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壶惊花锁千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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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壶惊花锁千门-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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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那样的王侯封地,再加上新城这样的商业城镇才刚算是富足。
若非高官显贵,或是风流儒士往往更重娱乐的陆博多于风雅的对弈。陆博相对对弈来说也更为简单,两人向博,每人执六子。其胜负的关键在于掷采,偶然性很大,双方按照各自掷出的齿采走棋。较之对弈来说几乎算是没什么难度可言,但可供人围观呼喝,不比对弈要静气旁观。
因此民间这种“分曹六博快一掷,迎欢先意笑语喧'38'”的陆博更广为流行,是故“博行于世而弈独绝'39'”。长笙博闻广识,戚萤乃是官家小姐出身,而祯娘却也不是寻常舞娘之流。
注'38':出自李益《杂曲歌辞·汉宫少年行》
注'39':班固《弈诣》,也有将博直接翻译为象棋的说法,其实,象棋乃由陆博发展而来,规制上尚有许多不同之处。

、沽春'10'

浮动的云将天色由灰水葱色渐渐挑染成缥青,池中的红莲白萍鲤似乎是困着了,良久才跃出水面翻了个身。稀薄的日光刚自洒金红纸花灯漏进来,被鱼尾调皮的一挑,又飞溅到天暮上去,晕开了,那金粉和红糅杂在一起,沉淀成了才放冷的新茶色。乌阳被大朵的琼花簇托着,昏沉沉,摇摇欲坠。
祯娘将晾好的糕子盛于盘中,浇上蜂蜜腌渍的花酱,分成小碟摆在案上。又拿出前日里所购雪玉醅、锦波春、清若空、银光等各省产出的春酒来,依照酒香浓淡的顺序排摆好了。再摘挑了些晨间洗好的时令果子,切片或成条,颜色相间搭配,做成四样下酒果子,放于盘中。更将长笙带来的纸包打开,拿出李婆婆杂菜羹、贺四酪面'40'、脏三猪胰胡饼'41'、戈家甜食'42'等数种京都食市上的小点。
祯娘探身向棋盘上看去,再观二人面色,见戚萤似乎只是随性将棋子星布于盘上,丝毫没有章法可言。不由觉得长笙有意想让,可再看白子,却完全被牵制而不能自行发展,长笙每思虑良久才落一子,又终究不得不皆落于黑子掌控之中。再看长笙面色凝着,全然不像是有让的意思。然而戚萤却也并不步步紧逼,时而围时而又疏,倒像是有意戏弄人。
这样一想,祯娘不自觉恼羞成怒起来,口中只道:“你们这样下去,几天几夜也没个头,还要人饿死不成?”强伸出手臂去,拂袖将棋局搅乱。戚萤一怔,眉间微微蹙起,手指蜷缩与心口,抬眼看了看长笙,旋即眼波流转,抬手用手背掩着唇,对着祯娘笑了起来。长笙也没料想到祯娘如此,手上还拿着棋子,略微惊讶,侧头倾耳只听得戚萤笑音,将手摸了摸笔下唇上,说道:“自然是辛苦了祯娘,晚生这就去置备杯筷。”
