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黑童话 作者: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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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黑童话 作者:乙一-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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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木第一次杀人,是在高中二年级的秋天。
  那天是阴天,天气很冷。三木漫无目的骑着脚踏车在山路逛,那是离他家不远的一座山。
  接近山顶的地方道路渐渐变宽,拉出一区停车场,里头连自动贩卖机都有。
  三木上山的时候没看到其它车辆。他停下脚踏车眺望山脚。山边是悬崖般的陡坡,往下看得到裸露的岩壁。路旁的护栏开了一道开口,从那儿有一道阶梯通往山下。
  三木欣赏了一会儿秋天的景色。天空阴阴的,放眼望去一片灰蒙。照理说这个季节应该看得到枫红的,但这里只令人觉得缺乏生气。
  背后传来车子的声音,三木回过头。一辆车驶进了停车场。走出驾驶座的是一名年轻的女性,车上没有其他人。女子身穿套装,手上拿着地图,她似乎觉得很冷,缩着肩膀走向三木。
  “不好意思,请问到市区最近的路怎么走?”
  女子望向三木的脚踏车。
  “很漂亮的脚踏车呢。不过,这种季节骑脚踏车不冷吗?还是我自己太怕冷了?”
  女子把手放到护栏上,轻轻叫了声“好冰!”。只是试着从身后推她一把,女子便翻过护栏滚下了陡坡。三木这才张望四周,确认没被任何人看见。
  他低头寻找女子掉落的位置。在斜坡很下方的树影之间,看见了她的长发,于是他走下阶梯过去女子所在的地方。
  从那么高的地方滚落,女子却还活着,只是手脚扭成很不自然的角度,眼睛和嘴巴也流出了血。她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脸茫然地看着三木,手中的地图掉落一旁。三木捡起地图。
  仰头望向这片几乎呈垂直的陡坡,岩壁上留下几处受她撞击后的痕迹,更远的地方则可以看到小小的白色护栏。
  他拉起倒在树旁的女子,拖往从上方看不见的森林深处。拖行中,女子只是无力地开阖着嘴,因为粗树枝穿透了她的胸口,已经没办法发出声音了。三木将树枝抽了出来,她的胸口于是开了个大洞。从折断的肋骨之间,看得到消了气而变得扁扁的肺。还有一个红红的、持续鼓动着的东西。
  应该是不痛吧,她连眉头也没皱一下,但她好像没办法移动自己的身体,因为摔落时的撞击把她全身都撞坏了。能够自由牵动肌肉的,只剩下眼睛和嘴巴。
  “YES”的话就眨两次眼睛,“NO”的话就眨一次眼睛。用这样当信号好吗?三木问女子。
  女子对三木眨了两次眼睛。看来她的耳朵还听得见。
  问她痛不痛。女子眨了一次眼睛。不痛。
  问她会怕吗。女子只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直盯着三木手上的地图。
  三木把地图拿到女子面前,跟她说明往市区最近的道路,然后再问她,这样明白了吗?女子眨了两次眼睛。
  三木起身,跟女子说他要走了。女子的眼神看起来好像有事想问他,她似乎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三木没理会径自爬上阶梯,跨上了他的脚踏车。女子的车还没熄火,于是他过去打开驾驶座的门,转动钥匙关上引擎,然后擦了擦自己摸过的地方。
 
  隔天他又来到山顶,女子的车还是昨天那副模样。他走下阶梯去看女子的状况。
  还活着。女子看到三木,露出松了一大口气的神情。
  问她还好吗。不大好。女子眨了一次眼睛。
  他看了看女子胸口被树枝刺穿的大洞,她的心脏仍在跳动,几乎没有出血状况,顶多流了一点点血。
  三木发现一件匪夷所思的事。虽然还不到冬天那么冷,不过气温比昨天更低了,但女子一点都不觉得冷的样子。她的嘴唇和脸虽然泛白,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受了寒的关系。
  问她冷不冷。女子想了一下,只眨了一次眼睛。
  三木从女子的口袋拿出皮夹,查明了她的姓名和住址。
  之后连续三天,三木都去看她,和她说话。每次三木要离开的时候,女子的神情都似乎很孤单。第三天,女子的车消失了。
  看样子相关人士已经通报女子行踪不明的消息,警方于是开始搜索女子的车,最后发现车子被弃置在山顶。
  第四天去探望女子的时候,女子一看见三木,就不停转动眼球。她望向下方,好像要三木看什么东西。
  他顺着女子的视线,看到女子胸口的大洞。仔细一瞧,有个什么东西躲在里面。他很快就明白那是一条蛇,盘起身躯藏在女子折断的肋骨中。蛇吐着红色的舌头,直瞪着三木。看来是女子温暖的体温引来了蛇,将它长满鳞片的身体贴着鼓动的心脏,准备进入冬眠了吧。
  三木把蛇拿了出来。跟女子道过别之后,拿出带来的刀子,刺进女子胸口大洞里的心脏。女子像睡着似的闭上眼睛,停止了呼吸。
  许久之后,三木在报纸上看到女子尸体被发现的报导。听说发现的时候已是一堆白骨,从融化的积雪中冒了出来。
  为什么自己要把女子推下山崖呢?他不曾深究过这件事,或许就跟用珠针刺进昆虫的身体是一样的吧。因为可以这么做,就做了。
  而且其实,他也很想看看,这么做了之后会变怎样。

