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 作者:月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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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枕江山 作者:月关- 第3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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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做的这件事,要心怀天下、胸存正义,要有大勇气,更要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性格。
张柬之的计划很简单:利用西南各族的桀骜不驯和黄景容的贪得无厌,推波助澜,激他他们之间的矛盾冲突,迫使蛮族造反。如果他们能杀了黄景容最好,杀不了,朝廷也饶不了他。
各州各道的消息再闭塞,造反的消息也一定会在各处以最快的速度传开。而流人发配之地大多地处偏远,是少数民族部落聚居之地,一俟各地得知消息,各州各道的官员为了避免在自己的地盘上发生同样的事,与御史台合作的可能便大为降低。
御史台的官员也会投鼠忌器,为了避免再犯黄景容的错误,不敢肆无忌惮地屠杀流人。只此一举,就可以灭酷吏,保黎民。但是,御史台此番来到地方,本就是为了查证有人造反之事,如果真的有人造反,很可能让皇帝产生一种假象:“御史台举告属实!”
所以,这件事是在玩火,一个处置不慎,就有可能弄巧成拙。
这样的话,就必须要做到两点:一是让皇帝在蛮族造反之前就得到揭发酷吏罪行的奏章,打下一个伏笔,一旦蛮族真的反了,皇帝不会全然取信御史台的说法。
第二,还得迅速平息叛乱,在朝廷派遣大军围剿之前就控制住局面,等蛮族首领的请罪奏章到了朝廷,与前番官员们弹劾御史的奏章相比对,就能坐实御史台的罪行,他们将被一举铲除,再也无法翻身。
张柬之的这个计谋,不可谓不毒。
这也是他必须要杨帆参与其中的缘故,因为战乱一旦起来,想要迅速平息下去,就需要一位可以代表朝廷的人及时出现,与叛乱部落的首领谈判,及时安抚住他们,在他们闯下更大的祸事之前,把这头出闸猛虎关回去。
张柬之这个老货大概是在基层干的年头太久了,在一个职位上一蹲就是几十年,偏偏这个职位又小得可怜,好不容易有机会直入中枢,没两年又被贬出京城,这种经历实在是太特殊了,难免叫人养成偏激的性格。
所以张柬之虽年逾七旬,却远没有其他七旬老人该有的沉稳。尽管,在表面上,他给同僚、给别人的是一种“沉稳厚重”的感觉,可他骨子里,根本就是一个冒险家,一个大冒险家。只是他的冒险精神并不是体现在对自然世界的征服上,而是体现在宦海中。
这位大器晚成的政治家,前八十岁都默默不闻,和传说中的姜子牙有得一拼,可是在他生命最后的两年中,他只做了三个月宰相,便名垂青史,同兢兢业业、治世一生的房、杜等人一样位列大唐名相;
做了宰相只过了小半年的功夫,他就成了郭子仪、郑成功之流杀伐一生、立下旷世之功才得以受封的王爷,这样的人物古往今来也就这么一个,就算那些YY小说里的穿越男主角都比不上他。
如此YY的人生,自然是不走寻常路的。
杨帆听了他的计划,只觉得一阵惊怵,后脑勺嗖嗖的冒冷气:这老头儿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居然能想出一个这么可怕的计划!拿造反当游戏?他这简直就是要在西南发起一场大革命啊!


第十七卷 流人劫 第五百一十六章 一举几得
杨帆严肃地道:“既要蛮人反,又要在可控范围之内,欲令其兴则兴、欲令其伏则伏,张公有几分把握?”
张柬之微微一笑,道:“老夫来剑南已经两年,这是老夫所任的第三个州的刺史,对本地情形老夫已经非常了解。蛮人之反,便如家常便饭,三不五时便是一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一反,给他个甜枣儿,就回去种地放羊了,一贯如此。”
杨帆道:“为什么小侄在京城里时,不曾听说这些事情?”
张柬之道:“因为事情平息的顺利;因为,地方官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因为,以前要么是因为政令不公,这是朝廷的责任。要么是因为不可能有具体的责任者,所以由上至下,都想息事宁人。而今,你以为各州官吏和地方头人们对黄景容这样的人还愿意息事宁人吗?”
杨帆目光微微一闪,又道:“张公说,他们这一次不想息事宁人,那么我们如何才能控制事态?”
张柬之道:“问题的关键自然就着落在黄景容和你的身上。如果黄景容这个罪魁祸首能够伏诛,如果你这位钦差能够及时出面收拾残局,你以为结果会如何?那些土司头人并不是白痴,他们从来都没有自大到以为自己真有能力对抗朝廷,只是他们更清楚:如果朝廷发兵清剿,辎秣钱粮不是个小数目,所以能够安抚羁靡的时候,朝廷也不愿意动用武力。只要抓住这一点,达到一个平衡,自然就能左右局势……”
杨帆拧起眉头,沿着池塘慢慢地走了一阵,霍然站住脚步,对张柬之道:“张公打算怎么做?”
