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黑童话 作者: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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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黑童话 作者:乙一-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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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也复原得很好,真一体内的血液透过心脏压缩流出,流往右手肘,再经由相连的手肘切面流进幸惠的血管,他们两人成了共享血液的生命共同体。三木并没想过是不是刚好由于两人的血型相同,结果才会如此顺遂。搞不好就算他们的血型不同,还是会得到跟现在差不多的结果吧。
  而且,肌肉和神经也开始一点一点从切面生长出来,渗入彼此的身体里。两人之间的界线已经愈来愈模糊。
  两人都还有意识,知道彼此的存在,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他们是在这个地下室里初次见到对方的,一位是三木在屋子附近发现的,另一位则是因为寄来一封透露自杀念头的读者来信,而被三木叫来的。
  三木将两人身体各个部位不断地切断再贴合。
  最后真一和幸惠的身体成了一个诡异的大肉块。两人的身体部位各被切成两、三块再接合起来,而肚子就像是一个把两人内脏装进里头的袋子,看上去鼓鼓的,手跟脚则是缝合到非原本的位置上去。
  相泽瞳被取下的手脚也移植到他们两人身上。刚开始骨头和肌肉都接不大上去,只有主血管顺利连上两人的体内,还能维持血行的畅通。
  虽然一直以来,被三木弄伤的人似乎都能逃过腐坏的命运,但被切除掉的部分却没办法,因为这些都是从头部或心脏这种三木认为具备生命意识的地方被切离开来的,这些切除物终将开始腐烂,最后与常人无异地化为黄土。
  相泽瞳的手脚本来也会这样的,但是因为与真一及幸惠的身体相连,血液得以循环,一直不见开始腐坏的样子。刚开始这些移植过去的肢体并无法动弹,后来凭着真一或是幸惠的意志开始能够稍加控制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两人的体内慢慢长出像骨头般的坚硬物质,支撑住本来属于瞳的手脚。这个坚硬物的形式虽然像一般的关节,却是全新的形状。而且,肌肉与神经也伸入彼此身体,宛若植物的根一般相互交缠增生,衔接上去的手脚终于和肉块完全融为一体。
  一开始他们的行为几乎只有睡眠,但没多久,就连指尖部分都能够清楚地用自己的意识来控制了。
  三木问两人,是由谁的大脑来控制瞳的手脚。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也可能是他。我现在脑子一片混沌,已经搞不清楚了。”
  幸惠一脸仿佛在日照下打盹的昏沉表情。
  看来这个同时具备了真一和幸惠两个大脑的肉块,并没有清楚划分由哪一方的意识来控制行动,而且奇妙的是,这件事似乎并不会造成困扰。
  “我们经常在聊,当我们还没连在一起的时候,各自独立的内心是多么害怕、多么寂寞。”真一说。
  真一是孤儿,没有亲人,长伴身畔的幸惠刚好给了他温暖;而原本对生命感到绝望、打算自杀的幸惠,真一也得以就近鼓励她。
  “可是,你怎么这么残酷,”真一忍住泪水说,“至少将我们两个人的头部缝再近一点也好……”
  两人的头部以正相反的角度连在胴体的两端。
  在三木的面前,两人组成的巨大聚合物蠢蠢移动着身躯,灯光映出他们的影子,在地下室墙上剧烈地晃动。
  “你醒着呀?我还以为你睡了。”
  靠近三木这边的真一头部这么说,于是从庞大的身躯另一端、胴体的背光面传出了声音。
  “唉,我们还没找出来啊。”持永幸惠的声音听起来很痛苦,“难道就没有比较舒服的姿势吗?”
  他们俩一直在尝试找出比较轻松的姿势。
  真一的脸朝上的时候,幸惠的脸颊就会贴到地面;而如果采取对幸惠来说比较轻松的姿势,真一就得用突出的手肘支撑两个人的体重,让他痛苦不堪。所以两人总是不时地蠕动躯体,想找出双方都觉得舒适的姿势。即使如此,似乎还是一定有一方得牺牲肉体承担压迫。
  可能就是这样,相泽瞳才会说他们跟《人体九连环》里面的人很像吧。
  “你所拥有的力量,究竟是怎么回事?”真一继续质问三木,“照道理,我们俩应该早就死了。你一定是神的孩子啊。被你弄伤的东西,在那一瞬间便逃过了死亡,从伤口甚至感受得到奔流而出的生命力。多么可怕的矛盾。你总是能让某个人继续生存下去,超脱人类死亡的自然法则……”
  三木转过身,把真一和幸惠抛在身后。
  走出地下室前,他望向堆在深处的木材和砖块。
  或许得将地下室入口封起来了,材料又是现成的。那些似乎是当初盖这栋屋子用剩的砖块,还多得是。
  如果抓不到调查这屋子的访客,就不得不这么做了。

  而有客人前来拜访三木,是在几天后……

  2
  虽然确定了潮崎就是凶手,我却没有指控他的证据。好几次,我都想打电话报警,却总是拿起电话又挂上。我想即使把我亲身经历并推断出的结论告诉警方,他们也不会相信的。我没有任何足以说服众人的证据。
  一整个星期,我都在收集关于潮崎的情报。话虽如此,总不能明目张胆地打听,我想尽量避免引人注意的行为。要是他察觉的我在怀疑他,相泽瞳就危险了。
  “那个人曾说他结婚了喔。”
  有天,在咖啡店“忧郁森林”里,住田这么告诉我。他跟往常一样坐在吧台的位置,对着煮咖啡的砂织投以热情的眼神。
  “住田,你不用去学校吗?”砂织好像在哄小孩似的。
  “你觉得我来这里和去学校,哪一个重要呢?”
