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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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第6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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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瑞的表情凝重起来,紧咬着嘴唇不说话。

提刑太监以为自己的乱拳奏效,得意的看一眼沈默的背影,心说:‘状元又怎么样?还不得公公出马?’

这时沈默手中的蜡烛烧完了,大牢里倏地暗下来,但这时没人顾得上这个,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安静的能听到水滴声,大家都在等着黑暗中的海瑞松这个口。

“我不想牵连别人。”海瑞终于开口了。

“这就对了!”提刑太监大喜过望,给海瑞带高帽道:“其实皇上也知道你的心是好的,只是办了坏事,天恩如海,虽然生你气,却不会毁了你口只要你上个疏,也不用太为难,随便认个错就行……”他还积极的替海瑞出谋划策道:“就说自己读书不扎实,把圣人之言和先秦百家的话弄混了,才说出不得体的话,一反思才发现实在不应该,然后自己请个罪。不过你只管放心,皇上仁慈,不会降罪的,当然北京是不能呆了,皇上说了,破个例,还把你放回老家当知府。”说着愈发的和颜悦色道:“当年你中举时,即拜伏于宫殿下献上,后来又进,这皇上都是知道的,这样既能满足你为家乡父老造福的夙愿,又能让你在乡侍奉老母,坏事变好事,又一段君臣佳话啊!”瞎子也能看出来,若没有皇帝的授意,给这个太监十副胆,他也不敢说出这种话。

海瑞听呆了,沈默也一样,他们万万想不到,为了让他认个错,皇帝都有点低三下四了,真是一部《二十一史》不知从何说起。

但无论如何,威逼利诱不是假的,就看海瑞答不答应了。

海瑞闭目沉默了许久,终于睁开眼,目光忧郁而沉重道:“我无话可说。”

“必须回话!”那太监厉喝道。

“那就只能用圣人的话,……海瑞沉声道:“孟子曰:长君之恶其罪小,逢君之恶其罪大……”

“你!”那太监气得鼻子都歪了,一跺脚,起身怒道:“问不下去了,算了算了,你就等死吧!别忘了那些人都是你害死的!”说完竟气冲冲的先行离开了。

海瑞这话出自《孟子。告子下》,意思是说如果自然顺从君王,而助长了君王的过错,这个罪过还算小的;倘若故意逢迎君王的过错,那罪过可就大了。

他现在把这句话摆出来,不啻于对那太监说,你没说话前我要是答应,罪过还算小;可你一番威逼利诱,我就成了有所图谋,成了逢君之恶,那罪过可就大了,焉能再答应?

不仅堵死了话头,还把那太监和他身后的皇帝,着实羞辱一把,也难怪死太监会暴跳如雷。

其余太监可没有提刑太监的文化,根本听不懂海瑞这话什么意思,但见老大疯了,其余人也跟着乱作一团,有的追出去,有的在牢门口盯着,诏狱中前所未有的热闹——

分割——

还是定时发布,明天的可能得晚上从广西回青岛发了。

第七六零章 较量 (五)

老人总爱感叹人生之无窜,因为他们明白命运的多变,也许上一刻你还是蟒袍玉带的堂上官,下一刻就成了锒铛入狱的阶下囚。正如沈默接下来的遭遇……

当时那提刑太监负气而去,诏狱中乱成一团,一时无人理会仍关在牢房中沈大人。沈默起初并不着急,但等了许久,也不见提刑太监去而复返,沈默催促门口的番子把门打开,那些人却告诉他,牢房的钥匙在提刑太监手中,只能委屈浼大人等一等了。

到这时候沈默也没当回事儿,心说总不能把他这个二品大员、办案钦差给丢在里面不管了吧?

谁知还真就不管了……黑狱之中不知时辰,但能把颇有定力的沈大人,等的心浮气躁,怎么也得有个把时辰了。可又等了一会儿,那死太监也没回来,沈默这下沉不住气了,勒令守门的番子要么把门打开,要么赶紧把那死太监找来!

番子也觉着把个钦差大人关在里面不大像话,便乖乖出去找人,结果又过了与方才差不多的时间,才去而复返,且带回一个他怎么也想不到的答复一一圣上有旨,先关着。

“关谁?”沈默难:置信道。

“倒没明说。”郧番子小声道:“但公公不让开门,这倒说得很

明白。

“把他叫来!”沈默感到被愚弄了,就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当即

发火道:“给我拿上谕来验过!”

