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 作者:月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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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枕江山 作者:月关- 第6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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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娘引着杨帆一步步登上高坡,一股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弥久不散。
虽无艳态惊群目,却有清香压九秋。
眼前有一株桂树,四叶白瓣、数点黄蕊,一茎青梗,欢天喜地的攒在一起,便是一朵朵轻柔飘渺、独散异香的小桂花。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今年花落颜sè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不知怎地,杨帆忽然便想到了这首诗,心头忍不住一阵酸楚。
船娘把他引到桂花树下,浓浓花香中,一方石碑,一座土丘,丘上有青草少许,伊人已归去三个多月了。这儿,就是宁珂埋骨之地。这座大宅,在宁珂逝后,竟然被独孤世家以宅为墓。
杨帆看到碑上“独孤宁珂”四字时,整个人便痴住了,他痴痴地凝望着那方石碑,连船娘什么时候悄然离开的都不知道,在他眼前幻现的,尽是与宁珂姑娘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一点一滴,落在心中,醇浓如酒;一点一滴,落在心中,如刀似剑……
不知何时,船娘又悄然出现在桂花树下,手中托着一具古琴,琴上还有一封信。看到杨帆痴痴地望着墓碑,和她离开时的姿势一样,没有一点变化,船娘鼻子一酸,泪花便开始在眼中打转。
“杨将军,这是宁珂姑娘留给你的。”
杨帆起先还没有听到她的声音,直到“宁珂”二字入耳,他才下意识地扭过头。“宁珂姑娘留给我的琴……和信?”
杨帆有些意外地琴书接过来。琴是“绿绮”。宁珂曾经向李太公讨过这具琴,李太公答应她赏玩一年后,在她生rì时作为礼物赠给她,而现在,这具琴就在他的手中。
桂花树下,杨帆盘膝坐到了地上,膝上搁着那具琴,手中捧着她的信。
“奴家不知二郎什么时候才会知道我的死讯,也不知道二郎介时会不会来看我一眼。如果你不来或者永远也不知道,那么这封信就当是写给我自己的吧。如果你会来看我。虽然已yīn阳两隔,你看到我开心的笑了么?
二郎,我不知道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你依旧是少年英俊意气风发,还是人到中年略显苍桑,又或者白头皓首儿孙满堂,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长安城里那个病怏怏的小女子,她对你。痴心如狂。
奴家喜欢二郎,不管是那个英武的二郎,遐想的二郎,洒脱的二郎,狡黠的二郎,还是那个微笑的二郎。你有时像孩子一样天真,有时又是那么的洞悉人心,有时你很霸道。有时又是那么的稳重,想起来总叫人心里酥酥的……
今天在下雨,只是细细的小雨,润润的小雨,就像奴家与二郎相识的那一天。那天一早也下了雨。就是这样细细柔柔的雨,院子里的小草因之舒展起了茎叶。也许就是在那一天,二郎在奴家心里生根发芽了吧。
奴不是很确定,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更不知道自己羸弱的身躯又能追求什么。奴自幼体弱,能遇见二郎,就是一辈子最幸运的事,能喜欢了二郎,就是奴在人世间走一遭留下的最深的痕迹。
索xìng,随着心、就着缘,只要心里想着二郎,偷偷地喜欢着你,我就心满意足了。真的,奴家真该知足的。奴这一生,从出生就已注定如那蝉,rì复一rì、年复一年,生活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可是蝉总有踏入光明的一天,虽然只是一夏,却可以享受光明与雨露,纵情地鸣唱,直到死亡。我一直以为,哪怕是这短暂的光明,也是我永远都得不到的,可是上苍终于垂怜了我,让我遇到了你。
虽然时光短暂,可这是我用一生换来的等待啊!你知道么,哪怕你只有片刻的凝眸是为了我,我都欢喜极了,我从不知道心里装着一个人儿,是如此的甜蜜与安宁。
头很痛,越来越痛,那种滋味叫人无法忍受。以前,我常常恨不得就此死去,不用再受这样的痛苦,可我现在不舍得了,越来越不舍得。可是想走时不能走,不想走时又得走,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二郎啊,你可知我有多苦。
李太公把‘绿绮’送来了,我很想为你弹奏一曲,就像在长安时那样,弹给你听,看着你笑,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了。连弹琴的力气都没有,我是不是很没用?这琴,留给二郎吧,你弹的不好,可奴家最喜欢听……”
信在杨帆手中一点点团起,他只觉得胸中沉甸甸的,想哭,哭不出来,憋得气都喘不上来。他不知道,那个纯洁如初雪的女子,对他用情竟如此之深,他不知道在他沾染了红尘的心头那一道浅浅的刻痕,在那纯洁无暇的小女子心中竟如渊之深。
宁珂身子虚弱,在长安时都不大出门的,她来洛阳做什么?杨帆只一听到便已知道了答案。可他没有想到,直到死他和宁珂姑娘都未再见上一面,长安一别,即成永别,他连追悔都来不及。
许久许久,“铮铮”的琴音在桂树下响起,琴声有些晦涩、手法很不熟练,可弹琴的人却很认真: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夕阳如血,昏鸦绕树。
歌随琴声起,琴声平平,歌声切切,亦足以催人泪下。
“悲”字出口,余音未歇,琴声忽作金戈,只铿锵一声,一代传世名琴“绿绮”,便在杨帆掌下化为亟粉。
坟前一炉香,香烟袅袅,似乎是伊人所化,温柔地缭绕在抚琴人的身侧,久久不忍离去……


、第九百二十四章 一怒

夜sè苍茫,华灯初上。
洛阳城已开始宵禁了,城门关闭,坊中幽暗,居民归室,店铺关门。
寂廖长街之上,唯有一人一马,正踽踽而来。
杨帆坐在马上,身形依然挺拔着,只是一双眼睛透着黯淡,他手里松松地挽着马缰,其实根本没有理会胯下的骏马走向哪里,老马识途,正自行走向回家的路。
隐隐有丝竹声随风飘来,坊墙里面是高矮参差的一幢幢楼房,在这宵禁时刻,满城冷清,唯有这处地方,不但没有关门闭户,而且高挑灯笼,大敞门窗,丝竹绵软,帷幔飘飘,一片软红香土。
这里是温柔坊,佳丽云集、香歌艳舞之地,这个时辰,正是青楼勾栏开张营业、chūn光灿烂之时。
“站住!宵禁之时什么人还敢在街头行走!”