两个人在池塘边站了很久。
池塘上有袅袅的晨雾,晨雾中两个人的身影若隐若现。
远山、近水、假山、藤萝、小桥、亭轩,一应景物都被晨雾笼罩着,就像一幅晕染的丹青。随着阳光越来越灿烂,袅娜的晨雾渐渐散去,杨帆和张柬之的身影也散开了。
“派两个人护送顾源姑娘和她的弟弟回去,要亲手交给他们的父母!”张柬之站在庭院里,向管事吩咐了一句,便折身走向书房。
书房里两排书架,古色古色,书架顶上放着几盆藤萝,嫩绿的枝叶垂挂下来,给这静雅的书房增添了几分生趣。
一个灰衣僧人盘膝坐在几案后面,几案上燃着一炉熏香。
灰衣僧人盘膝打坐,一手数着捻珠,微阖双目,轻声诵念着经文。
张柬之走进书房,没有打扰他,只是在他对面,拾起一张蒲团盘膝坐下。
灰衣僧人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皮肤白皙,双眉清淡,容颜俊朗。
灰衣僧人念了一会儿经,轻轻张开眼睛,见张柬之已经坐到面前,忙双手合什,微笑道:“张公。”
张柬之笑了一下,道:“杨帆已经答应了!”
“喔?”
灰衣僧人喜上眉梢,念了一声佛号,道:“如此说来,黄景容这个魔头必当伏诛,剑南生灵的困厄可解了。”
张柬之道:“前些日子,老夫已上表弹劾边州各府所置之官,既无安远靖寇之心,又无治理地方之能,瓷情割据,诡谋狡算,互结朋党,提携子弟,中原亡命,皆视边州无法无天之地为乐土。
今元芳既然答应与老夫合作,老夫准备再上一道表,弹劾黄景容勒索地方,滥施酷刑,所过之处,民怨沸腾,先为来日之变打一个注脚。只是,老夫乃一外臣,在皇帝面前,远不及御史台众官员受到信任,还须多多联络同志,一同上表弹劾,这件事就要麻烦法琳大师了。”
灰衣僧人连忙道:“愿为张公奔走!”
这位僧人俗家姓陈,乃是颖川陈氏族人,也是世家望族后裔。之所以出家,自然也是有过一番大变故的,所以他是坚定的反武派,僧人身份只是他云游四方的一个便利条件,并不是真正的虔诚佛教徒。
否则,武则天笃信佛教,大肆提高佛教地位,他作为一个佛教弟子,是没有道理同保李派的张柬之相交莫逆,蓄谋对付武则天这位佛门大护法的。
如今佛法盛行,法琳以僧人身份游走各州府、出入豪门、交结官吏,丝毫不会引人注意。籍由这个身份,正可配合张柬之,多多联络有志于匡复李唐的忠臣义士。
法琳和尚欣然道:“张公此一计,可以除酷吏、保黎民,又可籍此引起朝廷关注,严查边州平庸官吏,可谓一举三得啊。”
张柬之抚须微笑道:“不止如此!王孝杰节节进逼,连连取胜,安西四镇,即将收复了。到时候我朝兵威之盛,一时无俩,大军回返时,更可震慑诸蛮。诸蛮今日谋反,且安抚之,待大局砥定,少不得还要消磨一下他们的桀骜之气,叫他们今后对朝廷更加恭训。”
法琳目光闪动,喜道:“此所谓,一举四得!”
张柬之道:“经此一事,元芳便是老夫的同舟人了。此子乃朝廷新贵,年少有为,更难得的是,居高位而不忘其本,乃国之正臣。有此子与老夫同舟,来日风云际会,同图匡复,岂不是一个得力臂助么!”
法琳和尚抚掌大笑道:“哈哈,如此说来,乃是一举五得啊!张公之才,足可定天下、安社稷,区区一州刺史,着实屈才了,他日若为宰相,想必旦夕可令天下太平矣!”
张柬之微笑道:“大师夸奖了。”
法琳和尚道:“事不宜迟,贫僧这就去了。”
张柬之起身道:“有劳大师!”
法琳和尚稽首道:“此事有无上功德,贫僧敢不效力!”说罢趿起芒鞋,洒然而去。
张柬之知这和尚随性,最不喜受俗礼拘束,也不相送,候他出去后,自在几案后坐了,将那熏香炉儿轻轻转动着,脸上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一举五得,果真仅有五得吗?