祯娘伸手去挽着戚萤手臂,搀扶她起身,问道:“戚萤你可是赢了长笙么?”戚萤看了眼祯娘,眼波又迅速溜走,去看桌上被拨乱的棋局,又见席上铺设的京都市集小点,侧目往厨上去寻长笙身影,旋即低头一笑,摇了摇头。祯娘见戚萤眸中清亮,总是带着些笑意的娇羞,于初来时大不相同,自觉心上忽地像被什么猛撞了一下,酸痛的很,不经意咬紧了下唇。
长笙拿杯盏、竹筷出来,为戚萤和祯娘一一摆好,又再为自己和祯娘斟了雪玉醅酒,料想戚萤是文弱小姐,便换成淡薄的清若空来。戚萤见长笙换酒,抢在头里将案上的杯盏握于手中,用衣袖盖住了。祯娘说道:“今儿虽是花朝,理当尽兴,然则戚萤也不必太过勉强。”
戚萤听了这话,微微收敛些笑意,将杯盏藏到身后去,嘴上一抿,用力摇了摇头。长笙皱了眉却又笑笑,摇摇头又点点头,语声温和却是故作严肃说道:“好吧,那么戚萤姑娘便也饮雪玉醅,不过,可要少些。”戚萤这才笑起来,双手捧着杯盏认真放于案上。春酒多是于上冬初雪时起醅,花朝前后开新,故而酒意照比寻常美酒多要来的淡些。然则正是因为清淡而甘香,饮酒的人往往过于贪杯,反倒更容易醉了。
花影疏横于杯盏中,戚萤盯着酒中的波纹,里面映出的花瓣被酒气熏得层层浮了起来,繁繁密密的开了满枝,香了满城。集市上传来似有若无的吆喝声,食点散出米面蒸烤的味道,透过那重重叠叠的花枝看去,人来人往车马川流的街上便是故乡洛阳。戚萤忽地任性起来,轻步小跑至院中花下。
展腰飞袖,足尖轻旋。一时间云水潇湘,或成方壶,或作云洞,一时摘携紫翠,复而急收,似惶恐泄露天机。云锦再起,满目潇碧,又似泠泠清泉,闲灌素璎。才出了玉玲珑,又飞入天砌台,花木皆蟠结香片,极尽华洁。舞至尽兴,也不管其他,仰身躺在花下白石栏上。
长笙亦有些微醉,起身来到白石栏前,自怀中取出一枚白子道:“戚萤姑娘方才正要叫吃我这一子,现下前来还给姑娘。”戚萤也不起身,憨憨一笑,伸了手来接。长笙再取出锦帕,将棋子包于其中,捏着锦帕四角轻轻放入戚萤手心。戚萤只觉手心一凉,打开锦帕一看,这白子莹润如玉,却又比玉更澄透,细细一闻,还有些初雪雅香。
长笙笑道:“花朝节乃是花神生辰,相传,花神素喜下棋,每到自己生辰都要找人对弈。旁的人早知花神奕术精湛,都不敢与其比试。这事儿传到雪神耳中,雪神天资聪颖,颇为不服,便违反天规,在天宫里降了场雪,凝雪作白子,要与花神拼上一拼。花神受邀,以春柳新叶为黑子,二人不相上下,直对弈到最后,以花神叫吃雪神一白子为结。雪神因犯了天规,故而天宫也就不许庆贺她的生辰了。”
戚萤知道长笙这故事全然是编造出来的,然则因长笙暗将她比作花神,自觉心上喜悦,也不打扰,只将那白子放于自己额上。长笙复又说道:“人界有个百纳柜坊,传说是专门由仙人授意,将宝物赠与有缘人,然则飘忽无常居之所,我数年前偶然遇到,费了好大功夫才将这雪神白子求了来。现下自花朝节输给戚萤姑娘,想来应是花神假借我手赠与姑娘。”
戚萤轻轻笑起来,枝头琼花飘下来,偏巧落于那白子上,登时沁出一阵幽香。长笙拍手道:“奇哉妙也,果真天意!”
