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容易把人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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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容易把人抛-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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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小姐走了。草莽英雌留了下来。旁边吟诗的那位雅士也还在。南湘一时间说不清楚心中是何滋味。
此时若能往站在栏边俯身往外望着,那一眼便可看尽今城寒江水滔滔。
江水弥漫烟雨上浮,遮住远处张杆的乌色船。同河船一色的乌云被风刮得聚拢来,往一处攒着从江边江岸赶。天色如撕裂棉絮一般,风吹得紧,路边有人裹了裹身上单衫,吐了口唾沫抬起头咕哝,“什么鬼天气。”
春末夏初阴晴不定,已有人拉起雨帘遮住店铺,路上支起是竹蓬,下有走水的沟渠,一眼望去,好似绿油油的锦。
茶楼里个人做个人事,天色不太好也没有人走,只在这坐着不挪窝。
竹椅竹凳,人言轻轻,一瓯清茶。
闲处诗书等着雨来风景,却有个男子提着竹篮小心翼翼的进来了,低垂着脖颈,露出粉白的一截。而此时南湘捧着一壶请杏新泡来的碧螺春,稍稍犹豫,便朝已是一人独坐的思远那走去。
刚进来的男子篮中打湿的杏花湿漉漉,依稀还映着村坞,怯生生的对着一桌一桌的人,挨个问着。而南湘捧着壶,哪看得到他呢?只是直直走了过去停了下来,杵在那,只见女子名思远的满眼疑惑抬起了头来。
南湘笑,“这位姊台,可否凑个桌子?”
外面风雨欲来,有人持青瓷吟清词,南湘依稀听见是句不怎么的句子,“……且等我采一只带露柳梢黄,雨住雨住……”
名思远的女子一抬头,入眼的是少女一身莲青衣袍,干净明汀活像一柄荷叶一般,便笑了,“嘿。”她这人,即便心头怎么愁情烦事,转瞬也就释怀,“坐吧,这没人。”露出的苦笑落在南湘眼里反倒像是个鬼脸,“——有人也被我气走咯。”
南湘笑。“呵,好说好说,却成全在下正好看了一场戏,”话语见不忘提手倒壶,灌了八分递给思远,“碧螺春,不知可合胃口?味还好,只是色稍稍薄了点。”
思远接了过去,一口饮了一半,自嘲是蛮牛灌水,一边对着南湘微微刺探的话端,坦荡荡的直视回来,“我就一粗人,即便上了几天学堂还被夫子斥骂,说我驽钝。不过我倒也不在意,人活着心里就该有杆秤,凡事拧清楚了心里才舒坦。——对了,还不知这位姐妹——”
南湘忙道,“忘机,贾忘机。”拱手为礼。不知为何,这名字脱口而出,南湘微微脸红,却无心更改。
女子还礼,展颜道,“徐思远。嘿,这名字文驺驺的,配我是糟蹋了。”
说道糟蹋,南湘更是不好意思。她胡乱凑了个名字,只想这碧水南湘四个字眼躲过去。用了个来表现自己视人事荣华为浮云的忘机,又觉得自己忒假,再在前冠个“假”字,——贾忘机。
杏被南湘拦着不让她过来,也只有坐下来,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两人把杯言谈,挺投契的模样,瞧着两人此时已经以姐妹相称。
她耳力最是好,两人谈话能听清七八分。
譬如现在南湘一句,“姐姐可想改徐思远为徐火烧?”引得思远一声失笑一句答话,“嘿这可不行。这名是师母赐我,哪能改呢。”都听得清清楚楚。
南湘好奇,微微睁大眼,外面是酒帘刮得不住作响,买花的男子一桌桌走过,带露的柳梢杏桃花在篮中盛得轻轻巧巧,“思远姐一身坦荡风范,肯定是名门出身。”
思远一笑不答。
南湘微微嘟起鼻子,“我娘亲曾请了夫子教我习武,可我一身骨头最是不听话。一动就咔咔作响,活像一个七老八十的老人;我又懒,吃不了苦,硬是把我母亲千辛万苦请回来的夫子活活气走了。——嗬,我母亲至今拿这话刻薄我,说我贪懒又好吃,活像一只猪圈里养尊处优的浑噩小姐,以后肯定是个败坏家门的混世魔王!”语尾断了,一口饮尽杯中碧绿的茶汤,还做势跌脚摇头,不住叹息。
思远只觉得对面的妹子可亲可爱,手往桌上一拍,自顾自笑得前仰后俯,“忘机妹子,你瞧你名字取得多好多潇洒,怎么瞧也应该是同我一般笑走江湖的潇洒人,谁知谁知……”
南湘接过话头,“谁知却是个最无用的蛀书虫。哪像姐姐,风流潇洒,一股子武人飒爽风采,羡慕死我了。我如今是悟了,百无一用读书人,等我回去收拾行囊,我就跟着姐姐上山拜师去,——这次我每日三更起,决不偷懒!”
