个人抓起泥土就往黄石脸上抹去。

“大人,记住是十年。”鲁隐农再次大声叫了起来:“请一定为属下们报仇。”

“十年之内要报仇啊,请一定要为属下们报仇啊。”数百一直沉默的明军士兵也突然喊叫起来:“两位将军要是不为我们报仇,我们死也不会瞑目!”

孔有德和黄石换衣服的时候,鲁隐农已经穿上了孔有德的盔甲,骑在孔有德的马上开始发号施令。

换给他们衣服的士兵突然叫道:“将军赎罪,这衣服上可是有不少虱子,要让两位将军受苦了。”

“这一路辛苦两位将军了。”另一个换上黄石衣服的军官冲着他们深深一礼,然后掉头拍了拍手,对士兵们喊道:“兄弟们,让我们唱起来,为两位将军和我们的亲人送行,也让建奴听听我们嘹亮的歌声。”

明军纷纷席地而坐,用刀剑敲打着盾牌,弓箭手们也拿羽箭在铁弓上击着节拍。重伤的士兵只要还没有昏迷过去,也都挣扎着抬起上身,吐出口中的污血,挥舞着断臂残肢,和大家同声唱起《邻家的姑娘》。

孔有德、黄石他们牵着马从山后溜走,歌声跟随着他们匆匆离去的脚步。

跑了几里出去,黄石昏沉沉的头脑渐渐被风吹醒了。孔有德猛地拉住了缰绳:“停。”

被孔有德喝住后,黄石看到孔有德也彻底清醒过来了,他沉思了几秒就跳下了马:“我们回去,绕去东面那座山。”

“为什么?”此时黄石热血上头,根本没有平时的机变。

“难保没有活口留下来,”孔有德语气既艰难又沉重:“建奴可能会知道我们离开,也可能派锐士追击,所以我们绕回东面先躲起来。”

悄悄绕到东面的山丘,黄石躲在石头后向西张望,后金大队正在把明军包围起来。西风扑面而来,后金此起彼伏的号角和人喧马嘶竟然不能压下明军的歌声,一首略带忧伤的情歌竟越唱越欢快起来。

歌声中包含着对亲人的牵挂,对生命的的渴望,更有对忠贞的骄傲和自豪,这歌声触摸着黄石的灵魂,包裹在他的心脏上,让他没有发觉身后四个少年士兵的窃窃私语。

黄石只看见孔有德猛地抽刀,架住了一柄砍向黄石的利刃,吓出一身冷汗的黄石急忙返身,也拔刀在手,和孔有德并肩而立,两柄长刃一起指着那四个叛徒。

孔有德眼中喷涌着怒火:“你们要干什么,反了不成?”

“不错,我们反了。我们要去投降。”为首的那个少年正是季四,他语调虽然颤抖,但是指向孔有德的刀尖纹丝不动。

黄石一惊之后反倒沉静下来,他冷笑着问:“你们这样做,对得起你们的父兄么?”

“我们正是为了我们的父兄。”还是季四出声回答:“两位将军的人头都很值钱,我们献给建奴,建奴一定会放过我们的家人。”

“狼心狗肺。”孔有德狞笑起来,把佩刀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小崽子们放马过来,看爷爷是怎么收拾你们的。”

“且慢,”黄石突然把刀刃垂下,他侧身而立,用心倾听那不断被风送来的歌声,那歌声在战鼓和号角声中仍然不绝如缕。

黄石右手把刀插在地上,左手遥指战场:“你们听得见吗?”

“黄将军还有什么话要说么?”季四眼中迸出了泪花,手中的刀沉了沉:“没时间了。”

“我看不见你们的父兄,但是这歌声,这歌声只有面带笑容的人才能唱得这么欢畅。”黄石神情恍惚,对生命危险似乎完全看不见了,他眼随臂走,望着小丘那里,把后脑勺亮给了四个士兵。

“你们的父兄一定正在笑,因为他们知道你们安全了,他们知道亲人们也都安全了。他们还在笑眼前的敌人,因为他们知道我们会为他们抱仇,他们在九泉下也能痛饮到仇敌的鲜血。因为这是我和孔将军许诺给他们的,他们知道不会失望,也不会留下遗憾。”

四个少年的脸部肌肉都开始抖动,他们的刀尖也纷纷颤动起来。

“你们勇敢的父兄啊,建奴的刀会割下他们的首级,把它们挑上枪尖。但是他们的缕缕英灵一定会跟着我们去旅顺,会保佑着我们,会陪伴着我们。是的,一定是会这样的,他们一定要看着我们收复辽东,把建奴赶尽杀绝。”