  住田一脸很受伤的样子回砂织。虽然我总是在一旁看而已,每次住田这么说,店长木村就会发脾气拿银色圆盘打住田的头。不过当然不是真的生气,那时的木村脸上总是一脸闹着玩的笑容。
  “潮崎先生有太太?”我们。
  住田指着挂在墙上的画。
  “你仔细看,湖边是不是有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红点吗?”
  我把脸凑到画前面。潮崎这幅画里,真的有一个看起来很不自然的小红点,我之前一直没发现。
  “我老觉得那个小点看上去很像一个眺望湖景的女性身影,后来我跟潮崎先生提起,才知道那就是和他结婚的女子。”
  那个红点在整幅画里不成比例地小,不贴近根本看不出来。看着看着,我也突然觉得很像一名站在湖边的女子。女子身穿红色的衣服,高度大概只有指甲那么大。
  于是一瞬间,画里的森林和湖泊都消失了。我的视线无法从红点女子移开,周遭的背景简直就像为了衬托她而存在。森林、湖泊一切宛如广大的庭院,只为献给被封闭在画里的她。
  “只是我也不是很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结婚了啦。”住田耸了耸肩。
  关于潮崎的家人和过去等等,我都查不出有力的情报。是谁把那栋屋子介绍给他的?他为什么要大老远搬到这个镇来?谁也不知道。
  调查潮崎的这段时日,我一直住在舅舅家。每天和砂织或舅舅一起吃早饭,在走廊上擦身而过,在暖桌里踢到彼此的脚。我一方面觉得打扰了他们,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仿佛接替和弥住进这个家里,厚着脸皮像自家人似的继续住下去。
  我每天都会打电话给爸妈,道歉兼反省自己的离家之罪。
  “从前的你从没离家出走过。”
  电话里的爸爸总是十分为难;而我跟妈妈之间,即使透过电话也说不上话来,两人总在电话的两端沉默不语,最后妈妈就会把话筒转给爸爸。
  “早点回来吧,你还得定期回医院复诊哪。”爸爸说。
  有时候我会暂时放下潮崎的事,转换心情和砂织一起洗碗盘。在咖啡店里或是在舅舅家,我们俩穿着围裙并着肩,一边无谓地闲扯,一边把碗盘和杯子抹满泡泡。
  有一次她两手正抱着一大摞餐具。
  “啊,要滴下来了滴下来了……!”砂织打搅。
  鼻水从她鼻子流了出来,但她却空不出手来擤鼻子。
  “来,这样可以吗?”
  我拿面纸凑上去,帮她擦了擦。她带着小孩子般浓浓的鼻音向我道谢。
  那天晚上风很大,外头风呼呼地吹,我们两个窝在家里玩扑克牌。单靠暖桌和暖炉还是抵挡不了寒冷,于是我们两个都穿上厚棉外套,面对面缩起了背。四下只听得见风声,世界仿佛只剩我们俩。
  砂织打出一张黑桃A,一边问起和弥跟我的事,她似乎一直很想知道自己所不了解的和弥。每次我都努力把话题岔开,然后和弥就会突然笑出来,搞不懂她在想什么。
  “我想起来了,和弥又一次还吃扑克牌呢。”她一边发着牌说。
  “那时候他还很小,我因为是姐姐,总觉得自己得好好照顾他才行。”
  看到和弥开始嚼扑克牌,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砂织满脸幸福地回忆当时的事。
  我边笑边点头,胸口塞满着对和弥与砂织的爱,强烈到我几乎哭了出来。
  “砂织,你记得你爸妈葬礼吗?”轮到我切牌,我一边问她,“和弥曾经告诉我一件奇怪的事。丧礼那时候,和弥和你并肩站在家附近的山丘上,从那里往下看,可以看到很多穿黑色丧服的人……”
  那是我在左眼里看到的影像。
  一名穿着丧服的年轻人,来到伫立山丘的姐弟身旁。他对两人说了一些话,砂织听完眼眶湿了,而年轻人的眼神也十分哀伤。
  我一直很想知道那时年轻人到底说了什么,因为左眼球里的影像是没有声音的。
  年纪尚小的砂织流着泪,那名年轻人将她紧紧抱住。
  “有过这回事?是好像有那么点印象。”砂织双手撑住下巴,闭上了眼,“那个男生,我没记错的话,就是爸妈意外的肇事者,那个没把堆高的木材用绳索绑牢的男孩子……”
  砂织说那个年轻人非常可怜,其实仔细想想,那时候他也只是个高中毕业的孩子。他不断地向砂织跟和弥道歉,把自己离开家乡来到这个镇打工、还有家中父母亲的事等等全告诉了两人。
  “他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么多事?”