  一边听着三木的故事,女孩不知何时进入了梦乡。
  书房里响起铃声,书桌上的电话响了。拿起话筒,是编辑打来的。
  “我们非常期待老师的下一篇作品喔。”
  这通电话听起来不像催稿,反而比较像打来确认三木是不是还活着。本来三木写作的速度就不快,因为写作并不是他的专职。他只在有空的时候才写写童话,而且,也不会和编辑保持联系,大部分时候他都是沉默的。只是偶尔如果有原稿完成,便送去编辑部而已。
  三木的童话得奖,是他高三那年的事。得奖的作品就是他小时候说给那个没有前臂的朋友听的故事,他把这些故事写成了文章。
  第一部作品是乌鸦——衔走人类眼球的故事。
  第二部作品是一名医生为了方便开刀,在患者的背上装了拉链的故事。只要拉开拉链里面就是内脏,所以不需层层切开就能进行手术了。但那名患者却忘了把拉链拉上,于是内脏全掉了出来,最后整个人只剩一个皮囊。
 
  三木将这些童话命名为“暗黑童话集”,作品渐渐受到某些族群的好评。
  他原本没打算成为作家的,而且他本来一直以为等到小时候说给朋友听的那些故事写完,就写不出东西了。但其实,他心中源源不绝的故事从没用尽的一天。
  “下次可以约老师见面谈一谈吗?”
  编辑的话他充耳不闻。他几乎不跟出版社的人碰面,也不接受采访,不曾出席任何宴会。他只是写童话,寄给出版社;出版社收到稿子出版,把钱汇进银行。只是这么回事。
  听说曾有人怀疑三木俊这个童话作家是否真的存在,他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挂上电话,三木抱起躺在沙发上的女孩走出书房。女孩的身体很轻,大概只有十公斤左右。
  他是在大街上结识女孩的。女孩和朋友走失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他把女孩带了回家。女孩说她的名字叫做相泽瞳。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在地下室将遮住女孩眼睛的布条取下时,女孩所说的话。
  “那边那些假人的手脚是怎么回事?”
  女孩偏着头,疑惑地盯着散置在房间一隅的手脚看。终于,她发现应该连在自己肩膀和腰部的东西不见了。
  “那些,是我的?”
  三木用锯子锯下了她的手脚。虽然没上麻醉,但是眼睛缠着布条的女孩并不觉得痛的样子。他也没帮女孩止血,过程中几乎没流什么血,而且伤口到现在都没愈合,仍维持刚切开时的鲜红色。
  瞳已经没办法穿一般的衣服了,于是三木帮她缝制合身的袋子,把她的身体放进去。他用小花和格纹的布料做了袋子,但是女孩不喜欢。
  “脖子那边刺刺的,我不要。”
  最后挑了一个淡蓝色布料做成的袋子,瞳的头部刚好可以露出袋口,再用红色领带束好袋口。
  他抱着沉睡的女孩走下楼梯。瞳的脸颊靠在他的胸口,泪水沾湿了他的衣服。瞳有时候会因为想起爸妈而掉泪。
  地下室的入口在一楼最后面楼梯的里侧,因为门的颜色和墙壁一样,乍看之下不容易被发现。他租下这间深山里的别墅,就是因为中意这间地下室。
  他打开电灯开关,走下楼梯。地下室四壁没有粉刷,仍留着砖砌的模样。室内温度很低,呼出的气息都成了白雾。天花板虽然很低,正常走动还不成问题。
  地下室是一个很大的方正空间,但电灯却不够亮,使得四个角落显得特别暗。
  地下室里有好几座置物架,是之前住这里的人留下来的,上面摆了一个个装满工具或是旧衣服的箱子。
  瞳的床就在林立的置物架前方,三木把她放到床上。
  “嗳……”
  隔着置物架的另一侧,传来了久本真一的声音。三木的视线离开瞳,望向置物架。透过架子箱子间的狭小缝隙可以望见另一头,真一的眼睛便出现在缝隙里,正凝视着三木。 