一声断喝,从街角转出一群巡夜的金吾卫,拦在杨帆马前。那马一见有人拦在前面,便自觉地站住,杨帆慢慢抬起头来,扫了他们一眼,神sè惨淡,一言不发。
“哟嗬!原来是忠武将军啊!”
金吾卫中有一人高挑灯笼,看清杨帆的模样,忍不住便是一喜。
这人是金吾卫右巡街使丁胜,曾被千骑卫的人痛殴了一顿。金吾卫和千骑卫交恶,几番恶斗,杨帆更带人冲营,闯过金吾卫的营地,丁胜自然认得他的模样。如今一见杨帆犯在他的手上,丁胜喜出望外。
此时华灯初上,青楼中生意还不是最热闹的时候。许多勾栏女子都斜倚栏头,懒洋洋地观望街景。其实此刻长街上一片冷清,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只是她们做的是夜间生意。白rì里难得歇息一下,也就此时可以一边候客一边放风儿。
坊墙下金吾卫拦住晚归客,登时吸引了她们的目光。姐儿爱俏,瞧这马上男子青衣一袭。身姿俊逸,楼头女子们便摇着手帕帮腔起来:“军爷,人家只晚归了这么一刻,就放他过去。”
也有女子媚眼乱飞地开荤腔儿:“好俊俏的小哥儿,要不然你就别走了,不如爬墙上来,本姑娘保证侍候的你舒舒服服。”
这一片青楼,飞檐斗拱,画栋雕梁。倚在栏杆上的各sè女子又是发髻微堕。衣衫半掩。高矮胖瘦、各具丽sè,倒真是叫人眼花缭乱,有那金吾卫士兵一抬头。便瞧见一片鼓腾腾颤巍巍的“山东呛面大白馒头”,不禁暗吞口水。
丁胜向楼头不耐烦地呵斥道:“去去去!金吾卫办事。闲杂人等一概回避,你们插什么嘴,小心本官办你们个阻碍公务。”
楼头马上有人不屑地撇嘴:“你算哪根葱啊,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金吾卫的人是?你们金吾卫的武大将军就在我们这儿呢,你有本事来抓我们呀。”
丁胜只当没听见,转首瞪向杨帆,道:“杨将军,你虽是朝中将官,可也不能违反律令。过了宵禁时间还在街上游荡者,若无正当理由,非jiān即盗!请问你是婚丧嫁娶、买药请医还是身负公务啊?”
丁胜上次被千骑卫痛殴一顿,结果对方还占了理,所以这一次他多了个心眼儿,先要问个清楚。杨帆轻轻摇了摇头,淡淡地道:“都不是!”
丁胜一听可逮着理了,仰天打个哈哈道:“那可对不住了,末将身负巡街使之责,自然要秉公办事,杨将军犯了宵禁,就请跟末将走。来人啊!把他抓起来,明晨再放他离去!”
依照宵禁规定,对于犯禁的人一般处置就是拘留起来,等过了宵禁时间再放掉。当然,如果对方是贼盗或者意图反抗,那就另当别论了,如果对方反抗激烈,就是当场正法也是可以的。
丁胜虽想整治杨帆出一口恶气,可他也知道杨帆并不好惹,如今自己虽占了道理,顶多也就把人家拘留一晚,别的他可承担不起。以杨帆今时今rì的地位,拘留他一晚,也足以把他的脸面丢光了。
几个金吾卫士兵听了巡街使吩咐,一拥而上就要拘捕杨帆,这时候楼头忽有一片窗子同时推开,满室灯光齐齐映shè,街头登时大亮。
中间一扇窗前,站着一个身材矮小、肤sè黎黑的男子,手持酒杯。在他左右,偏偏站了两个高挑丰满、肌肤雪白的妙龄女郎,与他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越是矮小瘦弱的男人,越是喜欢高挑丰满的女人,好象这样很有征服感似的。
这个男子就是武懿宗,其它几扇窗前也都站着一个身着轻袍的男子,年纪不一,高矮不一,身边都陪着一个妖娆妩媚的女子,看来是武懿宗与好友在此聚会,听见楼头女子们说话,这才开窗探视。
一见伫马于楼下的人是杨帆,武懿宗大喜,马上对丁胜喝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还容他坐在马上么?叫他下来,验看身份,搜搜身上有无违禁物品。”
丁胜一见武懿宗,马上有了主心骨,对杨帆大喝道:“下马!”