思远笑得半杯水倒在衣衫上,也顾不得去掸掸,只不自禁的来回摆着手摇着头,“要不得要不得。就我师母那性子,如果有生人上山去,绝对一掌加一扫帚活活赶下来。”
“哟,瞧着大师性子孤傲得,莫非是神山上最尊贵的居士?”
能想起神山二字,还是南湘灵机一动,突然想起浅苔的神山渊源才凑出一句回答来套别人话。她哪里还能知道江湖门派,一团糨糊?
徐思远想都不想就笑着随口道,“哪能呢,我家师母二十几房侍君摆着,哪能让师母绞了头发当居士?”随即觉得自己大不敬,又赶忙捆了自己脸颊一掌,“呸呸,瞧我,一高兴就说混话。我师母一向不在江湖上行走,平素也轻拳脚,最是教我为人处事之道圣贤之术,偏我如何都学不进,只能做个半吊子的睁眼瞎,”南湘捂住嘴,一声失笑,思远不在意,坦然道,“反倒是师母随便甩了本剑谱让我自己悟,我还觉得投缘些。妹子不用揪心,各自的缘法呗!”
徐思远一堆话像是一堆棉花,却找不到使力的地方。
说她坦荡啊那是真坦荡,说她鲁莽也是真鲁莽,可就是从她嘴里套不出话来,让人有些无处着力。
南湘最后一挣扎,“那姐姐这次下山来今城,可是为了在江湖一展峥嵘立下赫赫威名?”
思远瞧着南湘半晌,拿不定注意。只见面前女子青幽幽悠悠轻,说不尽的风流与舒展,连带她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舒展开眉头,又笑了,“大事,百年未有的大事。”话一出口,便觉轻松。又不是怎么大不了的秘密,又何必遮遮掩掩?笑容越发舒展,身姿越发挺拔,话语越发清越,如同清风吹空月舒波,
“圣音竟要开文武举,不拘门第高低世家与否。我师母便叫我师姨带着我和我师姐下山来了。”
提篮的男子正徐步走来,此时微微低头,掩去眼角一丝光。
没多时,便下起了雨。
灰蒙蒙的天从江边一直漫开,至远方而去。开始时南湘与徐思远相谈甚欢,徐思远突然说起开国第一新事,废九品中正兴文举,还开了个武举。
南湘惊异之下不免连连发问,正问着“开科举一事到底何时开始”时,就只看见天边沉沉帷幕突然破空,电闪接后便是骤然一声雷鸣,淅淅沥沥的就下了雨。
开始还雨势还颇大,打在楼下竹蓬上脆生生的响,一声接一声。南湘看雨一时还住不了,便让杏出茶馆去看看马车车夫在哪,免得遭了雨淋。杏出去没一会,雨势就慢慢和缓了下来。
毕竟是春末的雨了,淅淅沥沥的打纱窗。——酥,又软,又绵。
徐思远瞅瞅江上刮来的不见形的清风,又瞅瞅骤然落下的能见影的细雨,屁股在凳上扭了两下。
南湘看在眼里,便笑道,“今天叨扰了姐姐半日,真是对不住,瞧着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何妨一起用了餐再走呢。……若是姐姐赶急,我倒有辆马车正空着,姐姐若不嫌弃,也可以送姐姐一程。”
思远闻言笑着摆手,站起身来说,“就这点小雨,我怎么会放在心上?不过倒真得走了,晚了肯定又是一顿教训,唉。”话语间思远不住挠挠头,言语热情,眼神坦然,“姐姐我就住在秉环路上那家客栈里,地字一号,有空便来。我一粗人,妹妹别和我如此客气;再说,不考完武举我肯定是赖在今城不挪窝的。”
