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廷顿_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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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廷顿_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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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墨西哥来说,这并非是不可避免的选择。可以设想,墨西哥的精英们本来可以继续沿着先辈们在本世纪大部分时间里所遵循的反美的第三世界民族主义和保护主义的路线前进。另一种选择是,正如某些墨西哥人所极力主张的,墨西哥可以努力与西班牙、葡萄牙及南美洲国家建立一个伊比利亚国家联盟。
墨西哥成为北美国家的追求能否成功?政治、经济、知识界的绝大多数精英都赞成这条道路。同样与土耳其的情况不同的是,接受方的政治、经济和知识界的绝大多数人都赞成墨西哥的文化重组。文明之间的关键问题——移民问题,突出了这一差别。对土耳其大规模移民的恐惧使得欧洲精英和公众反对接纳土耳其;对比之下,美国拥有大量合法和非法的墨西哥移民的事实,是萨利纳斯为北美自由贸易协定辩护的一部分:“你们要么接受我们的商品,要么接受我们的人民”。此外,墨西哥与美国之间的文化差距远远小于土耳其与欧洲之间的差距。墨西哥的宗教是天主教,它
的语言是西班牙语,它的精英历史上倾向于欧洲(他们把子女送到欧洲上学),最近则倾向美国(现在,他们把子女送到美国受教育);盎格鲁…美国的北美与西班牙一印第安的墨西哥相互适应,应当比基督教的欧洲与穆斯林的土耳其相互适应容易得多。尽管有这些共同点,在批准北美自由贸易协定后,美国出现了反对更密切地与墨西哥发展关系的呼声,并要求限制移民,抱怨工厂南移,对墨西哥遵守北美自由概念和法治概念的能力也提出了质疑。
一个无所适从的国家成功地改变其认同的第三个前提条件是普遍的默认,尽管不一定要得到普遍的支持。在某种程度上,这一因素的重要性取决于,公众的观点在那个国家的决策过程中有多大的分量。至1995年,墨西哥亲西方的立场还没有受到民主化的考验。这年元旦几千名组织良好的、并得到外部支持的游击队在恰帕斯发动了起义,这一行动本身并不表明有很多人反对北美化。然而,它在墨西哥知识分子、记者及其他制造舆论者中引起了同情的反应,这种反应暗示着,一般来说北美化,尤其是北美自由贸易协定,可能遭到墨西哥精英和公众越来越强烈的反对。萨利纳斯总统非常有意识地把经济改革和西方化置于政治改革和民主化之先。然而,经济的发展以及与美国越来越多的联系,将加强要求墨西哥政治真正民主化的力量。墨西哥未来的关键问题是,现代化和民主化将会在多大程度上刺激非西方化,使它退出或急剧地削弱北美自由贸易协定,并使80年代和90年代倾向西方的精英强加给墨西哥的政策发生相应的变化?墨西哥的北美化是否与其民主化相适应?
澳大利亚。与俄国、土耳其、墨西哥相比,澳大利亚本来就是西方社会。在20世纪中,它举是与英国、尔后与美国结成了紧密的联盟。在冷战期间,它不仅是西方的成员,而且也是西方的美国一英国一加拿大一澳大利亚军事和情报核心的成员。然而,90年代初,澳大利亚的领导人实际上决定,澳大利亚应当脱离西方,把自己重新确定为亚洲社会,并与它的地缘上的邻国建立紧密的联系。保罗?基廷总理宣布,澳大利亚不再是“帝国的一个分部”,它必须成为一个共和国,其目标必须是“融入”亚洲,他认为,为确立作为一个独立国家的认同,这是必要的。“澳大利亚不能既作为一个多文化社会出现在世界上,与亚洲交往,建立与亚洲的联系,使这种联系有说服力,而同时又依然作为一个派生的社会,至少在宪法上如此。”基廷宣称,多年来澳大利亚遭受了“亲英症和麻痹症”的折磨,继续与英国保持联系将“使我们的民族文化、经济前途以及在取洲和太平洋的命运受到不良影响。”外交部长加雷思?埃文斯也有同感。
