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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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第1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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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小姐仿佛没听见他的话,轻咬着下唇道:“师傅,请问风紧林密,樵夫当何处下手?”

徐渭见她仍然执迷不悟。不由叹息道:“山高水深。好渔翁应及早回头。”

吕小姐摇摇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道:“难道连师父也不帮我了么?”

徐渭想一想。终是实话实说道:“事到如今。只好如实相告了。沈默已经定亲了。所以他才会避之不及地。”

吕小姐一下子呆住了。一双漂亮地大眼睛无神地望着门口。喃喃道:“是哪家地姑娘?”

徐渭见她如此难过。心里也很不好受。遂轻声道:“是殷家地大小姐。”

“她?”吕小姐轻声道。沉吟片刻突然抬起头来道:“师傅净骗我。那殷家父女去岁便去了外地。今年再没回来过;而他地父亲却一直没有离开过绍兴。两方长辈从没见过面。又何谈定亲呢?”

徐渭心中苦笑道:‘你这么聪明干什么?’赶紧解释道:“是要订婚了,可能因为怕耽误他地举业,所以才没有操办了。”

“那就是还有机会喽?”吕小姐梨花带雨的笑道:“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不会放弃的。”

“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犟呢?”徐渭劝她道:“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却到处都是,以你的家世相貌,别说找个秀才,就算举人进士也是不难的。



吕小姐幽幽道:“师傅当我是爱慕虚荣之人?”

徐渭笑道:“我知你当然不是,只是婚姻这种事情,总要你情我愿才好,否则纵是强扭在一起,也不会有好日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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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小姐掏出罗帕,擦一擦脸上的泪,凄然一笑道:“女学生我五六岁上,便与那孪生兄弟一起开蒙,当时就读的是《四书》、《五经》;到岁就讲经书、读破题,承题,起讲,提笔。父亲所教,与弟弟别无二致。”

“因着家父说:‘八股文章做得好,便要诗就诗,要赋就赋,做什么都不在话下。若是八股文章欠讲究,做出什么来,都是野狐禅、邪魔外道!’我便听了父亲地教训,晓妆台畔,刺竹床前,摆满了一部一部的文章,每日丹黄烂然,蝇头细批。人家送来的诗词歌赋,正眼儿也不看一眼。”说着双目神彩湛然道:“这样几年下来,父亲说我地文章已到了火候,就算中不了三鼎甲,也能点个翰林。”

徐渭咋舌笑道:“原来还是位大才女,真是失敬失敬。”

吕小姐强笑一下,面上的伤感之色却更浓了:“可当我兴奋的对父亲说,自己要去参加科举时,我爹却笑弯了腰,说自古就没有女子进考场的。我不服气,说冯素珍还女扮男装中过状元呢。”

徐渭不由笑道:“戏文里唱地做不得真,我是参加过乡试的,那简直是天下最严密的地方,想要进去须得重重搜身,女扮男装非露馅不可。”

吕小姐郁郁道:“我爹爹也是这样说。他见我整日闷闷不乐,这才请了师傅教我画画。”说着抬头直视着徐渭的双目道:“只因我是个女儿身,便连入

门也没有。如果你们男子能把国家治好了也罢,可地弄得内忧外患、民不聊生,你们凭什么独占科考,不让我们女子参加?”

徐渭竟不敢直视她的目光,低头心虚道:“这个我也管不了。”

吕小姐这才现自己地失态,歉意道:“女学生荒唐了,请师父责罚。”

“你说得都是实话。”徐渭嘿然一笑道:“身为男子,我无地自容啊。”说着咂咂嘴道:“不过请问,这与今天的事情有何关系?”

“有关系,”吕小姐幽幽道:“因为我不想让学到的东西,变成打无聊的玩物,所以我要找一个最有前途的男子,用我地才学辅佐他,让他建功立业,青史留名,这样才此生无憾。”

徐渭张大嘴巴,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他真想撬开这个女学生的脑壳,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怎么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子,思想却如此另类呢?

“您肯定觉着不可思议。”吕小姐平静道:“但如果我不这么干,纵使将来如何幸福美满,也只是芸芸众生中地一个,空负一身所学。”顿一顿,她目光坚定道:“我不想过这样的人生,哪怕会粉身碎骨,我也要尝试一下,看看能否走出一条别人没走过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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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了好半天,徐渭心中才由衷感叹道:‘看来确实不能把女儿当成儿子教,会培养出武则天来的。’

“师傅能帮我吗?”吕小姐已经把心事完全倾吐,反倒感觉轻松了许多。

徐渭‘这个,那个……’了半天,才吭哧道:“咱们先不说你这个想法是对是错,就按照你地想法说,可我绍兴人杰地灵,年轻俊才比比皆是,至少十几个都有中进士的可能。”

