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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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玄宗- 第1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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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另一层忧虑又在逐步加重。

李隆基心中一直记挂着太子李瑛之事。

李瑛被封为太子二十余年,其间未曾涉足政事,无非日日读书而已,一晃就到了三十岁。李隆基相信,若李瑛心中没有想法,则为铁石之人,正是因为他心中肯定有想法,才对自己的皇位有了莫名的威胁。

李瑛如今与诸皇子之中最有才识者交往甚密,难道不是想成就羽翼吗?

此三人生母或逝或失宠,他们聚在一起或说对自己的怨怼之意,或提对武惠妃的怨恨之心,如此就有了与自己离心离德的渊薮。

李隆基思来想去,觉得目前此三子对自己的威胁最大,需未雨绸缪才是。他这日与武惠儿共进晚膳之后,笑问道:“瑁儿新婚之后,许久未入宫相见了。嗯,他与新妇过得如何?”

武惠儿说道:“呵呵,难得陛下记起瑁儿了。陛下少年新婚之时,当知其中滋味,所谓蜜里调油,即是瑁儿今日了。”

李隆基看到武惠儿说话时眼波流转,心中顿时忆起自己年轻时的情事,遥想那时无忧无虑,白日里与王崇晔等人或走马游赏,或斗鸡玩毬,入夜即与王氏、刘氏一起恣意欢畅,自己那时何曾想过今后能成皇帝?则当时的轻松惬意与李瑁的今日有些类似了。只不过瑁儿与自己年轻时的性子大为迥异,瑁儿日常处事谨慎端庄,少有呼朋唤友、恣情欢娱的时候。

李隆基又问道:“你最近见过杨洄吗?对了,瑶儿府中的那个仆人又传出什么话了吗?”

武惠儿闻言,迟疑了片刻,未曾立刻回答。上次事件之后,牛贵儿转述了李林甫的言语,她方悟自己办了一件无比糊涂之事。本来太子与另外二皇子多次聚谈,语涉对皇帝的怨怼之意,皇帝已然大为震怒,且与宰相会商解决之道,不料张九龄将牛贵儿的原话全盘复述给皇帝,由此彰显了武惠儿欲为李瑁谋取储位的企图,事情于是中途夭折。

武惠儿悔意无限,知道自己的这一昏招,说不定招致了皇帝对自己的猜忌。为了弥补前失,她此后在李隆基面前绝口不提及太子李瑛之事。现在皇帝主动问询,他到底是在试探自己呢,还是心中果然关注?她于是悄然察看皇帝的神色,二人夫妻多年,她还是能从李隆基的神色间显露的细微之处,读出其真意。她瞬间已判断出:皇帝并非在试探自己。

武惠儿心间如此判断,说话时犹小心翼翼:“陛下,妾见到杨洄之时,未曾刻意问询太子之事。那个张姓仆人倒是向杨洄言及鄂王的近时光景,好像一切如常,并无异常之事。”

“又如何叫一切如常了?他们三人莫非还如往常那样经常相聚吗?且一样说些怨怼之言?”

“正是这样。哦,对了,现在除了他们三人聚谈之外,有时太子妃之兄薛锈也加入其中。”

武惠儿看似平淡之言却暗藏机锋,她想告诉李隆基,太子李瑛三人非但不接受此前的教训,如今反而变本加厉,聚谈日益频繁,且又有新人加入其中!

李隆基闻言没有做声,脸上虽神色未变,其心中却翻江倒海。

李瑛现在竟然将太子妃之兄也拉入了聚谈阵营之中,看来其不轨之心日益明晰了。若他们兄弟三人聚在一起说些牢骚之话,尚可理解,现在一个外人加入其中,即可沟通与外官联络的管道。

李隆基以阴谋起家,当然熟知其中的勾当。遥想自己当初以郡王之身私下联络外人,在当时可谓无声无息,结果也能成就大事。如今李瑛以太子的身份私下聚议,且形迹已露,相信其谋划之事已进展颇多。

李隆基想到这里微微一笑道:“哦,这名仆人还算忠心。待事情完结,你可嘱杨洄出面举荐,为此人谋一差使。”

武惠儿听到“事情完结”之语,心中不禁大喜,心想皇帝心中莫非已有定论了?她心想在此关键之时,务必出语谨慎,不可节外生枝,遂含糊地答应一声,不敢再问详细。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李隆基是夜梦中似回到前隋仁寿宫中。他在一侧冷眼旁观,看到隋文帝大呼:“畜生何足付大事,独孤诚误我!”既而令兵部尚书柳述、黄门侍郎元岩前去寻废太子杨勇,并欲将时为太子的隋炀帝杨广废掉。谁知左仆射杨素早已成了杨广的死党,其立刻知会杨广,杨广一面派人入仁寿宫将皇帝鸠杀,一面控制朝中大臣,最终登上帝位。

李隆基看到数拨人在自己的面前来来往往,及至看到隋文帝服了毒药后翻起了白眼,心中大急,一面大呼道:“文帝一世英雄,岂能如此中了小人暗算?”一面抬脚欲上前拦阻。

宫内之人将他视若无物,他作势欲前,奈何双脚纹丝不动,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隋文帝渐渐没有了动静。

李隆基黑暗中醒来,蒙眬中发现武惠儿正与自己并头而眠,方悟刚才是南柯一梦。其神智尚未完全清醒,就静静地躺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独自思索:隋文帝一生睿智无比,何以不能善终呢?难道其上了年纪之后,心思就变得愚钝起来了吗?