注'40':《都城纪胜》载:“如酪面,亦只后市街卖酥贺家一分,每个五百贯,以新样油饼两枚夹而食之。”
注'41':《都城纪胜》载云:“如猪胰胡饼,自中兴以来只东京脏三家一分,每夜在太平坊巷口,近来又或有效之者。”
注'42':《都城纪胜》与《梦梁录》均记载有“戈家蜜枣儿”,可用以参证。以上洛阳市食多出自于宋人笔记,请勿针对此文虚构的年代加以考究。

、卷七·绿橘'1'

帖帖平湖印晚天,踏歌游女锦相牵,都城半掩人争路,犹有胡琴落后船。
花影随着天色渐渐模糊下去,戚萤抬眼去看夜幕中几点稀疏的星,有的离着很遥远,似乎永远也不能相聚,有的却好像重叠在了一起,又若是自己眼花,看作了重影。戚萤将左臂枕于脑后,右手自胸前垂落下去,烛火自花灯上洒金红纸镂空的字迹漏出光来,将佳人水袖的倩影拉长。
长笙又取了坛银光酒来,斟在杯盏中,月华悄然自云雾中探出头来,俯身将花枝压弯了,沁到酒中。长笙将酒拿到鼻下一探,道声:“好香”,举杯而尽。
戚萤眼神迷离,只觉得那桂轮扑朔间仿佛近在眼前,伸手去探,那月却似乎又一下子躲远了,触不到。眯眼看去如银钩,再睁眼看去又恍似玉弓。戚萤弯曲了食指去拉,几番折腾,到底还是扑了个空,只觉手臂微微泛酸,叹了一声,闭上双眼,将手放在额上,压坏了琼花。
祯娘自厨下又取了春酒来,将上面的蜡片划开,撕下红绸布,一手捧着坛子,向长笙这边走来。长笙伸出杯盏去,祯娘却不替他斟酒,只抱在怀中自己先饮了一大口。复而长出一口气,说道:“长笙,你我相识这许久,你可知我究竟是何样身份?”
长笙摇摇头,他最初遇到祯娘的时候,是作为车夫,送祯娘去执行那位大人交代的任务。那时候的长笙连那位大人的面都还没有见过,也不知道武功平平的祯娘是要去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长笙接到那位大人传来的密信,爬进地窖去将满身是血的祯娘背出来,马车行了三天三夜,才敢停下。余暇的时候,祯娘喜欢酿花制香,来的次数多了,长笙可以轻易的分辨出世上任何一种在常人看来轻微难寻的气味。
和他对弈的时候祯娘总是输,每输一局祯娘便会给长笙将一个故事,比如什么样的聪明人最老实,又如什么样的女人最会骗人。只是,她从未说过自己的身世。
祯娘见长笙不说话,又饮了口酒,将身依在石栏上,说道:“这些事,原本不应该说,不过现在她也死了,他也快死了,说出来倒也无妨。许久以前,我和姐姐同时喜欢上了一个男子,那人是当世豪杰,爱酒爱天下爱美人。姐姐容貌绝美,而我姿色平庸。那人爱上了姐姐,不过那是他胸怀天下,便是连姐姐也从不知他什么时候会来。一日,我在亭中练舞,那人到后院来找姐姐,远远的看到了我的身影。晚些时候,姐姐跑出去告诉他,那个跳舞的人就是姐姐自己。”
长笙听到这里缓缓叹了口气,复而想起那位大人曾经评价过祯娘的舞蹈,乃有已故虞皇后的风范,不由说道:“莫非祯娘的姐姐便是……那么那位男子便是……”
祯娘耸肩冷笑道:“不错,那男子就是当今皇上。我姐姐曾想研习舞蹈,可她天资不行,如何练习也成不了气候。故而自称体弱,每每到不得不跳舞之时,便降下纱帐,由我代替。也正是如此,她才不教任何人习舞。所以世间才有虞皇后妙舞天上来,人亡而舞散,凡间人是学不会的说法。你说,可不可笑?”
