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容易把人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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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容易把人抛-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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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好好一次野餐踏春变成现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形,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难以用言语形容。
瞠目结舌,奇奇怪怪,白日闹鬼,莫名其妙。
一切本来都是好的,摆上一两壶美酒,三四个合心人,五六盘小菜,七八碟点心。行行酒令,捻捻花签,再乐不过。
而她只是稍稍吃多了些,胃部微有涨意,便放下手中捏着的筷子,慢慢站起身来,稍稍走了几步,再不经意的抬眼,却正好看见到了什么。
到底看见了什么?
等南湘事后回忆起来,仔细回想,还是不得不说,那简直就是个鬼影,实在让人胆寒。
这王府本来就足够宽大,宽大得不像一个府邸,倒像一个人民公园,有足够的空间让一个影子用极缓慢的速度靠近。
由小变大,由远变近,仿佛一个拉长了镜头的缓慢特写。
南湘只觉惊悚,准备唤人一起走人时,却赫然发现,刚才还围在一起抢吃抢喝的几个人,这一秒却消失得彻彻底底。
除了这一片惨不忍睹的狼狈局面,一个人也不剩。
南湘眨巴眨巴眼睛,内心更觉诡异,便再转眼望过去。那鬼影现在在哪?南湘手搭于额前,努力看得更清楚,如此清楚,南湘甚至看清他一身黑衣,黑发,以及一双阳光中更显得熠熠发光的黑眸。
莫非是,——鬼?
大白日的哪有闹鬼的道理,南湘自我安慰。
她努力按捺住内心的惊悚之情,顺带在心里讨伐那四个没有阶级同志情感将她抛弃掉的没良心的家伙,勉力维持平静。
*** *** ***
“呵……南,湘……”
语尾轻轻挑起,又没在一双磁石般的黑眸中。来人轻轻坐下,黑衣肆意铺散,言语颠三倒四,失心疯一般。
南湘不禁微颤,忍住内心诘问来人,是人是鬼的冲动。
“南、湘……小南湘,你怎会在这?……”
那人来得肆意,像是披着夜幕的黑猫一般,诡异得不行。
南湘心中微有惊惧,来人已自觉坐下。他行事自由,轻扬衣袖,仿佛漫卷长夜似画轴徐徐展开,一双黑沉沉眸子不见光暗。
南湘勉强朝他苦笑,“你得先回答我,你是谁。”
“……呵呵,王女呐王女,难得我如此卖力入了戏,却打动不了我铁石心肠的心上人……小南湘呵小南湘,你理也不理睬也不睬,徒留我相思复相思,徒唤奈何……”
这人,怎么回事。南湘忍住一身鸡皮疙瘩,只觉恐怖。
再这样装腔作势下去,要死人的。
南湘强逼着自己一寸寸的勉强移开目光,不,不仅是这个人,这个王府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都是些不正常的主呢……
这位依旧神色自得,还颇为陶醉,轻轻一甩衣袖,袖长笼乾坤,——那袖子黑底勾着混天穹地的纹饰,扬起来确实有骨子飘飘乎似仙似魔之感。
南湘捕捉到他衣料间不俗的纹饰,她知道这种衣服不是寻常仆役穿得的。莫非,难道,不至于吧——
南湘怪异的从头到脚打量他,却赫然发现,这神经质的家伙却长着一张无比端庄的面容。眉、眼、鼻、唇皆是端庄姿容,偏偏说话举止,这么夸张,仿佛故意做出的诡异模样。
南湘静下心来,仔细打量他的眼,顿生惊讶之感。
这人来得闹腾,一双眼眸却死寂,仿佛不能视物一般空茫一片。即便是嘴里如此闹腾,为何他眼中笑意全无?