吕小姐招招手,丫鬟便从腰包里取出一本薄薄的蓝皮书。她接过来道:“这是绍兴府在籍的生员名册,上面的名字我都能倒背如流。”吕小姐黯然道:“除了他之外,真正优秀的都结婚了,其余的都是庸碌之才……不配。”

在那一刻,吕小姐骄傲而痛苦的样子,便深深印在徐渭的心中,他真想说:‘其实我也很优秀,而且单身。’只是永远不可能说出口罢了。

稍微稳定下心神,徐渭沉声道:“还是算了吧,沈默与我亦师亦友,我不可能帮你破坏他的婚姻。”

吕小姐轻声道:“只要还没订婚,就一切都有机会。”对于这句话,她简直是太有言权了。若不是变故突生,她早已经是沈家人了,怎会落到这般田地呢?

徐渭已经充分领略了这个女子奇崛的一面,郁闷道:“希望太渺茫了,我不相信他就这么倒霉,每次订婚前都有变故。”

“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会怎样。”吕小姐说着,款款给徐渭行礼道:“师傅,我外婆家在杭州,我会尽快过去的,求您随时把他的情况告诉我。”

“我这不就成叛徒了吗?”徐渭为难道。

“您请放心,我不会打扰你们的。”吕小姐低垂螓道:“只有出现机会,我才会出现。”

“那要是直到两人定亲,你都一直没机会呢?”徐渭逼问道。

“那我就永远不会出现。

”吕小姐凄然道:“我还没有到非要自取其辱的份上。”

徐渭点点头,叹口气道:“真不知道我帮你是对还是错。”

吕小姐笑笑道:“就当是场好玩的游戏吧……”泪水却止不住的流下来。

看到她流泪,徐渭很痛心,叹一声道:“你这又是何必呢?”

吕小姐微微昂起头,虽然仍流着泪,却倔强笑道:“我就是想看看,难道女子就真的不如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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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沈默、徐渭、诸大绶、陶虞臣、吴兑、孙、孙铤,七人登上了去杭州的客船,在他们的上一层船舱里,还有山阴县令吕窦印的女儿,要去杭州省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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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定会写出第三章的,不过大家就别等了,明天早晨再检查吧……要是看着没有,就集体鄙视我吧。

第二四四章 七剑下西湖

回杭州之前,沈默已经写信给胡宗宪,向他道明此中说现在人多了,自己不宜再住您的别墅了。

胡宗宪收到信,笑骂一声道:“这个沈拙言,分明是还想赖着不走。”这当然是说笑,对于沈默能聚拢到这些俊彦,胡宗宪还是十分开心的,更何况这些人里还有他早就想招的徐渭、诸大绶等人,便立即回信道:‘你就别搬了,反正那里环境好,房间多,正好作文会。我闲暇时还可以过去,洗涮一下俗气。’又命人将拨给沈默的补助,提高到每月五百两白银,以供养士之资。

至少现在这个阶段,胡宗宪还是把沈默当成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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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船一到了杭州城,便有五辆马车、一百多巡抚衙门的兵丁在码头等候,一个带队的千户率众人向沈默行礼道:“大人,末将胡中丞属下千户胡全,奉命听从大人调遣。”

这下把沈默弄得……老有面子了,笑眯眯道:“快起来吧,胡中丞太客气了。”笑完了觉着自己太官僚了,便微笑道“留两辆车就行了,其余的都回去吧,不要劳师动众。”

那胡全却高声道:“来前胡中丞有交代,说大人与众位相公都是大才,还是排场些,以旌扬朝廷对读书人的优渥,让杭州人能多出几个读书人。”

都这样说了,众人也不好推辞,便上车往西溪去了。

徐渭与沈默一辆马车,待关上车门后,沈默小声问他:“怎么样,方才感觉震撼吧?”

“特官僚。”徐渭翻翻白眼道:“何必呢?咱们花二百文钱,就能雇一辆大马车,把咱们都拉过去。”

沈默本来想教育他好好学习。将来才能摆谱。谁知徐渭一点都不羡慕。沈默只好干笑道:“说别地都是虚地。你老可千万别再像科考时那般作文了。”

“那不挺好吗?”徐渭嘿嘿笑道:“第二啊。多少年没考过地好名次了。”

“提学大人与我单独谈过话。讲到你那篇文章时。说他竟读了三遍才品出滋味。你说你这是何苦呢?”沈默正色道:“若不是你徐渭地大名如雷贯耳。他能有耐心再看一遍吗。早就判你不合格了。”说着叹口气道:“等到了乡试。试卷糊名。专人誊写。谁知道你是哪位?谁又有耐心。把看不懂地卷子看三遍?”