杨帆没有说话,默默地下了马背。此刻,他的心情异常沉重,思绪还沉浸在无尽的哀伤之中,根本无心与这些人做口舌之争。
丁胜本以为杨帆绝不会答应,却不想他竟真的下了马,倒是让丁胜为之一愣,不知道杨帆为何肯服软低头。可将军就在楼头看着,丁胜不敢对杨帆示弱,一见杨帆下马,便对两个士兵摆头道:“去,搜搜他!”
别看这些士兵刚才喳喳呼呼的,真叫他们去搜杨帆的身,他们也心中忐忑。眼前这个人可是带兵冲过金吾卫大营的,结果人家不但安然无恙,还升官进职了,这样的人物他们哪敢招惹。当下只得战战兢兢上前。壮着胆子对杨帆搜查了一番。
“巡街使,他身上有书信一封。”
那士兵摸了信出来,刚刚回头向丁胜禀报一句,手腕就被杨帆一把攥住。杨帆的手就像一只烧红的烙铁,那士兵只觉腕骨yù裂,疼得呲牙咧嘴,眼泪都快下来了。五指自然松开。
杨帆道:“这是私人信件!”他小心翼翼地从那士兵手里取回宁珂的遗书,生怕不小心造成损坏。丁胜一见来了jīng神,马上喝问道:“那封信是谁写的,写的什么?”
杨帆睨了他一眼,冷冷地道:“这与你无关!”
武懿宗把酒杯从楼上狠狠掷下,大喝道:“把他给我拿下,那封信取来我看!”
杨帆缓缓抬起头,望着楼头,一字一句地道:“信件并非违禁之物。事涉个人私隐。武将军。请不要欺人太甚!”
武懿宗眉头一挑,邪邪笑道:“私隐?莫不是又靠着你那张俊俏脸蛋儿,勾搭了什么不守妇道、鲜廉寡耻的女人写给你的情书?”
武懿宗这话本是影shè太平。只是他虽嚣张,也不敢公开提及太平公主的名字。是以才含糊其辞。杨帆听他辱及宁珂,却是双目一嗔,厉声喝道:“闭嘴!”
武懿宗一见戳中他的痛处,不禁心中大乐,更是变本加厉地道:“怎么着?被我说中了?杨帆,写信给你的那贱女人,不过就是个放荡无行的sāo狐媚子,要说侍候男人,难道还比得了这温柔坊里的女人?”
他双手一伸,揽住左右两个女人,他身材瘦小,偏偏搂着两个高大丰腴的女子,其情其状实在古怪,他却洋洋得意,揉搓着两个女子的丰rǔ肥臀,嘿嘿笑道:“杨帆,写信女子比得此间女子风sāo么?不如你把那女子送来温柔坊里多伺候侍候男人,这风月本领才能……”
“贼子,敢尔!”
坊墙外一声大喝,声音却似就在武懿宗耳边响起,震得武懿宗身子猛一哆嗦,就见杨帆一跃而起,一个箭步跃过坊墙外面的明沟,脚在高有丈二的坊墙半截腰处用力一踏,整个身子便穿天猴儿般跃升到半空。
杨帆身形稍落,足尖在墙头一踢,如同一头兀鹰般凌空向武懿宗扑来,半空中狠狠一拳向武懿宗的面门猛击过去,武懿宗只见一只钵大的拳头呼啸而来,只惊得目瞪口呆。
虽说双方龃龉不断,可他毕竟是河内郡王,杨帆虽敢跟他叫板,一直却还知道分寸,就算上次杨帆冲营救人,也只是抢了人就走,不敢动他分毫。可如今……
他毫不怀疑杨帆这一拳若真个击中,他的头马上就得变成烂柿子。武懿宗虽然无能,毕竟是带兵的人,身手还算灵活,眼见铁拳击来,猛地醒悟过来,怪叫一声,双臂用力,便把两个高挑丰腴的美人儿合抱到了胸前。
杨帆虽气火攻心,灵台却还清明,不愿伤及无辜,眼见收拳不及,臂膀急急一拐,铁拳狠狠砸在窗框上,只听轰地一声响,半截窗框被击得粉碎,砖石碎屑尘土飞扬,半扇窗子挂不住,向楼下砸去。
杨帆一头撞进楼去,和武懿宗还有那两个女子摔作一团,地上铺了毛茸茸的地毯,四人摔在地上倒没受伤,只是两个女子受了惊吓,尖叫不止。武懿宗连滚带爬地逃出两步,狼狈爬起,sè厉内茬地吼道:“杨帆,你敢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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