她甚至想到,莫非这人精神上有些毛病?所以言行才这样的出位特别,所以杏墨玉抱琴锄禾这几个贪生怕死的家伙,就因为害怕而撇下了自己么?——南湘不由后退。
又觉得不太对。
南湘撇开那堆胡言乱语,又仔细瞧了瞧。
这人一脸的端庄,言语却神神叨叨的。秀长的眼睛长得秀丽却不失英气。眉也锁得静逸。若他能不言不语,这副容貌,甚至堪堪说得上是烛火香油后的宝象庄严。——哦,他眼角尚余一粒泪痣儿,欲笑欲哭,悲怜天人。
这人容貌,真是一等一的。不差那些贵公子分毫。可他浑身不打调啊——
南湘扫过这张端正得带有些许悲悯之象的脸。
应该是一双多情的眸,却生成静湖一般的冷眼;应是通身雪白才能出庄严之感,他却披着一身黑衣,散着一头黑发,黑得纯纯粹粹。
对立又矛盾。
南湘只觉得怪异。他言语间尽是不正经的打诨中。打诨,打诨,他不是在不着意打诨玩笑么,为何那双斜睨着秀目,却突然带了抹近乎严整凄厉的正色?
喂喂,你又怎么了啊。
——“天干壬癸,律名黄钟……壬为孕育,癸乃揆度……这天地世人愚钝,我亦愚钝,乃至揣摩至天道,仍不明白何谓机缘……”
“……谁能解我心中情仇,谁又知我彷徨处?”
这有精神病院没。
南湘默默无言的转过头去。
“为何躲着我呢,为何你秀丽的眼眸四处辗转,却偏偏掠过了我。为何视我为无物呢,我亦是满心牵挂之人,亦会感触痛楚,亦会觉察伤心……”那疯子懒懒的支手撑头,眼波安静如同一潭死水,可腔调依旧拿捏成这,倒正经不正经的装腔作势,活像是戏子在戏台之上装哭傻笑一般。
可他话语甚至更轻声了些,更戏剧了些,却是一声声叩问着南湘,“您又忘了我么,您又将我忘记了么……咫尺天涯,沧海桑田不过转瞬,亦抵不过您善变的心……”
微微蹙紧眉头。南湘只觉负担再次压来,她本已是歉疚,没想到欠债如此之多,多得让她无力招架。
“算遍了天地,寻悟世间苍生,了寻皇天后土,在女娲案头万千次祷告……却仍算不透你我的命数该是如何——”
男子支着手肘懒洋洋的扯了扯嘴角。那一颗泪痣滴于眼角像是欲哭欲落的泪,
“我是谁——”
笑容消融于唇角,眼中却是殊无笑意,不落点尘,“我是谁?天地命运……我亦不知我是谁……”
他静湖一般的冷眼,与他多情伤逝的声音搅得人不知如何自处,只听得他仿佛自嘲一笑,“王女总唤我浅苔……”
——“浅浅苔痕而已……”
*** *** ***
“何处春朝风景好啊,谁家秋夜月华圆。奈何良辰美景终虚设,空对着冰凉凉枕席,冷飕飕相思离人心,——偷得几场欢……”
场景一转,只见一屋子的各色石料。
石桌子石凳子石椅子,就连座榻也是一整块漂亮的大理石,南湘听了这腔含怨离苦的声音整整一上午,就没见他休整过。
南湘想着她的正屋正在重新粉刷,她的午餐会又被搅乱,她无处可去,不如跟随这个神叨叨的家伙走,说不定能有几分发现。
只是她没料到,自己居然跑来,闲的没事听戏。
说实话,他声音是好的,词是好的,落得个抑扬顿挫轻重缓急,拿捏得是那悲喜自如收放灵便,可是,实在是过于夸张矫情了——南湘不由再起一身鸡皮疙瘩。
“啊……你瞧着这春宵夏昼时短,摇摇烛光灭,是美人,香消——”
话到此处,压低了声,顿住了意,男子懒懒拖长声线是轻叹,那微微垂首,轻轻抬眉,眉眼儿细腻悲苦自然,只是这眼底却带出一片欲语还休的落寂——分明是真真的哀怨。
那双眼睛还是死水一潭。他表情不变,泪痣儿点得端整,他怎么就能一边说这种哀怨情话,风月戏词,面容还能保持得如此端庄,神色一点不变?