徐渭若有所思道:“怪不得老是中不了。原来是我地水平太高了。”

沈默郁闷地快要撞墙。索性闭目养神。不再理他。

却听徐渭讪讪道:“好啦。我知道了。”说着很动感情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其实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受够了这种三年一次地折磨。不想再来一次了。”

“那就好好准备。”沈默这才睁开眼睛,没好气道:“把水平降到别人能一下就理解的层次。”

“知道了。”徐渭呵呵笑道:“这回我全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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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西溪的别墅,沈默便安排他们六个住下,自己则带着许多土特产,往梅墅走去。大家都以为他是去打点人情,却想不到是去孝敬老岳父。

殷老爷见他还知道给自己带东西,心里很高兴;听说沈默又考了案首,便更加高兴,拉着他吃饭聊天,一点芥蒂都没有了。甚至于中途殷小姐回来,他干脆没再让闺女回避,三人破天荒地同桌吃饭,却让一对小情人着实窃喜了一把。

但优待也仅止于此,在殷老爷地虎视眈眈下,两人没有找到独处的机会,只好偷偷眉目传情,以解相思之苦。后来还是用暗语约定了幽会的日期,沈默才算罢休。

等他回到住处时,已经月上中天了。在院中却听到大厅里一片热闹,却是初来乍到的六位十分兴奋,正围坐成一圈,喝茶吃果高谈阔论,不时爆发出阵阵大笑。

沈默进去,众人起身相迎,他摆摆手,一边坐下一边笑道:“谈什么呢,这么开心?”

孙铤擦擦泪,笑道:“方才几位仁兄在讲他们乡试落榜的经历。”吴兑也笑道:“实在是有趣地紧,活该的紧。”他也落榜过,所以这样说并不过分。

沈默笑道:“文长兄那太长太短地典故我听过,不知还有谁的趣闻可听?”

吴兑笑道:“先说我的吧,那年科考,有道题目是《割不正

,这道大题讲的是夫子饮食之节,却比其余的大道理,让人写起来也心情愉悦,忘乎所以……”

孙铤接过话头笑道:“君泽兄写完了文章,忽又添了几句道:‘!予生也晚,未能与孔子同时,一食其所剩零头碎角之肉,岂不惜哉?’”意思是,真是可惜我生晚了,要是能跟孔子一个时代,就可以吃他老人家割歪了、或没法割的那些肉了。

沈默先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道:“想不到君泽兄平日里一本正经,竟还是位冷面笑匠。”吴兑懊丧道:“也怪我年少轻狂,为了这一笑,却又生生耽搁了三年。”吴兑字君泽。

边上一直笑着倾听地诸大绶道:“君泽兄,有些事情没法说。我倒是没轻狂,不也一样耽搁三年?”

诸大绶字端甫,沈默笑问道“端甫兄又是为何啊?”

诸大绶笑道:“说来都怪我自己,当时光想着好好作都发挥出来,便在答题中大量用典,然后便坏事了。”说着苦笑一声道:“我用了个词叫‘颜苦孔卓’,结果考官不知出处,便批为‘杜撰’,说我是自己编的,便不取。”

“那后来呢?”

“后来我拿到卷子,便向考官说明出处,考官回去一查,发现果然不是杜撰地,对我表示了很诚挚的歉意,不过桂榜已经公布,断无更改之理,我也只好再等三年了。”说着眨眨眼笑道:“沈兄大才,定然知道这四个字地出处了?”

“端甫兄考校小弟。”沈默呵呵笑道:“是不是杨雄的《法言》中地一句,‘颜苦孔之卓之至也’?”

诸大绶点头笑道:“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古人诚不欺我。”

众人纷纷笑起来,陶虞臣评价道:“若论才具,,端甫兄数第一,可要是比赛考试,你们都比不过拙言兄。”

“虞臣这话虽夸张,”沈默哈哈大笑道:“但我确实对考试钻研最深,颇有些心得,大家要不要听?”想赢得别人的信任,唯有坦诚;想赢得别人的敬重,还要有慷慨;想要赢得别人的景从,还要能给别人带来成功。

对于这些备考的士子来说,没有比考试经验更重要,更珍贵,更有用的了。所以沈默一这样说,便立刻得到最热切的回应,也就不着痕迹的接管了这个小团体的领导权。

“时候不早了,先回去睡觉吧。”沈默起身笑道:“咱们明天开始正式备考。”众人便结束谈话,各自回房间休息了。

如果要成为一个团体的领导者,就必须习惯发号施令;当你习惯了被人发号施令,那么恭喜你……被领导了。

从次日起,这座环境优美的院子,变成了七位俊彦的学堂,上午他们会轮流讲述考试心得,或者是对前一日每人的习文进行点评;下午他们或是会结伴出去,参加杭州当地的里的名师讲课,或是在没有文会的时候,由沈默或者诸大绶,这两位公认的高手出题目,大家作文,然后晚上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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