“我们公公不见您,这位大人,您省省力气吧。”番子们的态度,明显大不如前,冷嘲热讽道:“千万别以为坐牢不费力气……

“放肆,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十年来,沈默何普受过这等侮辱,

拍着牢门大声道。

“不舱换点新鲜的吗?每个刚进来的都这么喊,”番子们怪笑起来

道:“结果呢?没几天全都成了鼻涕。”

“你们……”沈默知道跟这些杂碎多费口舌,只能是自取其辱,遂

重重的哼一声,不再说话。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就对了……”番子们以为他服软了,张狂笑道:“到了咱们这一亩三分地里,是虎你得卧着、是龙你得盘着,认清了形势,咱们都好过!”便浪笑着扬长而去。

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沈默的心头升起阵阵荒谬之感,怎么会这样呢?难道有人算计自己,来了一出‘请君入瓮’?旋即便自我否定,心说不可能,我好歹也是个钦差!就算对方是严世蕃再世,也不敢嚣张到这个地步一一不夸张的说,全大明朝敢这样对他的,就不会有第二个人。

那唯一的一个,正是大明第一人一一嘉靖,也只有这个喜怒无常的皇帝,能干出这种荒唐事儿来。

但不管多么的荒谬、多么的不可思议,结果都一样,他,沈默,被关进东厂诏狱了。而且是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自然也毫无准备。看着黑黢黢的通道,你没法不真切的休会到,什么叫叫夭夭不灵、叫地地不应一一r一一一

“你怎么也被关进来了?”海瑞的声音响起。虽然四下无人了,但

他依然十分警醒,以防隔墙有耳。

“我怎么知道?”沈默苦笑转回头耒,好么,直接伸手不见五指,便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道:“不会是皇上真怒了吧?那些言官岂不危险?”

梅瑞沉默了,许久才压低声音道:“我刚才想过,皇上只是吓唬吓唬我,不可能动真格的。”

“这么有把握?”既然一时出不去,沈默索性先放下,凑到海瑞身

边,摸索着坐了下来。

“往这边点;有稻草。”淹瑞邀请道。

“不打紧,我有得坐。”沈默不会告诉海瑞,此时他底下,坐的是自己的二品官帽,因为是冬季制式的,所以外面是皮子,里面有翻毛,戴在头上十分的暖和,坐在腚下也同样的舒适……要是让海刚峰知道了,肯定会抓狂的。

海瑞便不管他,把声音压得只有二人才能听见道:“皇上不想当纣王……”一下就点到问题的关键了一十海聩把皇帝都得罪到天上去了,嘉靖都不肯杀他,不就是因为不想落个奋,暴的名声?又怎会用那么残忍的方式,对待罪责轻得多,人数更是多得多的言官们呢?

“那我怎么被关进来了?”不替别人操心了,沈默开始考虑自己的

问题。

“这我就不知道了,”海瑞缓缓道:“难以置信、不可思议。

“哎,既来之、则安之吧……”沈默无奈的挪抑,方才不小心

一半沾了地,虽然隔着厚厚的裤子,还是感到一阵冰凉。

只能如此了。”海瑞低声道:“相信用不了多久,就知为什么了。

“但愿如此吧……”沈默叹口气道,心说外面的人要急疯了,又想到今儿是老婆孩子回城的日子,自己却稀里糊涂蹲了大牢,歉疚之余更是浓浓的无奈……这年过的,真是无语了……

东厂衙门外面马车上,炭盆里早没了火光,沈明臣和余寅脚对脚裹着被子靠坐在车厢壁上,昨儿个一天一夜,他们就是这样度过的,想不到今天还是不能解脱。余寅倒是沉得住气,捧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

沈明臣也拿着书,却看不进去,不停的掀开车帘向外张咎,道:“怎么还没出来?”

余寅起先不理他,但见天渐渐黑下来,终于也沉不住气道:“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我去看看。”沈明臣辕开被子,跳下车去,不一会儿去而复返,一脸震惊道:“和大人去问案的太监早就离开了,唯独大人到现在没。;最快出来。”

余寅这下感到事态严重了,他知道大人交游广阔,但唯独不包括东厂,事实上一直以来,大人刻意与这帮人保持距离,根本不可能在这种节骨眼上,与这些人纠缠不清。

“出事了。”寻思片3·1,氽寅一拍大腿道:“一定是出事了,我

们快回去!”

“回去?”外面的胡勇听到了,大声道:“大人还在里面呢!”

“那你在运儿守着吧。”沈明臣直接坐在车夫位上,大声道:〃我们先叼上去弄清楚情况!”说完便催动马车,疾驰而去。

一络狂奔回王府,沈明臣跳下马车,风风火火往议事的书房跑去,

一进去便上气不接下气的时王窭■道:“大人……好像出事了!”

王寅面色凝重的点点头道:“是的。’’

“什么情况?”对王寅的表现,沈明臣一点都不意外,因为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皇帝,只要有风吹草动,就合立刻传特出来,为神通广大者所知。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为何扣押大人?”跟着进来的余寅也满脸焦急的问道:“难道皇上迁怒大人吗?”

“这只是一方面的原因。”王寅沉声道:“是那帮道士把大人告

了!”

“道士……”沈明臣不信道:“他们有这本事?”

“确实是不可思议。”王寅叹口气道:“也不知那些道士,哪来

这么快的反应,早晨才有失宠的迹象,下午便找到了化解的方法?”