古人最信天命,上至日月星辰变化,下至器物有所异状,乃至梦景,他们皆将之视为天神在向自己示警。李隆基在榻上静躺片刻,知道此后再无睡意,遂披衣而起。

宫女们急忙前来侍候,武惠儿于是也被惊醒,她睡眼蒙眬地问宫女道:“什么时辰了?”

宫女回答说:“刚交四更。”

武惠儿说道:“陛下,时辰还早,不如躺下再睡一会儿。”

李隆基道:“我睡意全无,再躺下还是睁着眼。你睡吧,我且到案前瞧瞧奏章吧。”

武惠儿哪里敢独自睡下?她也急忙下榻,殷勤侍候李隆基。

窗外依旧为沉沉的暗夜,李隆基独坐在案前随手翻看奏章,心思并未放在奏章之上。他心中反反复复还在琢磨着梦中情状:隋炀帝杨广是不是杀父篡位,史书上的记载扑朔迷离,未必当真。然自己梦境中见到如此情形,难道上天果然在向自己示警不成?

且说李林甫初为中书令,当然要励精图治一番。这日朝会之上,李林甫奏道:“陛下,臣以为户部度支旨符过于烦琐,亟需简化;募兵仅限于京师及个别边关,全国须以此例统一;律令格式也亟需修订。若陛下允可,臣会同有司克日完成。”

李隆基闻言赞道:“李卿举重若轻,这三件事儿说来简单,若想顺利实施,恐非数年之功。好吧,朕允你与牛卿一起完成此事。”

李林甫奏言简略,然所涉及的三件事儿皆为当前亟需厘改的大事。

所谓简化度支旨符,即此前每年先由户部将租税杂支造为旨符,然后发至州县及诸司,其事劳烦,又无定例,须百司抄写,仅纸张就需要五十万张。李林甫在政务中发现,如此办法劳烦不说,由于无常例,一些州县之官往往从中妄动手脚,由此影响朝廷赋税征收。

张说将府兵制改为募兵制,然并不彻底,此时仅限于京师卫戍之兵及数个边关使用募兵,李林甫意欲将所有边兵皆改为募兵之制。

至于律令格式的修订,李林甫并非指正在编撰的《唐六典》及《大唐开元礼》,而是指武德年间以来律令格式的沿革,务必将之以文字的方式固定下来,以有实效作用。

这三件大事亟需厘改,李林甫适时提出,恰恰在李隆基面前显示了其吏治之才。李林甫知道,自己被授为中书令,那些文学之士心中以为他无文少识,巴不得他什么都干不成,如此就可瞧他的笑话。

朝会散后,李隆基单独将李林甫留下来,继续赞道:“李卿啊,你这一段时日就全力办那三件大事吧。国家走至今日,亟需瞧出其中的厘改之处,如此方能使国家更加完美。嗯,朕授你和牛仙客为宰相,正是瞧中你们有这样的好处。”

李隆基既赞李林甫,又捎带自捧了一把,李林甫当然听得出来,急忙谢恩道:“陛下雄图大略,臣等躬逢盛世,如此遵旨替陛下办事,则万分荣幸。”

李隆基看到李林甫如此会说话,心中惬意无比。他忽然想起此前的宋璟、韩休和张九龄,暗道这些人仅会盯住那些阴暗之事,对天下甚多的光明之举视而不见,看来他们的性格过于偏执了。

李隆基又问道:“今日朝堂之上,朕未及细问,若简化度支旨符后,那么朝廷单独赋税是多收了,还是少收了?”

李林甫道:“陛下,臣欲简化度支旨符,非是仅仅少用一些纸张而已,实则通过简化,将地方的赋税折成相对数量,然后按例征收。如此化繁为简,昔日那些在文字间动手脚之人再无缝隙可钻,臣以为朝廷赋税定有增加。”

李隆基闻言心中暗赞道:“此为吏治之才也。能于庞杂中瞧出事情的真貌,然后妥当处置,唯践行之人方有如此能耐啊。”

李隆基留下李林甫却非讨论赋税之事,他还想听听宰相对太子之事的态度。李隆基行到今日,大事皆与宰相商议,其从开元之初形成的办事规矩未失。他又与李林甫闲谈了几句,就将话儿转到正题之上,说道:“李卿啊,还记得我们上次曾议过太子之事吗?”