身上又是一片肆意的鸡皮疙瘩,这人还又来了——
“可惜了这,白白的桃花脸呐粉粉的芙蓉颊,流成香房空闺独守,怎一寂寞两字说道,啊——说不尽的空,空,空,空,空,空,空,虚啊……”
天,天,天,天,天,天啊……
她错了,她真的错了。她本来就不应该莫名其妙的和陌生人搭腔,更不应该一发晕一发热就跟着这家伙到他的院落去。
这一路上那人就已经是足够的发痴发嗲发怨,等她受不了猛地抬头望过去,又落进那双静得跟湖没两样的眼睛里。像浑身尴尬怒气,仿佛一桶冷水浇了下来似地,满心的不舒服由刺溜一下给灭得干干净净。
这人实在令人觉得恐惧。
“等过了翠竹等过了黄花,看遍了松杉看遍了杞梓,秋凉梧桐坠,春暖杏开花——心如缕啊心如麻,过了春花秋月等过了夏荷冬雪。小相好,你怎么还是冰封的谷地,不见影啊没人应。一颗剔透通八窍的小心肝啊,硬生生给撕碎了个七八瓣呐,为甚,为甚你还不来,……我的心,上,人呐——”
噗——
刚咽下去的水差点吐了出来,不小心给岔了气咳了几声——她真错了,她错了还不行么,别这样玩她呀。
“鸳鸯鸟,同柄莲呐,红帐里多情伤离别……一番情,若是被雨大风吹去,徒留鱼游池水鹭立岸头,白茫茫,——伤人心,更是负心人……”
本来还多慷慨激昂的,只见着浅苔轻轻的,轻轻的,降下声量,一点点一滴滴。
从开始戏说般的嗔笑,逐渐变得安静,一双眸子看不真切。嘴角似乎勾起弧度,却是那种哭不出声的笑意,这笑意是虚的。
这笑意是虚的。
一半是明亮的,一半隐在突然浮现的阴影中。古井般的眼睛似乎添了抹淡淡的暗光,像是他一身的黑紫衣裳,是流转不出颜色的纯粹。
可他笑起来分明是有点模糊的不真切。那笑容是虚的,眉心微微皱着,神色怔仲,仿佛想到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想,声音是从嘴边一丝丝流出来的水,少了分刻意的夸张,多了分什么南湘也来不及顾及,一颗心突然吊得老高,刚刚还觉得这人实在是神经质,——可声音一变,一压低,带了分正经,弄得自己也跟着忽悲忽喜,同生情仇了
这人真是绝好的戏子,能让人跟随他一颦一笑,而一喜一忧。
可能是被他这难得的正经样给震到,南湘闲下开始认真听戏。
她心里平整恬逸,如三月蔓延成海的花田。复杂且纠结的感情即便无法回应,却也值得她尊敬,平等对待。
“山不断,水无涯……”他低低念叨着,柳影,花香,深深院落锁,“……负心人,伤人心,我的小姑娘啊小姑娘,你怎么还不归来?”
眉眼低垂看不清楚表情,声音也顺着脸颊低低的滑落。
“瞧着这一堤的杨柳绿,三径满开菊花黄……春秋复冬夏,你怎么还不回来?”