把澳大利亚重新确定为亚洲国家是基于这样一种假设:在塑造民族命运的过程中,经济压倒了文化,其主要的动力是亚洲经济的蓬勃发展,它反过来促进了澳大利亚与亚洲之间贸易的迅速扩大。1971年,澳大利亚对东亚与东南亚的出口占其总出口的39%,从这些地区的进口占其进口的 21%;至 1994年,澳大利亚对东亚与东南亚的出口占其总出口的 62%,从这些地区的进口占其进口的 41%。与此形成对照的是, 1991年,澳大利亚对欧洲的出口只占11.8%,对美国的出口只占10.1%。与亚洲经济联系的日益加深使澳大利亚人更加坚信,世界正在向形成三大经济集团的方向发展,而澳大利亚的位置是在东亚集团中。
尽管有这些经济联系,澳大利亚的亚洲策略看来不可能满足一个无所适从的国家成功地改变其文明的任何条件。首先,90年代中期,澳大利亚精英还不是非常热衷于这条道路。在某种程度上它还是一个党派争论的问题,自由党对此态度暧昧或者反对;工党政府也遭到了各类知识分子和记者的大量批评。在选择亚洲的问题上,不存在明显的精英共识。其次,舆论也模棱两可,从1987年至1993年,支持结束君主制的澳大利亚公众的比率从21%增至46%,然而,在达到这一点之后,支持开始动摇和减退,支持把英国国旗图案从澳大利亚国旗上去掉的公众从1992年5月的42%下降到1993年8月的35%。正如一位澳大利亚官员1992年所说,“公众很难接受它。我时常说,澳大利亚应当成为亚洲的
一部分,但我无法告诉你,为此我收到了多少表示憎恨的信。”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亚洲国家的精英对澳大利亚友好表示的接受程度甚至不及欧洲国家的精英对土耳其的接受程度。他们说得很清楚,如果澳大利亚想成为亚洲的一部分,那它必须真正成为亚洲的,而在他们看来,即便有这种可能,可能性也不大。一位印度尼西亚官员说:“澳大利亚能否成功地与亚洲成为一体,取决于一件事——亚洲国家在多大程度上欢迎澳大利亚的意图,而澳大利亚在亚洲的被接受程度取决于其政府和人民在多大程度上了解亚洲文化和社会。”亚洲人看到了澳大利亚关于亚洲的言论与其相反的西方现实之间的差距,据澳大利亚的一位外交官说,泰国以一种亚洲人的“茫然的宽容”对待澳大利亚坚持它是亚洲国家的态度。只来西亚总理马哈蒂尔于1994年10月宣布:“在文化上澳大利亚仍然是个欧洲国家,……我们认为它是欧洲国家,因此,澳大利亚不应当是东亚经济核心论坛的成员。我们亚洲人不惯于直言不讳地批评其他国家或对它们评头论足,而澳大利亚由于文化上属于欧洲,便感到有权告诉别国该做什么或不做什么,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这样,它当然与我们这个集团格格不入。这就是我反对(它成为东亚经济核心论坛成员)的理由。这不是由于肤色,而是由于文化。”简而言之,亚洲人决心以欧洲人把土耳其排除在外的同样理由把澳大利亚排除在他们的俱乐部之外:他们与我们不同。基廷总理喜欢说,他要把澳大利亚从一个亚洲的“古怪的局外人变成古怪的局内人”,然而,这是一种矛盾的说法,因为古怪者不能入内。
恰如马哈蒂尔所说,文化和价值观是澳大利亚加入亚洲的根本障碍,冲突经常发生在下述问题上:澳大利亚信奉民主、人权、新闻自由,并且还抗议实际上它所有的邻国政府对那些权利的侵犯。澳大利亚的一位资深外交官评论道:“澳大利亚在这个地区的真正问题,不是我们的旗帜,而是我们根本的价值观。我怀疑是否能找到一个为了被那个地区接受而放弃这些价值观的澳大利亚人。”人们指出的差异还有特性、作风和行为举止。正如马哈蒂尔所暗示的,亚洲人一般是以微妙的、间接的、调解的、迂回曲折的、非评判的、非道德的、非对抗的方式与其他人一起来追求他们的目标。而澳大利亚人是英语世界中最直截了当、开门见山、毫不隐讳的民族,有人可能会说他们是一个不敏感的民族。这种文化冲突在保罗?基廷本人与亚洲人的交往中表露无遗,基廷把澳大利亚人的民族性体现得淋漓尽致,人们把他描绘成一个“本质上具有挑衅和好斗”风格的“强有力政治家”,他毫不犹豫地把政敌谴责为“渣滓袋”、“涂着香水的舞男”、“脑袋坏了的大傻瓜”。当论证澳大利亚必须成为亚洲国家时,基廷常常以其惊人的坦率使亚洲领导人愤怒和震惊,并与他们发生对抗。文化的鸿沟是如此之大,它使赞成文化趋同的人一叶障目,以致于他自己的行为举止使那些他称之为文化兄弟的人感到反感。
基廷…埃文斯的选择可以看作是过分强调经济因素,忽视而不是更新这个国家文化的短视的结果,亦可视为一种转移对澳大利亚经济问题注意力的政治手段。也可以说,这是一种旨在使澳大利亚融入和认同东亚正在崛起的经济、政治,最终是军事力量中心的富有远见的倡议。在这方面,澳大利亚是试图背离西方,追随正在崛起的非西方文明的许多可能的西方国家中的第一个。到22世纪初,当历史学家回首往事时,可能会把基廷一埃文斯的选择看作是西方衰落的一个主要标志。然而,假如实现了这一选择,它将不会消除澳大利亚人的西方遗产,并且这个“幸运的国家”将永远是一个无所适从的国家,既是基廷谴责的“帝国的一个分部”,又是李光耀轻蔑地提到的“亚洲的新的白色垃圾”。
