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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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颂-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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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将认为能战死沙场是末将莫大的荣耀。”岳飞没有听我的,留了一个挺拔的背影在山坳前,“请王妃成全!”

他将牺牲视为荣耀,我无话可说。

岳飞越走越远,我正绝望之际,他跟前突然跃出一人。
是耶律弘云。

他笑着望了望我,向岳飞拱手道:“岳将军不必出战,这一回合可由在下代劳。”

“你——契丹人?”

“不错。”耶律弘云道,“在下耶律弘云乃是投诚九王爷来的。方才那位将军虽然败了,但也折损了斡离不一些精力,在下有把握能与斡离不打个平手……如果在下败了,将军再战不迟。”

岳飞忖道:“你说的也不错。”

耶律弘云点了点头,转身便走。他一身战甲,掩去从骨子里散发出的那股娇媚。我愣了愣,竟不知该不该喊他停下。斡离不的叫喊声越来越粗鲁,混着一两声女真语,我们听不懂,但从金兵大笑的嘲讽中不难猜出,定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

耶律弘云走了出去。我踮起脚,从山坡后望见斡离不看到耶律弘云的时候脸上一闪而逝的失望之色,他喝道:“你又是谁,怎么来的不是岳飞?”
看来他甚是了解我军将士的情况,大概除了岳飞,他不把别的将军当成敌手。眼下出来的不是岳飞,他大感失望。

“耶律弘云。”

“契丹人?”斡离不牵动脸上生硬的肌肉,不以为意地嗤笑,手掌下翻,满是不屑地道,“手下败将。”

与斡离不相比,耶律弘云略显单薄的身子一动不动,仿似没有听见。

我以为斡离不取到先机,会先动手,不料他接着道:“我不与手下败将打。”

耶律弘云也怔了怔:“那你们派谁出战?”

“哼——”斡离不骑马奔腾而去。塔楼下,塔门渐渐敞开,斡离不跳下马走进去,拍了拍从里走出来的人的肩。

此人身着绝尘白衣,飘逸的身影从黑色阴影下缓步走来,他神色淡淡,微微凝神在耶律弘云身上。
“许久不见了,耶律殿下。”傅昱拍去白衣上的微尘,面上的笑靥刺眼得如同他身后那片璀璨的一串红。






、防不胜防(一)

“傅华沐,我早该想到会是你。”且不论是否特意,耶律弘云偏了偏头,从我的角度正好能一览到傅昱的面容。
在亲耳听到耶律弘云喊他名字的那瞬,我绷紧的全身一颤,仿似不能呼吸。

傅昱手头的短笛换成一柄银色的利剑,一袭醒目的白衣在漫漫黄沙中愈显清扬卓越,面若桃花,神采不凡,眉眼间隐约流露着淡淡的温润笑意。

若说耶律弘云善扮红装,柔若无骨,妩媚撩人,像是妖冶的花,那傅昱就是月牙儿一般的人物。在遇上他以前,我素来不知原来世间还有人拥有如白月光一般皎洁的笑容。他往场中一站,那股闲适淡然,竟感染得连这沙场都好似突然有了风情。然而他手中的长剑一旦去了剑鞘,挥舞起来便气势如虹。

我这才想起耶律弘云并没有带着武器。

身旁适时递来一柄弯刀,我怔了怔,岳飞道:“以弯刀对付长剑方才游刃有余。”

我拾来弯刀,重新看向场中时,却见耶律弘云一边避开傅昱的长剑所向,一边从腰间抽出一条任性极好的腰带。这本是军中将士的铠甲上都没有的,不想耶律弘云在甲衣外添上一条镶着甲片的腰带,难怪他有恃无恐。

但他的武器实在太过狠戾,我每每看得心惊肉跳,犹如恶毒的长蛇,只是尾尖扫过一下,傅昱胸前的衣襟便撕裂了一条。

“啊——”我没来由地发出疾呼。

场中耶律弘云的身形顿了一顿,傅昱顿时占了上风,青龙剑的剑刃熠熠生光。

傅昱和耶律弘云二人的功力大概是旗鼓相当,如此这般打得是难分难舍,数十招拆下来后,耶律弘云腰带上的甲片被傅昱的长剑一片片挑出来打落在地。到最后,耶律弘云的腰带果然与寻常布条无异,杀伤力骤减。
傅昱好似天生有这样一种本事,便是不能赢你,也不会让你从中得了半点好处去。

我身侧的手渐渐捏成拳。

傅昱他怎么可以,在此时此刻还用那么闲适淡然的神情与我们对着干。
难道他顾不得身败名裂,也顾不上傅府所有人的性命了?通敌叛国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为着他所谓情非得已的理由,竟然能做到如斯地步?然而再看他从容镇定的神情,哪像是被逼迫的模样?