※※※※※※※※※※※※※※※※※※
朝廷对姚州的掌控力较之嶲州其实还要弱些。
姚州归附朝廷后,朝廷于唐高宗麟德元年才开始在这里设置都督府,此后屡设屡废。地方大族豪门希望在名义上归朝廷节制,实质上仍旧完全自治,朝廷则试图插手姚州,增强朝廷的控制。
不是用武力打下来的地盘,想把势力插进去自然难如登天。如果经过长期的同化,或许会在几代以后,将朝廷的影响力一步步渗透进去,但是朝廷操之过急,结果不仅没有达到加强和稳定对这一地区进行控制的目的,反而引起了该地区的长期动荡。
再加上该地区毗邻南诏和吐蕃,姚州大族与南诏和吐蕃两国都有姻亲关系,南诏与吐蕃也有姻亲关系,虽然南诏国和姚州大族更亲近李唐,但是朝廷一旦试图插手姚州事务时,他们就会倒向吐蕃一方。
因此朝廷如果试图发兵以武力威压,那么就要做好不仅仅是同姚州地方部落作战的准备,还要做好南诏和吐蕃两国参战的准备,这也是朝廷十分头痛,不得不紧一下、松一下,始终不敢过于强硬的原因。
可黄景容并不了解这些情况,他埋头苦读诗书,高中进士后直接留在了京城,紧跟着就因为抱对了大腿,被来俊臣弄进了御史台,从此致力于整人的伟大事业,对时政变化尤其是偏远边州的情况一点都不了解。
他把京城以外的人尤其是这些边州的大族豪门都看成乡巴佬,孰不知他自己也是一只笼子里养大的金丝雀。在京里,皇权是高于一切的,是可以毁灭一切的力量,所以圣旨在手的他,自以为到了地方就更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了。
而他在嶲州为杨帆所阻,耍不得威风,也没有捞到足够的好处,到了姚州之后猛捞一笔的心情就更加迫切了,手段更是变本加厉。
黄景容赶到姚州之后,汲取他在嶲州的教训,不肯再按部就班地问案了。在嶲州时,他还装模作样地把流人集中起来,试图找到一个圆满的理由后才处决人犯,这一次他风尘仆仆地赶到姚州,第一件事就是把流人集中起来杀掉。
姚州都督府时设时废,设立都督府时就有流人被遣送过来,废都督府时流人就不会再被发配此处,而废除都督府的时候,这里的流人失去了官府的管束,就会离开朝廷指定的聚居地,为了谋生分散于各处。
这一来,黄景容匆匆抓起来的流人就非常有限,一共才七八户人家,这都是没有离开姚州州城范围的流人百姓。黄景容对此大为不满,觉得只有这么点人,说他们谋反,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可他想多抓些人就难了,一方面都督府和刺史府在一次次废立中,官府档案大量流失,很多流人现在已经没有户籍记录,无从查找。另一方面,很多流人被地方百姓保护了起来。
这里的百姓可不理会你是不是什么朝廷流放的犯人,那些被流放的人家都是官宦家族,子弟识文断字,知书达礼,这儿的百姓很喜欢同这样的人家攀亲,一旦结成了姻亲,自然就受到了他们的庇护。
武则天一朝,为了登基所打击的前朝官员不可胜数,光是世家大族和三品以上的高官所牵连的家族就达几千家十数万人,这些官员在地方上还有派系和部属,受牵连的官员就更多,发配到姚州的流人实在不只这么点。
可是一些流人失去官府的管束搬离到别处去了,留在姚州的流人也有不少因为和当地人结了姻亲而受到了庇护,官府对这些人根本抓不到或者不敢抓也不想抓,因为官府的数度废立,使得官府威信扫地,地方百姓根本不怕他们。
黄景容斩杀的那几户流人还是因为没有离开姚州,又自恃中原大族,不愿与蛮夷结亲而无人庇护的。黄景容无计可施,只好把精力放在搂钱搂女人上,准备搂足了就去祸害别的州,谁知这一搂就搂出了个大漏子!


第十七卷 流人劫 第五百一十七章 有志一同
远处,一条江水滚滚而下,银亮亮的水色上有几个小点,站在江边才能看得清楚,那是几条正在风波浪里打鱼的小舟。
渔夫赤着双脚稳稳地站在船头,十根脚趾习惯性地张开,牢牢地吸附着甲板,船尾的梢公把鹅卵粗的竹篙一篙扎到水底,稳稳地定住了小船,双臂因为用力,肌肉如厚重的磬石般隆起。
船头的渔夫这时候优美地拧腰扬臂,手中的网就像一朵轻盈的云彩般撒出去……
山坡上,布满了一畦一畦的形状并不规整的水田,仿佛是一块天镜打碎了分布在地面上,白色的水面上钻出一束束葱绿,再映着蓝天和白云,交织出一副优美的画面。
挽着裤腿的农夫腿肚子上糊着泥巴,在水田里一步步跋涉,每迈出一步,细腻柔滑的软泥就会像调皮的泥鳅似的“吱”地一声从他们的脚趾指缝里钻出来,在水面漾起细微的气泡。
甜美的山歌在水田上空飘荡着,正在水田里劳作的农人你一句、我一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接力地唱着,自得其乐。
其实阳光有些毒辣,只是这里的人习惯了这样的天气。山腰转过一匹马,那是一匹枣红马,马垂着尾巴,有气无力地迈着步子,马上坐着一个青衣男子,头上戴着一顶竹斗笠,马屁股上搭着一个马包,一看就是个跑长途的人。
虽然有竹笠遮着阳光,汗水还是顺着他的鬓角流下来,在下巴上汇成汗滴,吧嗒地落在马背上,他向远方眺望着,一条山间小道弯弯曲曲,也不知通向何处。
小路上有四五个背水的姑娘正向他走来,几位姑娘都穿着白色的上衣,绣着红色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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