  “他一定是,很想说给什么人听吧。”
  年轻人在丧礼结束两星期后上吊自杀了,遗书里写着他以死谢罪的心意。
  砂织平静地述说着。

  调查潮崎资料的空当,我会带着记录左眼记忆的活页本在镇里四处走。活页本很重,背着它走在路上,不禁觉得自己像个苦行僧似的。
  我应该尽快找出潮崎诱拐及软禁相泽瞳的证据才对,去无法停止自己像这样追寻和弥的过往足迹。
  走在镇上,伫立在和弥曾见过的风景里,拜访和弥上过的小学,任怀念不已的往事在脑中驰骋。
  贯穿整个镇的国道旁有一家超市,超市后方墙壁和铁丝网之间有一道狭小的空隙,少年时的和弥经常钻过这里,而我,也跑进去那个地点。因为我的视线比当年的和弥要高得多,无法看到和左眼影响力一摸一样的景色。即使如此,我仍感觉自己仿佛成了少年时代的和弥,内心激动不已。
  在电线杆成排树立的路上漫步,在无人的公园里静静聆听。
  这是一个以林业生产为主的小镇。链锯声中,我见到了伐木的景象。身穿工作服的男子手持告诉运转的链锯,锯刃慢慢深入树干,木屑不断往两旁飞散。本来想靠过去看个仔细,但男子说太危险了要退远一点。好一会儿,终于传来了树干折断2的吱吱咯咯声响,树木砰然倒地。
  我从背包拿出活页本,边走边看,它就像我的导览书一样。
  我单手捧着梦境记录,用另一手翻页。因为戴着手套,翻页变得很吃力,手臂也因为活页本的重量而酸痛不已。
  就真冒着冷风边看边走,在离开住宅区一段路程的地方,我发现一段已经停止营运的生锈铁道。满是枯草的小丘上铺着整条碎石路,上头锈红的两道铁轨无止尽地往远方延伸。
  我把活页本收进背包,跳上其中一条铁轨,小心翼翼地走着,听说丧失记忆之前的我运动细胞超强,然而现在却走没几公尺,便摇摇晃晃地从铁轨上掉下来。
  站在这个废弃铁道的小丘上,位于山间的枫町一览无遗。这个镇与和弥见到时的样貌已经不同了。少了一些道路,多了一些新房子,有时候就算发现左眼见过的景象,背景也会出现活页本里不曾出现的房舍。
  一些现在已经看不见的景象,却留在左眼的记忆里。从和弥身上移植过来的左眼宛如一整块过去的聚合物,像颗糖果般慢慢地融解,朝视神经流去。
  废弃的铁道一路延伸到接近森林的地方终于中断,那儿是我曾在车站站台上见过的地点。季节不同的关系吧,背景成了一整片枯木,即使如此,那节废弃的车厢仍然留在原处。冷风吹拂,少了小孩的嬉闹声。静寂中,巨大的生锈铁块躺在左眼记忆里一摸一样的位置。
  我吐着白色的气息往车厢跑去,钻进了车厢,冷风被阻挡在外,稍微觉得暖和了些,不过车厢里却出乎意料的空空荡荡,连座位都拆掉了。左眼的影像里没能看到,原来这节车厢一直只剩个空壳被丢弃在这里,突然觉得有点寂寥。
  对了,和弥就是在这里受到其他小朋友排挤的。大家不肯跟他一起玩,我想起来了。
  左眼记忆里的他,经常都是孤单一个人。虽然他也有过和朋友玩的影像吗,但是最常看到的还是他独自一人走着的画面。还是说,其实每个人烙印在瞳孔里的影像都是这么回事?
  然后我前往制材厂。因为我由于要不要进去,我站在厂房签看着和弥爸爸从前工作与丧命的地方。整个厂区有铁丝网围住,但浓到几乎呛鼻的木材香气仍弥漫四下。我将砂织借我的围巾围住口鼻,双脚不停地原地踏步以抵挡寒冷,一边想象着厂内的景象,里头应该到处都是木屑吧。
  真的很凑巧,我还望着大概是制材厂办公室的门口,竟然出现一个熟识的女子身影,是砂织。我挥手出声唤她,她满脸惊讶。
  “其实很少过来这里了,只是偶尔有些爸妈的事情想请教他们。”
  砂织说之前和父母一起工作的伙伴还在这里上班,所以会来找他们聊聊从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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