风中听不到歌声了,取而代之的全是厮杀声,黄石他们都看见后金发动了进攻,远处山丘的红旗还在挺立。

“他们在保卫我大明的军旗,希望我和孔将军能安全离开,他们等着我们给他们报仇,他们闭上眼前一定在望着南方,他们的英灵也会永远望着南方。”黄石重重叹息了一声,回头看着面前几个泪流满面地少年,心中的悲痛不可抑制地从眼中溢出。

黄石一面把刀插回鞘中,一面大大踏前一步,沉声喝道:“想救你们的父兄就赶快动手,不然就来不及了。”

“将军,我错了。”季四大叫一声扔下武器,跟着就倒在地上抱头痛哭,其他三个也缓缓朝着战场方向跪倒。孔有德戒备地看着他们。黄石朝他摇了摇头,孔有德犹豫了一下,也把刀收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还是季四最先站起来,他一脸的毅然:“属下这就向两位将军谢罪,祝两位将军一路顺风,也请黄将军、孔将军不要忘了今日的诺言。”

黄石一把拉住了他:“你要干什么?”

“大人,属下已经没有面目活在世上,也没有面目去见父兄,愿意就在此作个孤魂野鬼。”少年越说越激动:

“黄将军,标下一定会夜夜在这山上南望,等将军出兵北伐的时候,标下一定会在这山上为王师欢呼,并为将军祈福!”

黄石一直等他发泄完才轻声反问:“为什么没有面目活下去,因为你想救你的父兄的命么?”

“季四我问你,不,我问你们四个——你们愿不愿意跟着我,跟着我去向建奴讨还血债,去亲手砍下努尔哈赤的首级,并用他心头的热血祭祀你们的父兄?”

黄石又是一声大喝:“回答我,你们愿不愿意?”

(第二十节完)

(本章完)

外传

《国史记,太祖武功实录》

天启二年,孔有德率军民南逃,途遇太祖。建虏迫之甚急,太祖、有德引军殿后,辽民转危为安。

其间,建虏数窘明师,太祖力竭,几不得脱。随卫自荐相代,请约以十年期,为报血仇。太祖曰:可。得脱困往旅顺。

十年之期未半,太祖跃马辽阳,格毙虏酋,遂祭亡者,告以不负前言。

遂令天下耸动,赞语响彻海内:不言则矣,言则必诺,真重于泰山哉!

史氏敬曰:季布一诺,价逾千金,况真龙焉?





 


《窃明》 万丈高楼平地起 第一节



“在下广宁游击孔有德。”

“在下广宁补丁游击黄石。”

二人大声报出自己的名字后,当先那个军官也连忙抱拳见礼:“久仰,在下是旅顺都司、东江游击张盘。”

既然广宁军已经覆灭,毛文龙部显然就需要新的番号了,虽然东江镇正式建镇还需要一段时间,但是朝廷已经赐下印信,加上毛文龙总部设在东江岛——皮岛,所以毛文龙部已经开始自称“东江军”。

刚历经险阻抵达旅顺的黄石、孔有德二人自然不知道这些详尽情况,黄石倒没有什么,他知道历史上的东江军,所以听张盘自称东江游击也没有什么惊讶。

黄石的思路很明确,三个目标:

第一,全力争取东江军上下的好感,拿到同僚军官的信任,让他们感觉自己是个生动的人,不是杀人机器。

第二:在辽东扎下根,让毛文龙依仗自己,辽东没有文臣插手,实在是培植势力、锻炼能力的乐土。

第三:独立领军,作为非嫡系出身的东江军官,如果留在毛文龙本部,那在争夺功绩中会处于不利位置。黄石知道,自己在广宁的所作所为,既是优势,也是包袱。只有为毛文龙立下更大的功劳,才可能跻身亲信之列,他并无认干爹的打算。

孔有德完全没有这些政治考虑,他对东江一无所知,不过孔外表粗疏,内心细密,一转瞬间就明白过来,想到这张盘是毛文龙亲信,连忙大声道:“原来毛军门已经是东江镇总兵官了,可喜可贺。”

“可喜可贺。”黄石也一面暗骂自己反应慢,一面也连忙同声恭维,人在东江不说上司的功绩,是怕别人注意不到自己的外镇出身么?