我有时这样想,傅昱如果当真敢公然叛国,那他对我说的那些话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他与我在一处时不经意流露出的柔情又是真是假。

铮然一声,耶律弘云手中的腰带被劈成两段,他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才稳住身形。同一时间,我看准时机,喊了一声,将弯刀丢出去。耶律弘云腾空轻扬,正好接住,细笑道:“谢了。”

然而我是笑不出来的。
他这一转身,我方看见他胸前漾开的红点。尽管有甲衣,却依然挡不住傅昱削铁如泥的青龙剑。

我怔道:“岳将军对这一回合是何看法?”
岳飞沉默了半晌,忽道:“那人和耶律弘云是旧识?”

我诧异问:“将军如何知道?”

“我观对方剑招虽狠,但招招尚留有余地。”岳飞沉沉的声音继续分析着,“耶律弘云空有一股蛮力没有加以善用,看起来弯刀不适合他。”
我讶然:“那该如何是好?难道真没有挽救的办法?”

这时候本来停了的秋雨突然越下越大,竟然变本加厉得大如瓢泼。

岳飞原本炯然的眸光淡淡敛去,右手一挥,自有人递上一支弓。

我疑惑地望着他:“将军这是要做何用?”
他沉□,拉弓上箭,动作一气呵成,淡淡道:“这是贯耳箭。”

我点头表示知情,那支箭的缝刃很细极长,可以穿过环甲间的缝隙,纵然耶律弘云穿着甲衣,也一样防不住贯耳箭:“将军为何故意要这么做?”

“时机到了。”
我正不解,岳飞右手一松,贯耳箭势如破竹,戾喝着一直朝场中射去,我惊诧地叫了一声:“华沐!”

早该想到,岳飞要射的是他,是傅昱。

面临一边是国土山河任人残踏,一边是屈腰做小人,这般紧要的关头,莫说是暗中射他人一箭,就是打开城门一拥而上对付敌人,也不失为一种豪迈气结。

我无力阻止岳飞,更不会觉得这么做失去英雄的胸襟。他此举不是因为小我的生死存亡,在我们身后站着千千万万的将士,每一个人都有求生的意识。这是战场不是竞技场,战争显得更残酷,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站在这里的人,每一个都不求过程只求结果。

但纵使耶律弘云身上的甲衣也奈何不了贯耳箭,何况傅昱只着了一件如此的单薄的白衣。
他旋身一转,闪过耶律弘云的弯刀,然而却没躲过暗中射向他的贯耳箭。

箭长锋刃银灼,细如牛毛。
岳飞的射艺何等高超,傅昱避无所避!

我煞白了一张脸,迎着无情的风雨,眼睁睁看着箭射入他胸口,穿透层层衣裳,耳边隐约听到犹如花开的细声。

忽然响声撼天动地,金兵发现傅昱受到了意外,以塔楼为中心,锣鼓齐响,喧哗沸腾。

我看向众金兵,有站在塔楼上的,有站在墙头的,无一不是愤怒,气恨。

恐怕一场激战在所难免。

身后是马蹄踏响,岳飞刚毅的脸庞流淌着雨滴,他没有伸手抹开,定身道:“元帅终于赶到了。”他的声音极轻,像是自言自语,对我来说简直是一道闷雷。我顾不得他此时异常的神情,回过头,但见倾盆大雨中,几十匹铁骑踏着山坡,马蹄溅开泞泥,奔腾驰骋而来,而为首的正是一袭银白战袍的九爷。

“九爷!”我丝毫没有犹豫地奔过去。

今天遭遇一切惊心的画面,都不如靠在他怀里的这一刻让我觉得紧张。

九爷抿唇笑了笑,和煦的面容给人无数希望。他略带安慰地伸手抚了抚我脑后,目光将众人一一望过去:“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辛苦大家了。”他没有说本王,话语真诚,目中闪着光。一时这种倍受感动的气氛缠绕在众人心头。

“这一战,势必会有损伤。”九爷缓缓道,“这几日,我与韩将军总算没有辜负朝廷所托,没有辜负吾皇的信任,在金人的后备营帐设下不少布防。他们,嚣张不了几时了……”话说到这,他目中的精光一闪,我看得一怔。

后备营帐放着供给前方的粮草,澶州到底不是金人的地盘,他们失去粮草不能坚持数月,届时军心大乱,如何再能言战。想不到九爷去的这几日,竟是做这些去了。

这时有人来报:“元帅,金兵涌出城下,就快突破交界线了,是否备战?”

我记起耶律弘云,急忙从九爷怀里退出来,道:“九爷,耶律弘云他们还在外面敌战数十金兵……”

这一会,无数金兵从墙外如洪水涌至,饶是耶律弘云和他的部下再能战,也绝对是再拖延不住了。

我低头等了许久,九爷沉沉的声音这才响起,他轻而有力地道:“将,城门……关了……”

我浑身一颤,确定没有听错,原本因见到九爷而激动的心越来越往下沉,仍是不肯定地抬起头追问:“九,九爷?”