词句凄婉,南湘不忍再听,抬头望出窗去,只见着天空微云若绡,舒卷天际。
浅苔这院子光秃秃的一片,无草无花无树,只有一堆不成型的石头撂在院子里。他也真奇怪,南湘一面自己嘀咕着,一面打量砌成各色模样的石头,合着屋里一堆石器,奇怪,又别致。
若心中有丘壑,枯盆景也是极美的。
做一块,又瘦,又漏,又透,又奇特的,太湖石。
心硬如铁,不知情愁。
孔老妇子云:唯小人与男子难养也。
时有名言警句:恶男子不能惹也。
尽是良言也。
*** *** ***
南湘秉性本就是一个平和清静,从面上看也是一冷静自持的主。
无论怎样的状况,她都能冷静的努力是自己适应。
初见的惊吓疑惑在她慢慢忍耐之下,突觉这些装腔作势唱词,从耳边徐徐流淌而过时,竟察觉到美感。仿佛满园梨语桃花香。
纵然是乖张浮夸的句,肆意调弄的语,纵使是似笑非笑挑起的嘴角,似悲似喜点上的泪痣,古井似深似浅的眼。
她从没见过这种人。
端得一副好皮相,一把好嗓子,一腹妙诗情,一身异鬼魅,又是一脸庄宝祥。
这方水土,真是出美人。还个个不同,徒让人羡慕。
她是细心之人。元生董曦萦枝,都是那种一眼便可知道他心中寂落的人物。她即便心无私情,却也能顾及怜惜,温和以待。
她在国风病榻前送医喂药,也是知道他心里对着王女心中苦苦的恋慕。
可这站在面前舒袍展袖的,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有着怎样的故事,又是怎样的心肠?
他是真的如他的唱词一般苦苦相恋着么?南湘却总觉得隐隐不妥,仿佛一切只是做戏,他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哭是他的事,笑是他的事,爱不爱眷恋不眷恋更是她自己才知道。
南湘苦笑之余,眼神从垂眉低吟的浅苔面上扫过。耳边是他的声音,凄楚露阑珊,一片隐忍寂春:“……池柳,烟飘,砌花。雨过,月明夜深时,佳人轻倚栏杆,……日夕日夕,情郎归何处?青锁垯离人,——三暖九寒,终究痴梦……”
“……枫叶半山,去了烟霞——烧了秋寂,梨花满地,碎了冰心。——终究是承乾出震,怀怨吐气。不思春情,但惜真意——”
浅苔口吐的尽是浓浓的闺怨倦情,可那双眸子印着眼角泪痣,只是一片死水一样的的平静。
——这人,明显的口不对心。
嘴里说的,面上显的,也未必真是心里所想。
南湘松了口气,待稍稍明白了,她方才放下,微笑问道。“你是戏园出身么,怎么总唱——”
话语沙哑柔和,南湘都被自己这声音唬了一跳,清了清嗓子缓缓笑道,“咳,咱正经说话成不?”
浅苔依旧垂眉眼神丝毫不动,唇角牵了牵便化出一抹淡笑,身形悄然一退,长袖微旋挽出水花——“秋宵明月桂花满园时,尚有三杯美酒邀曲客……而今我昆南坊,春眸熏风度日,自是曲曲相邀奏桐君呵……”
“你还真、真……”哭笑不得。
浅苔眉舒眼淡,被南湘打断也不在意,张了张嘴,刚想开唱,南湘又道,“别唱了,休息回吧,你嗓子都快给唱哑。”
浅苔神色变化得极快,刚舒展开来的眉眼又一拢,眼神未变,手轻举微微抬头,一眨不眨的望向南湘,依旧平若深井。
南湘被唬一跳,嘴里的话也轻轻抖了抖,“你唱得自然是好。可你不要只顾这唱着尽兴,我听不懂,看不明白,你说这又该怎么办才好?”
“竹间斜白接,醉红裙自是花下染,——南湘儿若是听不懂,那浅苔自然就该再唱,直唱到我的小南湘听懂为止……”
浅苔四两拨千斤,接过话头来,神色柔软眉梢带情眼角平平,不见喜怒,直堵着南湘的嘴。
“至于戏园出身呵——,浅苔还没这般的幸运,只是家里管得松学了几手,登不了大雅之堂,只是我的小南湘爱看爱听,喜欢我的扮相,拼了命,也要唱下去……有道是花下醉红裙,不知是花醉玉楼人……”
“是是是,你继续继续……”南湘无奈。
“媚柳残……枯菏散,——雪竹衰,烟萝褪,一片柳袅葵倾……吹玉笛,弄银笙,却是琴断琴再抚,剑钝,剑再磨……君知那水流,是怎么般的无限阔,却敌不过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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