这过去不是,现在也不是澳大利亚不可避免的命运。澳大利亚领导人在实现脱离英国的愿望的同时,可以把澳大利亚确定为一个太平洋国家,而不是一个亚洲国家,正如基廷的前任罗伯特?霍克总理曾试图做的那样。如果澳大利亚愿脱去英国王冠而成为共和国,它可以与世界上第一个这样做的国家结盟,这个国家像澳大利亚一样,也具有英国的本源,是一个移民国家,并且也拥有大陆规模,也讲英语,曾是三次战争中的盟国,其人口中也是欧洲人占绝大多数,而且像澳大利亚一样,亚洲人越来越多;文化上,在1776年7月4日的《独立宣言》中确立的价值观比任何一个亚洲国家的价值观更符合澳大利亚。经济上,澳大利亚不应竭力挤入一个文化上相异的集团,并因这一差异而遭到后者的排斥,它的领导人可以建议把北美自由贸易协定扩大成北美一南太平洋联盟,包括美国伽拿大、澳大利亚和新西兰。这样一个集团可以协调文化和经济,并为澳大利亚提供一个坚定而持久的认同,这种认同从它旨在融入亚洲的徒劳无功的努力中是得不到的。
西方病毒和文化精神分裂症。当澳大利亚踏上追随亚洲的征途时,其他无所适从的国家——土耳其、墨西哥和俄国——正试图把西方融入它们的社会,并把它们的社会融入西方。然而,它们的经历强烈地昭示了本土文化的力量、复原力和凝聚力,以及它们自我更新和抵制、遏制、适应西方输入的能力。尽管对西方的拒绝主义回应是不可行的,但基马尔主义的回应并不成功。如果非西方社会要想实现现代化,它们必须走自己的道路,而不是西方的道路,并仿效日本,充分利用自己的传统、体制和价值观,在此基础上实现现代化。
政治领导人傲慢地认为,他们可以从根本上重构他们社会的文化,这是注定要失败的。尽管他们能够引入西方文化的要素,他们却不能永远压制或消除本国文化的核心要素。反之,西方的病毒一旦植入另一个社会,便很难根除。病毒会继续存在但并不致命,病人能活下去,但永远不会是个完好的人。政治领导人能够创造历史,但他们不能逃避历史。他们造就了无所适从的国家,但却不能创造出西方社会。他们使国家染上了一种文化精神分裂症,这成为那个国家持久和确定的特征。

第七章 核心国家、同心圆和文明秩序
文明和秩序
在正在形成的全球政治中,主要文明的核心国家正取代冷战期间的两个超级大国,成为吸引和排斥其他国家的几个基本的极。这些变化在西方文明、东正教文明和中华文明方面表现得最为清晰可见。在这些情况下,文明的集团正在形成,它包括核心国家。成员国、毗邻国家中文化上相似的少数民族人口,以及较有争议的核心国因安全考虑而希望控制的邻国中其他文化的民族。这些文明集团中的国家往往围绕着一个核心国家或几个核心国家分散在同心圆中,反映了与那种文明的认同程度以及融入那种文明集团的程度。伊斯兰世界没有一个公认的核心国家,它正在强化共同意识,但迄今为止只形成了一个初级的共同政治结构。
国家都倾向于追随文化相似的国家,抵制与它们没有文化共性的国家。就核心国家而言,尤其是如此。它们的力量吸引了文化上相似的国家,并排斥文化上与它们不同的国家。由于安全的缘故,核心国家可能企图融合或支配其他文明的某些民族(中国对藏族、维吾尔族,俄国对挺靶族、车臣和中亚穆斯林就是这样)。历史关系及均势的考虑也使一些国家抵制其核心国家的影响,格鲁吉亚和俄国都是东正教国家,但格鲁吉亚历史上反对俄国的控制,却与俄国有密切联系。越南和中国都是儒教国家,但它们之间历史上也相互为敌。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文化的共性以及一种更广泛、更强大的文明意识的形成可能把这些国家维系在一起,像西欧国家已经走到一起一样。
在冷战期间,任何秩序都是超级大国支配两大阵营和影响第三世界的产物。在正在形成的世界中,全球性大国已经过时,全球共同体只不过是一个遥远的梦想。没有一个国家,包括美国在内,有重大的全球安全利益。在今天更为复杂和异质的世界中,秩序的组成部分存在于文明内部和文明之间。世界秩序要么将建立在文明的基础上,要么将成为空中楼阁。在这个世界上,文明的核心国家是文明内部秩序的源泉,而核心国家之间的谈判则是文明之间秩序的源泉。
核心国家起领导作用或支配作用的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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