南湘本是要再挽留一番,见思远话已说到这份上,便捂住嘴嗤嗤一笑,也跟着起身,拱手为礼,不舍道别。就看着徐思远高挑身材,在群人里鹤立鸡群,闲步出了茶馆。只看她一出茶馆,便如大雁一般,在人群里几个起伏掠过了人潮,仿佛融在烟雨里一般不见了人影。
南湘站在楼层栏杆旁,注视着徐思远徐步走开,一直走出门外,还在栏杆上挥手告别。此时见思远身影已不在,她正准备拿起已经凉掉的茶水一口喝尽时,突然觉得不对,耳边仿佛有人紧靠着朝中呼气的潮热的感觉,面红了一半正要挣脱开来,就听见来人附耳轻轻道:
“……这位姑娘,可愿取一只带露杏花?”
南湘鸡皮疙瘩,心里一边咕哝,怎么回事,今天真撞鬼了一样,光天化日老有人朝自己身上贴;一边皱着眉头侧脸一看,出乎意外,却是个清爽男人。青布衫子,竹篓子,盛着花鲜叶新。花上凝着露,他脸上干干净净。——和开头拦车拦人的那个憨园简直两个模样。
南湘拧着眉头:嘿,明明这两人没什么相像的地方,可言语眉梢间却总让人想起那个时哭时嚎,打扰她行程,让人不快的人来。
一想起这桩冤案来,就让她眉头又皱上了几分。憨园。
那人见南湘皱着眉头不说话,也不放心上,右手小心翼翼拢起收得不大的袖口,伸出一直拢在袖中的左手。抬头见南湘依旧没有话语可说,便笑了。他挑拣出一支半开杏花,左手持着花柄伸至南湘面前来。
花想衣裳月想容,花漂亮,他拿着花的手也漂亮。杏花半开衬着手指尖尖如青葱,还涂着蔻丹好似指尖开出一朵花来……天!南湘瞠目,微微颤着嘴角,不自觉的抬起眼在他脸上来回搜索,脸上惊疑不定。
杏正在竹棚外停好马车,将驭马的四儿带进茶楼,甫一上楼梯,入眼第一幕便是这样:
男子笑意盈盈持花以待,南湘却脸色半惊半慌,半了悟,看着伸来的一双白玉一般的手,雷击一般说不出话来。
栏外青山栏外雨,男子见南湘已经知晓,满脸不在乎的神情收回了手,顺手放好已有些憔悴的花。见杏赶来,竟还冲她一笑,坦坦然然的坐在南湘下首去。
栏外雨陪着栏外山,江上的风伴着江上的云。此时的雨下得真真缠绵。
*** *** ***
涔涔雨声落在青石板上,只听路边排水沟渠下水声汩汩。南湘坐在车上一手扯开遮光的帘。她坐车里,后背仿佛也被雨淋着,微微有些发冷,仿佛透着这风雨远远,还有那人的声音遥遥传来……
车下滚轮溅起水花,哗的扑向一边去。还好这雨蒙蒙的路上,行人甚少,倒也溅湿不了别人衣角。她却无心观雨,心里堵着。——今天熟识太多,多得让她招架不住。怪事也轮番的来,让她不得不睁大双眼,辨清其中关系。更有陌生之人,让她心怀亲近之意,又不敢彻底放下心来。
怪事不迭,让她难以招架。
直至现在坐上马车离了那茶馆,南湘还觉得那种又冷又嘲讽的笑还胶粘在身后,让她不得舒坦,雨后清净的大道也让人烦闷。她又往窗外张望了几眼,正准备放下帘子,却见水雾雾的那一头,一行青呢小轿缓缓。南湘随意瞧了几眼,收回了手。
雨那头,四个轿夫清一色黑衣笼着雨蓑,冒着雨,还不急不缓的行来。一行人在这雨丝绵绵,人声清净的路上,越发显眼。