长笙听到这里站起身来,踱步到院中花下,摇了摇头,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祯娘。虞皇后已经故去近二十年,这件事埋在祯娘心里太久,恐怕已经不需要别人安慰了。祯娘兀自摇了摇头,捧起酒坛,走到长笙身边,笑了笑,说道:“往事不提也罢,如今,那位大人交代下来一个任务。我即将远行,今日一别,天下之大,恐怕再会无期。就借这酒,为我践行罢。”
举起杯盏来,长笙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祯娘也好,戚萤也好,自己也好,为那位大人卖命的这些人中,都有各自不能拒绝的理由。仿若已经败落的花瓣,却还固执的停在枝头,说不定哪一天,吹起一阵风来,或是鸟儿阵一阵翅膀,便会零落。正因如此,却更加不敢不珍惜眼下的每一刻平静,对每一个能称为朋友的人真诚相待。
酒簌簌的倒进杯中,长笙只轻轻一嗅,便知其中下了药。许是今晚饮了太多的酒,许是前夜受伤确乎太深,长笙竟分辨不出这酒中药带着何种毒性。那位大人还有重要的任务交托于长笙,不会吩咐人来杀自己,而祯娘若是私心想要杀掉长笙,早便有一百一千个机会。长笙没有理由怀疑祯娘,除却他猜测不到的那万分之一。
此时,长笙不愿意为了那万分之一而怀疑祯娘。如果他还有漫长的人生,他或许可以做些诸如怀疑朋友这样无聊的事。然而像祯娘,像戚萤,像他自己,注定是本就残缺的宿命,他不愿再在其上多添些遗憾。长笙举起酒盏来,朗声笑道:“缘聚缘散,不过一场花朝事,但愿祯娘不要望了长笙这个朋友。”
长笙将盏中酒一饮而尽,祯娘捧起坛子将剩下的酒尽数喝光。花落的声音微小到难以辨别,渐渐的风声也模糊起来,意识恍惚间愈来愈淡。香气仿若自小窗间垂着的水晶帘飘出,流苏宝带,交映璀璨,中设御座,恍若是临广寒清虚府中。
戚萤被月下清冷的风吹醒,察觉自己仰卧于白石栏上,不由得面上一红,才要起身,只觉额上那雪玉白子滑落到鬓发上。戚萤将那白子包裹到帕子里收好,再环视院中,见长笙俯睡于案上,祯娘不知所踪,料想她也是醉了酒往屋内歇着去了。不由得低头一笑,却撇见长笙身后不远,有一方上好丝帕,在月色下泛着清白的光。
戚萤提携裙摆,走到那帕子前,俯身将其拾起,细细看了。戚萤原在家中虽有见过天蚕丝,然则决计没有见过整个皆由天蚕丝织成的帕子,料想是极为贵重之物。想着还给长笙,正走着,却不小心被米浆桶上的竹盖绊着了,竹盖掀翻在地上,戚萤手一抖,帕子便掉了进去。

、绿橘'2'

一春长费买花钱,绿杨影里秋千,玉骢惯识西泠路,骄嘶过,沽酒楼前。
戚萤摇摇头,暗笑自己饮的多了,手脚也笨拙了起来,索性这剩下的米浆倒也没什么用处了,不然到了明日,祯娘怕是又要笑话来。回身到房中堂上取了烛台,将自己袖子卷起,当下院中除却睡着的长笙也无旁人,也不避忌太多,赤着胳膊,伸手到米浆中去寻。那天蚕丝帕帕比一般丝帕来的更细致,于米浆中滑不留手,戚萤抓了几次,才将其捞上来。戚萤将帕子拿到手中后,不禁心下觉得这帕子甚是与自己为难,将其摊开于烛火前,细细再看。
映着烛火,戚萤察觉这丝帕上似乎忽地变得很脏,上面似乎沾了些许草木烧完的灰烬。戚萤暗自回忆帕子掉在米浆前,似乎还是莹白如新,不由得暗暗惊奇。再凝神细看,原来上面草木灰色的地方乃是低,余下的空白处是一个个的字迹。尚未看清内容,戚萤慌忙将帕子折起来,心下惶恐不安。戚萤本知长笙是那位大人的杀手,现下依这丝帕的情形而推测,上面应书了甚为机密之事。
戚萤知道,那位大人的机密若是泄露出来,自己恐怕性命堪虞。可刚才那一瞥之下,戚萤似乎看到了熟悉的笔法,然则她转念又觉得不可能,便手捧丝帕,想将其放回院中地上。可适才看到的那个字,勾角中分明有几许自己临摹时所用技法,虽是许久未临摹了,戚萤还是很熟悉自己的技艺。这样想了,就越发的放不下心。
天上月朗星稀,四周寂静无声,连风也停止了响动。戚萤咬了咬下唇,暗下决心,将丝帕展开铺与棋案上,右手拿了烛火来,细细琢磨字迹笔法。这丝帕上的字体绝不源自自己认识的人,无论如何细看都找不出临摹的痕迹,然则戚萤却看得分明,这字就是自家表弟子墨临摹而成。只因表弟所写第一个字便是戚萤所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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