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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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阀-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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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第九章王八蛋县尉

南方种水稻,北方种小麦,所以南方有谷场,北方有麦场。庄外不到半里地,便有一片极其开阔的麦场,眼下正是小麦收割季节,场上到处堆放着如小山般的麦草,入目一片金黄。今年是个好年景,粮食收成极好,百姓们本来欢欣鼓舞,可谁曾想,前些日子官军败退,踩了一场,如今又来了贼人,这可让人怎么活?

麦场上,一些人正忙着收拾自己碾好的粮食,庄里的勇壮男丁66续续赶来,几乎人人脸上都挂着一副倒霉相。徐卫等四人一路出来,见到好多人家都在收拾行装,拖猪牵驴,估计是准备逃难。

也不是人人都怕死,至少有些年轻人初生之犊不畏虎,在麦场上三三两两相聚,激动地谈论着什么。徐卫等人一出现,这些分散各处的年轻后生便开始围了过来。但没等走拢,又大都退了回去,这倒让徐卫一头雾水。

原来,徐卫从前凭着好勇斗狠,又有家里撑腰,不仅在徐家庄,就是在夏津县也闯出了名号来,自然成为庄里部分年轻人的头头。可自打他大病一场后,什么都不记得。可在这个时代,没有失忆这一说,都被归纳为“疯”。但徐卫的“疯”又不一样,他一不砍爹,二不杀娘,也没有从早到晚跳着脚骂天,自然不是“武疯子”,于是乎,徐家九郎便被认定为“文疯子”。

试想,有谁愿意跟一个“文疯子”说话?更遑论“共商大事”了。

当徐卫听完这件事后,差点没真的跳起来骂天!合着全庄老老少少,都认为我是个疯子?我说怎么昨天那村东头拾驴粪蛋儿的跛脚胖娘们看见我也躲呢!

还没等他郁闷劲儿过去,就听四周惊呼声响成一片,有人小声说道:“连县里梁县尉都亲自出马,看来真要变天了。”

徐卫抬头望去,那麦场北面,停着几具石辗,昨天在县里见过的那位梁县尉带着几个公人,一手插腰,一手扇风,站在那石辗上。梁县尉满脸晦气相,跟谁揍了他亲爹似的。他旁边还站着一个头戴遮阳纱帽,身着青色直裰的壮实汉子,想必就是那保正。

看人都差不多到齐了,保正举起手中的铜锣一阵猛敲,惊得梁县尉一把夺下,骂道:“敲丧呢!”吓得保正连连作揖。

将那铜锣扔在地上,梁县尉清了清嗓子,放声喊道:“庄里的汉子都听清了!有伙该死遭瘟的贼人,早三月前闹起来,最初不过三五十个,干些剪径的勾当,如今不知怎地,聚了七八百人马,占了千牛山,落草为寇。这事,虽与我夏津县无干,但也不得不防。你们徐家庄的汉子都有些手段,知县相公的意思,让你们组织乡兵,拱卫县治。你们为知县相公效命,就是替朝廷效命,替朝廷效命,就是替圣上效命。这是你们天大的脸面,这是你们祖上积了大德……”

宋代军队分为四种,禁军,厢军,番兵,乡兵。乡兵也就是民兵,由地方招募,按说是最不入流的兵种。但终宋一朝,民间尚武之风盛行不衰,又因战事频繁,矛盾尖锐,致使暴乱不断。民间便自组织壮勇,保卫家园。大宋朝廷对这种民间武装,从禁止,到开放,再到提倡,乃至最后大力推行。历史上“靖康之变”生后,北宋名将宗泽在京城迅集结的上百万义军,绝大多数都是这种民间武装。

那梁横说得唾沫横飞,徐卫实在听不下去,不耐道:“这逼还真能忽悠。”

“这厮手毒着呢!三月里李家老大在县里跟人起了争执,一拳过去,打了个人事不省。谁知道那是梁县尉的大舅哥,给逮到牢里,受尽了折磨。李家赔了个倾家荡产,人家愣是不肯放人。还是你爹让你四哥去说情,才把人领回来。那模样,嗨,甭提了,都没人样儿了……”杨彦说得直咂舌,好像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怕。

徐卫没搭话,张庆冷笑道:“梁横舅母娘家的侄儿是吏部侍左员外郎,所以才把他补了一个县尉的职衔。因此几任知县都高看他一头,对他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才养出这么个活阎罗。”

“这也能攀上关系?”徐卫诧异道。

“朝中有人好作官呐。”马泰插话道。

“徐九,等着吧,稍后唱名,我们哥仨都跑不掉,你就未必。”张庆这话,徐卫怎么听都有点酸味在里头。言下之意就是说,你家里有背景,没谁敢把你怎么样。

徐卫也没反驳他,不屑地笑了笑,再不说话。

那梁县尉忽悠完了,又来了一通威胁,无非就是谁敢逃跑,就是触犯王法,就形同造反云云。徐卫听得直摇头,也就是这些老实本分的庄稼汉才会被他骗倒,人家又没拿朝廷一分钱的饷银,凭什么给你扛刀卖命?当兵的都死绝了?