杏在马车外,一车一轿相擦而过时,不免分神瞧了眼这冒雨的小轿。
只见轿里突然伸出了半只手来,把那遮风的前帘一掀,倾了半盏残茶出去。依稀间能听见微微有咳嗽一声;
恰好是擦肩而过时,南湘在车里心烦意乱,正朝杏朗声抱怨道,“杏,快点走吧,这雨下得真让人烦。”
声音颇大。
颇清楚。
杏低低应了一声,收回眼光。朝赶车的四儿吩咐了一声,马鞭一掀,径自赶路。
那行小轿好似在雨帘处缓缓消融去,烟雨蒙蒙,小轿浸在雨中,朝另一头驶去。整条街雨落树摇,无音希了,唯听得雨声时急时缓。那逐了流水了无音希的,也是天定的巧。
有心来,遇不了想见的人。南湘坐茶馆,与那锦绣少女无缘交谈,只能抱怨实在不巧。
无心去,碰见遇不上的人。南湘乘马车,她哪知道人生就一缘分二字?对面藏着机缘,任她躲,也躲不脱。
*** *** ***
雨若下一夜,南湘对着烛火就能坐上一夜。
外面雨声稀稀疏疏,王府屋檐下放着几只秋水瓶,一瓮石缸接着漏水,稀稀疏疏。墨玉小心翼翼的凑了个脑袋上去,眼睛眨呀眨,王女出去一日他便在府里痴痴想了王女一天。可南湘迷茫着一双眼睛仍然自顾自出自己的神去,话没一句就让他下去了。自己王女敷敷衍衍的就把他打发了?
墨玉眼睛刚亮了一下,立刻又被南湘的敷衍弄得黯淡了下来。顶着一副委委屈屈的小样,朝杏埋怨,“都怪你,弄得王女一颗心又不知道搁哪去了。怪你怪你。”
杏总是笑脸迎人的,此时知道自己王女心思不爽也不好嬉笑,替南湘点亮了灯盏,扯着墨玉就一边去教训。
抱琴也去试了试。他倒了杯茶,放了一点橙皮一点甘草一点晒干的苦瓜丝瓤,噙着笑看着自己王女瞪着迷瞪的眼睛,抱着杯子一口就喝了,居然一句别话也没有。
微笑又变了惊愕。随即就觉不爽。
正想往杯中加点醋,多事的锄禾已经赶忙沏了杯茶瓜片换了下来,转脸就扯着还不安分的抱琴躲到外厢去。
杏替南湘寻了棋盘出来,搁在大案一旁。南湘瞧见了,闲得无聊左手持白子,右手得闲便抓了一把黑子。隔出的经纬,一格一格都是路。
此时墨玉抱琴锄禾都退了下去,一时只能听见落雨声滴在水缸中。灯芯的棉线烧焦了结成了结,灯心燃烧时又结成了花。灯盏就在手边,白棋黑子,在魏晋楚河见,悄悄滚落了下来。
一灯如豆,落了灯花,外面风萧萧,雨潇潇。
南湘突然一笑,“好了好了,闲敲棋子落灯花,我也忒诗意。”
“——好什么?”连杏都无意惊扰的夜晚,竟有把声音从窗户门梢下漏了出来,南湘寻声望去,“良宵夜里,一人独处,倒还不如闲看儿童捉柳花罢。”
话尾轻轻一个罢便了了结,声音凄如杜宇啼血艳似流水逐桃花。
这声音,越发熟悉了。南湘并不慌忙转头,而是先克制感情,才做出微笑的面容拧过头去,一身浴雨红衣好似秋后枫叶,轻轻倚在门边浑不似大家公子行坐端范,可他分明不在意。
其余倒罢了,只是嘴角这抹笑意,凄艳到十分,讥讽到十分的,不是梅容又会是谁?
*** *** ***
修竹白石,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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