“听见没有,我说,将城门关了。”九爷厉喝一声,言辞间是不容置疑的严肃。他没有再看我,背手转身而去,那一刹那,我看见他眉宇间是身为贵胄的雍容,眸中闪过一丝狠绝。

岳飞看着仍在奋战中的耶律弘云,皱了皱眉,他身后的两名小将收起惊讶之色,对视一眼,果真去城门口,对护卫说了什么,片刻后,城门竟真的一点点被拉着合上。

我耳边响起耶律弘云说的那些话。
他说:“九王爷好生大方啊!上好的金创药也拿出来给我们这些亡国奴用,是不是太让九王爷破费了?”
他还说:“我们几个真心投诚,出生入死光明牺牲在战场上也就罢了,我们契丹勇士一向磊落,绝不接受阴谋算计”

原来他都是知道的,都已经怀疑了,但是我骂了他,让他彻底信任了我,但在这节骨眼,我居然站在抛弃他的那一边。

我一边大喊着“不要关”,一边疾奔过去。

奋力去扯其中一名侍卫的手臂,他碍于我是王妃的身份,没有推开我,但这城门是该有多重,六名侍卫一起努力拉上才使得城门缓缓合上,我一个弱质女流,再怎么做也不能撼动其分毫。城门在我的尖叫声中最终只余一人宽。

透过这道缝,耶律弘云一边跟金人纠缠,一边拿不可置信的目光望着我。他眼底流露的情绪好像在责备我为何言而无信,背信弃义,竟然在此生死关头,为了求生将他们舍弃。
他们身后是一波一波涌上来的金兵,我已然望不到傅昱的身影了,但金兵各个骁勇善战,耶律弘云他们总有精力耗竭的时候,在最后,耶律弘云的契丹武士为了护主不断倒下,剩余的疏通出一条路,有一人扯着耶律弘云离去。

他满目红光,盯着关闭的城门,那柄我丢出去给他的弯刀不慎掉落在地,其实弯刀也起不了多少作用了,锋刃被刀枪磨损得不成模样。

“不,怎么会这样……九爷……”我的心一直沉一直沉,最后整个人松开侍卫的衣襟,瘫软在地上。






、防不胜防(二)

耳边是混着滂沱大雨的鼓噪,听不见守城的侍卫在对我说什么。
当城门彻底阖上的时候,我被人扶起来,我浑浑噩噩地转头一看,是岳飞,他沉声道:“王妃,不管怎样,请相信王爷的用心都是为着大局着想。”
张口欲言的我顿时哑然。

一切都是为了大局,所以在金兵汹涌而来的时候便顾不得耶律弘云他们了?

我摇了摇头。
从耶律弘云之前的态度,就应该知道九爷对他们存有偏见,或许还不仅仅因为他们是契丹人。当初辽被金一举攻灭,天祚皇帝逃命而去,如今辽的势力看似已经瓦解了,但相信如耶律弘云这样的有志之士仍然存在,而且很多,有谁甘心做一个亡国奴?耶律弘云也是有野心的,但不想,他还没有更近一步,九爷就已经将他的计划扼杀在摇篮里了。

耶律弘云,他现在的境况该是多么窘困无依。他望见城门就那么在他面前关上的时刻,心里其实应该是有怨的,有恨的。

我仍这样想着,却不知为何场中将士忽然叫嚷起来。雨下开后,北门那边传来一声堪比雷鸣的响声,空气中渐渐传来硫磺爆破的气息。

“这几日,我与韩将军总算没有辜负朝廷所托,没有辜负吾皇的信任,在金人的后备营帐设下不少布防。他们,嚣张不了几时了……”
果然,九爷最近的失踪其实是潜入金兵营中做了不少布防的。

难怪过了洪水暴发的时节,看着一直很牢固的北水防固,偏偏在此时坍塌了。

我慌忙地起身探头一看,城下雨水积累过多,将北门沿河附近地势较低的地方都淹没了。

此时九爷和一些将士们在商讨着什么,他转身看了一眼势气汹汹的水势,微微颔首。看他的神情竟丝毫没有诧异。这场秋雨说来就来说大就大,幸而关上了城门,不然汹涌而来的水一定迅速淹没这片小山坳。
我知道九爷自幼熟读兵法,而为了大局他有舍有得,这些统统都可以理解,但我不知他何时能预料到天象变化。

远远地看见北水决堤,冲垮金人铸造的高墙。一时间,金人乱作一团,呼嚎着四处奔走。

这金人修筑的高墙与澶州城门内的我们能遥遥相望相互对峙,据说当时金人气焰嚣张废了不少人力物力,如今受不住洪水的汹势,已经倒塌一大片。

直到雨水渐止,我跑到城门上,从这望去,金人的阵营唯有塔楼孤零零地屹立在那处。暴雨打落了一串红,看着败落的花,我感觉胸口隐隐泛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是因为叹息花败落了,亦或是因为没有见到那抹俊逸的身影。

方才那一声爆破,让我脑中嗡嗡地响,闭上眼,脑海忽然闪过一个陌生却真实的画面。
那年,草长莺飞二月天,我倒在树旁,有一个周身清冷的少年站在跟前,朝我伸出手来:“原先是我不对,我来……是谢谢你喜欢我。”
他身后是纷纷扬扬飘舞的桃花,和一抹绚烂的霞光。

我一惊,倏然睁眼。
对面的塔楼依旧是长满了被暴雨打落的一串红的塔楼。红绿之间,不见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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