“什么失宠、化解?你说明白点!”沈明臣是急性子,受不了王

寅这种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做派。

“早晨皇帝拒绝服丹、没有练功,这还是十多年来第一次,当然会引起那些道士的恐慌。”王寅从桌上拿起张纸,轻声念道:“宫里道士密布,消息很快传到王金耳中,他辰时便召集同伙,在陶世恩家密谋对策……具体内容不详……午时,其中一个叫申世文的道士独白离开,辰时返回,紧接着王金和陶世恩便进宫面圣,据眼线所见,在步入寝宫时,两人一个捧着个金色的木匣子,一个拿着个油布包,里面似乎包着本书。”

“八成是什么狗屁九转金丹,还有什么修仙秘籍!”沈明臣咬牙

道:“这糊涂皇帝,真比墙头草还差劲!

“后来呢……”余寅还能沉得住气。

“这时,大人去诏狱的问话记录也送到圣寿宫了。”王寅道:“然后皇帝就雷霆大怒了!下旨意将大人也关起来。我这边也是刚刚接报,还没来得及通知你们,你们就回来了……”说着看看两人道:“经过大致就是这样,二位怎么看?”

“会不会是那些太监告大人的状了?”沈明臣轻声道。

“讲不通一一一一一一”余寅直摇头道“大人既然答应我们不为海瑞强出头,就不会在诏狱里惹出事端,更不可能澈怒皇帝,所以我觉着还是道士的可能性更大。”

“可他们有这能耐吗?”沈明臣质疑道。

“我也奇怪……”余寅点头道:“就算是金丹炼成,也不至于把大

人赏给那些道士啊!”

第七六一章 求人不如求己 (上)

嘉靖四十五年的元旦,注定要载入史册,为子孙后代所津津乐道。

这一天,本该是百官向皇帝呈送新年贺表的日子,但一百一十七名言官抢先一步,在西苑门前集体上书,弹劾内阁并六部九卿渎职;紧接着海瑞敲响了几十年来沉默无声的登闻鼓,竞直接将矛头指向了,从来都神圣不可侵犯的皇帝陛下。

嘉靖果然雷霆震怒,不仅把这些人统统抓起来,还将内阁和六部的堂官也关了起来。幸亏有沈默从中寰转调解,才使嘉靖冷昝下来,把徐阶等一干大员放回家。

眼见着局势有缓和的趋势,却又掀起了大风浪一一皇帝竟把奉旨查案的沈默和海瑞关在了一起!北京城的官员亢不心中凛然,看来皇帝虽然老病,但终究还是那个嘉靖。不可能让人家骂得狗血喷头之后,只一味的‘忍为高、和为贵';,非得拉出几个来杀鸡儆猴,才能证明虎老雄风在,避免日后有人效尤。

只是让大臣们意外的,是皇帝竟然挑自己的得意门生动手,这下是真把他们馈住了,试想连沈默这种圣眷都成了阶下囚,别人要是逆不识相,恐怕直接乱棍打死了。百官不由暗暗感叹,果然是砒霭拌大蒜、又毒又辣。

可感叹归感叹,想这样就让官员们缄默是不可能的,且不说沈默的同年好友们,已经成长为朝廷的中坚力量,他的学生们,更不缺乏陪老师一起坐牢的勇气,单说那些因为沈默的缓兵之计而得以回家的部堂高官们,就不能袖手旁观一一官场上人情大如夭,欠了人情不还,等着被人鄙视一辈子吧。

其实归根结底,还是本朝的官员,从不缺乏抗上的勇气与传统。事实上严嵩倒台后没过多久,曾经万马齐喑的局面便一去不复返了……压抑许久的中年官员、初出茅庐的年轻人,都根本不怕丢掉乌纱,甚至身陷囹圊,只怕没有争先恐后,被人说成‘鼠辈’或者‘蚁类’。

然而通政使司还要十来天才能办公,西苑门外更是守卫森严,皇帝已经下了死命令,只要有官员未经传召,出现在禁门外,便立即以·共谋悖逆’的罪名,一并还送诏狱。

嘉靖已经通过太监放出话来了,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谁再敢闹事,下半辈子就在诏狱过吧!

这样视群臣如‘仇寇’,自然更加引起了群臣的愤慨,昝个北京城暗潮汹涌,随时都可能爆发,更大规模的君臣冲突。

这一切都让徐阶伤透了神,整个人看着都苍老了许多……自从元旦那天从宫里出来,连他都进不了西苑门了,此刻只能枯坐在家中,眼看着君臣几乎彻底决裂,让老首辅怎能不心焦如焚?

下首的椅子上,坐着他的得意门生张居正,此刻却是表情复杂,数次欲言又止,显得极不平静。

徐阶察觉到他的躁动,轻声问道:“太岳,你有什么话,只管讲出来?”

“老师……”张居正低声道:“虽说沉默是金,但您身为首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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