“朝廷任命毛军门为平辽总兵官。”张盘微微一笑,双手分别拉着两个面色狐疑的人:“至于为什么不叫平辽军,在下慢慢给两位解释,城内已经准备下了宴席为两位将军洗尘,请随我来。”

入城以后,张盘就脱去铠甲穿上了胸口绘着棕熊的深蓝官服,头上脚下也换上了乌纱皂靴,腰间更有一条崭新的银纹玉带。

孔有德的三千辽民家家带孝,也被旅顺的明军安排去吃饭、休息。

洗尘宴上有些米酒,还有新鲜的鱼虾和一些菜果,这些天来吃糠咽菜的黄石和孔有德当然是吃得满嘴流油。尤其重要的是,这顿宴席还有醋、糖,菜肴用的也是海盐,更是让两个连盐巴都没得啃的人吃得甚是高兴。

席间他向两个人敬过一轮酒,孔有德自然是一饮而尽,还连干了三碗,而敬黄石的时候,他却只是意思了一下,连声说“不会”。

孔有德看着埋头吃饭的黄石,自觉吃亏的他忍不住大骂道:“兄弟你真是饿死鬼投胎一般,酒能占得了什么地方,又不是明天就没得吃了。”

此时黄石嘴中还塞满了食物,嚷嚷着让人听不清楚的话,连比带化地打着手势试图辩解。

“无妨,无妨。”张盘笑着扫视了风卷残云一般的二人,又连忙叫亲兵再去端热菜来,心目中黄石原本的刚硬形象也变得模糊了。

刚开始吃饭的时候黄石、孔有德二人还穿戴整齐,滚烫的饭菜很快就让两个胡吃海赛的家伙满头大汗。他们纷纷脱去盔甲,松开腰带。两个人打着饱嗝放下碗筷前,张盘一直很斯文地等待着他们,没有和他们说什么话。

先开始和张盘搭话的是孔有德,聊起来旅顺的一路,孔有德满脸都是自得的神情,听他讲述这一路的指挥,张盘也暗暗佩服。两个人说了很久,黄石才叫饱了,让人送碗加盐的肉汤给他消食。

听到孔有德一直喊黄石“兄弟”而黄石则一直用“大哥”相称,张盘就问了起来,得知二人义结金兰后连忙也是一番恭喜。

孔有德一直拼命给黄石脸上涂脂抹粉,看似漫不经心的张盘也轻描淡写地问了几句,但句句都问在关节上,很快就搞明白谁的功劳更大些。

黄石看孔有德脸越变越红,知道他是怕自己没有大功劳不好听。其实有了广宁一战,黄石已经没有丝毫担心。

黄石虽是心存感激,但见孔有德只字不提自己粪坑将军和洗澡将军的名号,心里却是暗暗叹息这个时代的名将见识也不过尔尔,这种足以流传后世的军中卫生制度,才真的是怎么说也不为过的大功绩。

说道后来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辽东的局势上面,孔有德和张盘都是这个时代的一流将领,黄石更有后世的大量知识,三个人各抒己见,所见之深、料敌之远自然不是广宁文臣集团所能望其项背。

三个人一致的看法就是明军暂时还没有和后金在地面争雄的能力。所以话题很快又转到了海疆问题。比如旅顺在中国传统意义上看不过是一座孤城,深入敌后千里,但是依仗从皮岛送来的源源物资,这里不但没有任何孤城的迹象,反倒活力充沛。

“毛军门计划以海为疆,沿辽海各岛和辽东沿海城堡构筑一条防线,只要建奴一天没有水师,那么这条防线一天就固若金汤。”张盘言语颇为自信,神情也很是自得。

“毛军门雄才伟略。”孔有德低声恭维了一句,他初到旅顺,此时还被传统的军事思路左右,所以看到旅顺陆路断绝,周边千里都是充满敌意的土地,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对孔有德这种担心,张盘已经见识过很多次了,作为一名传统的中国军官。他也不是很清楚该怎么解释——兵法中这种孤城死地反倒能具有向外扩张的能力。

实际上张盘自己也还没有想通这个道理的,就决定让孔有德在未来去自行体会:“唯一可虑的就是建奴的禁海令,建奴下令沿海十五里不许住人,渔民一律迁往内地,这给我军收集物资和人员带来不少麻烦。”

“这倒是张大人多虑了。”作为一个后世的人,黄石对海权有着深刻的意识,他完全没有孔有德的那种不安:“建奴这样做就等于放弃了和我军争夺海疆,真是愚不可及。”

“愚不可及?”孔有德皱起了眉头,“为什么?”

“黄将军说说,末将觉得这招很是毒辣啊。”张盘也立刻聚精会神地看过来,毛文龙建立了一系列孤零零沿海据点,黄石是张盘见过的第一个对此毫不担心的军人。

这个时代的中国人还不能理解制海权的重要意义,黄石知道他表现出的信心,会是很醒目的一件事情:“建奴这么做,就等于放弃了对海岸的控制,等于昭告全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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