“保正,唱名!谁要是敢偷奸耍滑!”梁横说到此处,又如昨天那般将身旁部下腰间钢刀“唰”地抽了出来。骇得前面的庄稼汉们退了一大圈。他见收到成效,这才满意的还刀入鞘,在石辗上坐下,监视着保正唱名。

“徐……卫。”保正唱出第一个名,连自己都在怀疑,还扭头看了看梁横。没道理啊,徐卫是徐家老九,徐太公身边就这么一个儿子,怎么会把他给排进去了?

“唱名都不会?你他娘的还当保正,趁早歇了,滚蛋吧!”梁横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了过期壮阳药,好像憋着一肚子的火没处。

保正不敢多嘴,继续唱名。共计点出三百余名男丁,充作乡兵,不一钱银子,不一件兵器,全部自理。徐卫,杨彦,张庆,马泰四人都榜上有名。

“咱们这回算是把梁横彻底得罪喽。”杨彦话虽这么说,但语气中却丝毫不在意。

“这厮从前只是夏津县里的一个破落户,专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现在迹,咱们得罪了他,日子怕是不好过啊……”张庆摇头叹道。

徐卫漫不经心地一笑:“无所谓,等那些贼来了,咱弟兄不就可以并肩作战了么?”

“说得对,不求同生,但求同死。”马泰也笑道。

“阿呸!不知道说点好听的,等那些毛贼送上门来,我他娘的一个个全给咔嚓了!”杨彦咬牙哼道。

乡兵征募完毕,全部登记在册,又分别任命了三名“勇头”,令人意外的是,凶名满夏津的徐卫不但被点了乡兵,而且连根毛也没捞着。

当下,梁横命先点到名的一百余人解散,各回本家准备器械,等待训练。徐卫便辞别杨彦等三人,回到家里。

刚一踏进门槛,就现气氛不对,门房里那老仆一个劲的叹气,家里的几个仆妇也是满面忧色,往来忙碌。徐卫正摸不着头脑,就听背后响起一个声音:“大夫,请。”回头一看,家里的马夫徐方正领着一个身背木箱的老者快步入内。哎,这不是昨天给马泰治伤那位么?

“怎么回事?”徐卫皱眉问道。

“小官人……”徐方摇了摇头,叹道:“唉,你进去看就知道了。”徐卫没再多问,跟二人一起来到徐太公的房前,进去一看,徐王氏正焦急地守在太公床前,见郎中来了,慌忙说道:“大夫,快请您瞧瞧,这说倒就倒了……”说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

心里一惊,徐卫上前一看,只见徐太公躺在床上,拳头紧握,双目紧闭,牙关咬得“格格”作响,胸膛不住起伏,看来病得不轻。

趁着郎中给太公瞧病的机会,徐卫向嫂子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九弟啊……”徐王氏泪流满面,摇头道:“唉……”

“我说你们光叹气有个屁用!到底怎么回事,倒是说出来啊!”徐卫一跺脚,大吼道。

徐王氏吓了一大跳,害这小叔子又犯浑,赶紧止住哭声,道出了事情的原委:“今早你刚出门不久,县里的梁县尉就来了。没说几句,就听两人吵了起来,我当时没听太清楚,梁都头好像在讽刺公公‘掉毛的凤凰不如鸡,没牙的老虎被狗欺’,等我觉着事情不对过去的时候,梁县尉已经摔门走了,公公气得不行,就……”

“操!”徐卫一双眼睛顿时窜满血丝,红得吓人。

此时,那郎中已经把完了脉,徐卫抢问道:“怎么样?”

那郎中可是知道徐九的恶名,一时竟不敢答话,徐王氏一见,说道:“请外面说话。”说罢,便领着郎中向外走去,徐卫正想跟上,忽听背后太公叫道:“老九。”

回到床边,徐卫俯下身去:“在这儿呢。”

“是不是点了乡兵?”徐太公微微张开眼,吃力问道。

“嗯。”徐卫点了点头。

徐太公狠狠咬着牙,捶床道:“虎落平阳!虎落平阳啊!”

见他情绪激动,徐卫忍住自己的怒意,悄声劝道:“你别动气,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一卷第十章牛逼老爹

徐太公又闭上了眼睛:“你不懂,想当年你爹浴血奋战,全身受创十余处,才换来一顶五品乌纱。可如今致仕回乡,却是人走茶凉,连梁横这种猪狗般的东西也敢在我面前狂吠……”说到此处,一阵猛烈的咳嗽。

如果此时太公睁着眼,定然可以看清徐卫脸上骇人的神情。

“罢了,是爹害了你……”徐太公睁开眼,一双浑浊的眼中竟已噙满了泪水。

徐卫心中没来由的阵阵酸楚,小声道:“不就是点个乡兵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放屁!老子说的是这些年没把你管教好,才让你成了个游手好闲的泼皮无赖!快到弱冠之年的人,一事无成,老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是指挥使了!”徐太公破口骂道。

徐卫撞了一鼻子灰,又不想顶撞他,只得点头道:“得得得,我是个泼皮无赖,您老歇着吧,我不招您恶心了。”