  2
  乌鸦晃呀晃的荡个不停。一个黑色翅膀的可爱卡通钥匙圈挂在前座照后镜上,随着车子的行进,在我眼前不停地摆荡。
  “你有认识的人住这镇上吗?”开车的年轻男子问,我紧张地摇了摇头。坐上陌生人的车是需要极大勇气的,但是开往我的目的地枫町的公交车一天只有两班,而且现在才傍晚,第二班车就已经开走了,我只好铁了心找便车搭。
  我的视线离开乌鸦钥匙圈,望向窗外。整片灰色的天空下,道路紧贴山壁蜿蜒。看着长满白色枯草的山坡,感觉很冷清。
  途中车子曾停下来等平交道,道路两侧满是杉树林,黄黑交错的栅门在眼前缓缓降下,间歇的警铃声震耳欲聋,铁轨横卧在车子前方。过了一会儿,终于一辆只有单节车厢的电车通过,开车的男子跟我说这是市营的电车。
  男子和我说了很多话,但我却不知道怎么和陌生人相处,只觉得害怕。
  男子好心让我搭他的车,如果反而害他心情不佳的话好像说不过去。我焦急地心想一定得跟他说些什么,但我却没有任何能拿出来聊的话题。没有记忆,正表示没有过去,也就是没有任何经验。我没有能够和他人分享的人生经验,就连男子问起我的出身背景,我也答不上来,再说我也不大想提自己丧失记忆的事。
  我也想过,反正第一次见面的人不认识我,随便扯点小谎带过就好,但是一时之间要我编谎话却又编不出来。我开始结巴,心中充满紧张和不安,话都没办法好好讲。结果男子一边开车一边和我聊天,我却只能简单地点点头回应他。
  学校已经开始放春假了。虽然我在春假前就开始逃课,放不放假和我应该没多大关系,但是在该上学的日子没去学校这件事,我还是有罪恶感。
  所以假期正式开始之后,我心里多少轻松了点。于是我跟自己说偶尔耍点任性是可以原谅的,才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离家远行。
  我留了一封信给父母,告诉他们我要外出一阵子,每天会打一通电话回家报平安。

  出远门的几天前,我把“菜深”存的钱全部领了出来。我在白天的时候,拿着写有自己名字的存折到银行去。这本存折一直藏在抽屉深处,是丧失记忆前的我一点一点慢慢存起来的一笔钱。
  我不知道密码。或许该说是“忘了”密码才对。我想,应该能跟银行的人说明情况请他们帮忙吧。我还带了学生证和印鉴,一定能证明这个户头是我本人的。
  但是看着“菜深”的存折,总觉得不是自己的东西。既然感觉像是要领别人的钱,我可不想太引人注目。
  于是我对着ATM输入可能的数字,试着将钱领出来。我先输入自己的生日。这个日期是父母告诉过我,我把它背下来了。
  “1021”
  数字不对。我好担心警卫会过来关切,心里七上八下的。
  接着我再输入另一组号码。
  “4156”
  答对了。我突然觉得,自己应该也能够真心喜欢上那个被我收进衣柜的玩偶“好时光”了。

  这是在记忆丧失之前,“菜深”辛苦存的钱。我满怀歉疚地拿着这笔钱,没办法把这想成是自己的。
  我把东西收拾好,然后整理自己的心情。我看着地图和火车路线图,思考移动的路线。
  和弥出生成长的枫町位于县境的山谷里,应该是个人口稀少的小镇吧,在地图上标示的文字很小,一不小心就会看漏。
  在我准备行李的时候,左眼的影像再次苏醒,我看见了和弥的童年。但是自从在图书馆里见过他死亡的那一幕,后来不管看见多么快乐的回忆,左眼的热度退去之后,我总是忍不住想哭。
  “为什么会想去那种鸟不生蛋的小镇呢?”开车的男子好奇地问。
  “因为……我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住那里。”
  “可是你刚才不是说这个镇上没有认识的人吗……”
  “唔,那是因为……”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沉默不语。
  从车窗看出去的景色,愈来愈像在左眼里见过的风景了,感觉距离和弥与砂织生长的土地愈来愈近。
  不管是针叶树林,或是高耸的铁塔,这些都曾经出现在左眼的记忆里。我全身的肌肤紧绷,仿佛带着静电刺刺麻麻的,静不下心来。明明已经春天了,四周仍是冬天的景色,完全不见植物的鲜绿,只有干枯的杂草、树木和几近黑色的针叶林树叶。冷风从窗户的缝隙窜进来,气温非常低,即使下雪也不奇怪。

  车子在红绿灯签停了下来,四周完全不见其他车辆。左手边是一个广场,广场的白色地面干干的,上头堆放着生锈的拖车和旧轮胎。广场再过去是一片苍郁的森林,红绿灯旁边耸立着一幅巨大的广告牌。
  我的左眼突然涌上一股温热。啊,这是……
  “……不好意思,可以等一下再开车吗?”我鼓起勇气说。
  男子狐疑地望着我。灯绿了,我的右眼看着红绿灯的信号灯。
  “怎么了?”开车的男子问,“是花粉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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