“这倔老头,还真是喜怒无常。”徐卫在心里苦笑一声,转身就走。

“回来……”刚走两步半,徐太公就叫道。

又站回床前,徐卫见太公直勾勾的望着自己,那浑浊的眼睛竟似清澈了。

看了许久,徐太公叹道:“还是你娘说得对,你长得最像我。你现在的样子和我年轻时一模一样,仪表堂堂,英武不凡,那些小媳妇大姑娘见了都直流哈喇子。”说起这话时,他双眼放光,一脸的向往,仿佛又回到了年少轻狂的时候。

“他这到底是夸我还是夸自己?”这个问题在徐卫脑子里一直绕。

正郁闷时,又听太公说道:“你武艺倒是练得有模有样了,可上阵打仗不是你在夏津县城里耍横。人家看你是我儿子,让你几分,你就自己觉得天下第一,不可一世了。敌数人,可用拳脚,这点你不缺。可敌万人,却得用脑子……”

“我脑袋瓜里装的该不是碗豆花儿吧?”徐卫暗道。

两父子大概从未如此沟通交流过,一时陷入尴尬的沉默,徐卫现在纵然能说会道,面对一个喜怒无常的倔老头子,还真不知语从何起。良久,忽听徐太公急道:“老九,你打开那口柜子!”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口黑色的大木柜靠在墙角,仿佛千百年来未曾移动过分毫。如方打开木柜,一股霉臭味熏得他差点抽过去。定睛一看,这里面装的怎么都是破烂衣裳?拿起一件直裰,只见好几道口子,好像还带着淡淡的血迹。

瞬间,徐卫明白过来,这是老爷子的血衣,是他为国尽忠,浴血沙场的见证。这柜里的每一件衣裳,恐怕都代表着一场战斗,老爷子这一辈子走过来,也算是轰轰烈烈了。俯仰无愧于天地!

接连翻看了几件血衣,徐卫心里头不知道为什么堵得慌。这时,又听徐太公无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衣裳下面有件铠甲,你取出来。”

扒开那堆血衣,下面果然有一个布包,打开一看,是一副叠得整整齐齐的铠甲。由甲叶串联而成,入手感觉颇为沉重,应该是铁制。显然,这件铠甲并不是普通士兵的装备,因为每一片甲叶都打磨得十分光滑整齐,泛着黑色的光亮。

捧着铠甲来到太公床前,老爷子不顾徐卫的劝阻,执意下床,接过铠甲,竟要亲手替他穿上。看着风烛残年的徐太公,吃力的替自己披上掩膊,绑上身甲,每一个动作似乎都快耗尽他最后一分力气。甚至在绑身甲时,他不得不歇了歇,喘上一阵,才能继续。可老爷子又是那么的细心,每一处都整理得非常仔细,仿佛妇人们在做针线活一般。

艰难的替儿子穿上铠甲,徐太公再也支撑不住,坐在床边上气不接下气。待稍稍缓和,他从头到脚打量徐卫一番,见儿子英武不凡的模样,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到底是我徐彰的种。”歇了歇,喘上口气,接道“这件铠甲大有来历,原是老种经略相公的战甲。当年我军克米脂,久攻不下,经略相公召我前去,就一句话‘破城,赠吾铠甲!不破,取汝人头!’就这么,我带着两百弟兄,身披重甲,杀开城门。战后论功行赏,我两百弟兄,止余七人……”

或许想到战死的袍泽,徐太公神色为之一暗,说不下去。

“一将功成万骨枯,古今同理。”徐卫低声说道。

徐太公听到这话,惨笑一声,摇了摇头。半晌之后,他又抬起头打量了徐卫一阵,不过这次,目光始停留在儿子脸上。

“您不觉得我比您年轻时候还俊?”徐卫见他双眼泛红,故意说道。

果然,徐太公哼了一声:“我年轻时比你俊多了,滚吧!”说罢,躺回床上,再不言语。

徐卫走到门口,忽然回想起昨晚自己房外那声沉重的叹息,一个“爹”字几次要破口而出,但好似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头,怎么也叫不出来。

出了房门,看到徐王氏已经送走了郎中,正站在屋檐下暗暗垂泪。

见小叔子出来,徐王氏赶紧拿衣袖拭去泪痕,徐卫问她大夫怎么说,她也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前者心里知道,情况恐怕不乐观。

见嫂嫂那副伤心的模样,徐卫本想安慰几句,却不知语从何起,只得说“当儿女的,尽到心也就是了,嫂子不用过于伤心”云云。徐王氏嫁到徐家十余年,一手将小叔子拉扯长大,何曾听他说过如此体己的话,一时间,那眼泪止不住的流。

傍晚时分,徐卫正挽着袖子,骑在院中那块长条大石上“霍霍”地磨着刀。愣是将一把锈迹斑斑的朴刀磨得通体雪亮,锋利无比,拿手指轻轻一刮刃口,竟划出一条血口来。立马安上刀柄,正高兴时,忽见杨彦马泰二人直闯进来,一个提把柴刀,一个扛柄板斧,都穿一身牛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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