“臣记得。当时陛下有废立之心,是张令拦阻了陛下。”

“是啊,朕前次将事情放下,不再追问。奈何太子与瑶儿、琚儿继续聚谈,看来他们的怨意难解啊。”李隆基说完,用炯炯的目光凝视李林甫。

上次事罢之后,李林甫知道皇帝对太子已生嫌隙。太子若被皇帝猜忌,其内无后宫之人相护,外无重臣相助,则其地位就处于风雨飘摇之中,那么皇帝肯定会旧事重提。其实上次若无武惠妃妄使昏招,被张九龄据以口实,李瑛说不定当时就被废掉了!

如今皇帝又来征询自己的意见,李林甫瞬间似乎变得期期艾艾起来,其先是摆出一副踌躇难答的模样,然后缓缓说道:“陛下,臣以为此等皇家之事,不容外人来插嘴。”

李隆基当时并未反应过来,追问了一句:“此为大事,例应与重臣会商。”

李林甫道:“陛下,此前张令曾多次说过皇帝无私事,臣当时为属下不敢妄言,心中却以为不然。皇帝难道就无私事吗?譬如皇帝欲纳何人为妃,欲使何人为储,当然为皇帝的私事,外人岂能妄自多言。如眼前太子之事,其聚谈时并未言及国事,实为陛下家事,那么陛下欲斥欲贬,当由陛下做主。”

李林甫的意思很明白,处置皇子为皇帝的家事,那么皇帝如何处置,臣子不该妄言的。换句话说,皇帝不管如何办,臣子们都是应该完全遵从的。

这句话其实似曾相识,当初高宗皇帝欲立武媚娘为皇后的时候,长孙无忌及褚遂良等重臣坚决反对。此后高宗皇帝征询李勣的意见,李勣淡淡地说了一句:“此系陛下家事,何必问臣!”高宗皇帝由此茅塞顿开,武皇后由此上位。

以李隆基的睿智,他岂不明白宋璟、张九龄等人苦苦坚持的正义何在吗?他当然明白,然自己心意已如此,李林甫又能如此识趣,他当然顺水推舟了。

李隆基闻言嘴角间又漾出微笑,太子李瑛的命运由此尘埃落定。

李林甫既然将太子之事定义为皇帝家事,李隆基就煞有介事地按照家法来进行处置。他令高力士将邠王李守礼、宁王李宪请入兴庆殿,再令宗正寺将太子李瑛、鄂王瑶、光王琚唤入,那个张姓仆人也被杨洄悄悄带入宫中。

李守礼此时须发皆白,李宪的鬓角也现白发,李隆基见了二位哥哥先是唏嘘感触一番,继而说道:“二位兄长,都怪隆基疏于管教,你们的几个侄儿渐有不轨之心。今日请二位兄长来此,就是想请二位兄长做个见证,万一隆基处置不当,也请二位兄长当场驳正。”

李守礼与李宪不明何事,然听到让他们驳正皇帝,他们万万不敢的,李宪说道:“驳正就不必了,陛下处置事儿,那是不会错的。”

李隆基道:“今日非为朝中之事,无非家事而已。若隆基所行不当,全凭二位兄长做主了。”

此后的事情过程非常简单,李隆基先斥三个儿子不思父恩,妄自多次聚谈,语涉图谋不轨;三子当然不认,李隆基遂唤出张姓仆人,看来那张姓仆人早有准备,其语无滞涩、口齿伶俐地将三人图谋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此仆人记性甚好,能复述三人某年某月某日说了什么话,甚至将三人当时的座次及动作都说得非常细致。

李隆基最后问道:“这些话你们都说过吗?不会是这名仆人编造的吧?”

三人想不到身边竟然隐藏有父皇的耳目,他们一时间竟然呆了。

李隆基又转向二位兄长道:“二位兄长,隆基教子如此,实在有愧啊。我意将他们贬为庶人,你们以为如何?”

李守礼向来明白自己的身份,绝对不敢在李隆基面前乱说话,遂将目光指向李宪。李宪叹了一口气,他起初以为这三子无非聚在一起说些牢骚之语,不料他们说话如此深入,那么李瑛的太子之位就岌岌可危了,其心中惋惜,说道:“太子废立为朝中大事,陛下似应与朝中重臣商议一番最好。否则天下震动,恐惹物议。”

李隆基道:“我将二位兄长请来,则此事为我们的家事,没有必要与大臣商议。若二位兄长认可,就将他们废为庶人吧。”

李宪毕竟心存仁慈,说道:“他们从此失去王位,还望陛下使他们日常用度不差。”

李隆基见二位兄长不反对将此三子废为庶人,遂示意宗正卿当场宣读已然写好的诏书。李瑛等三人惶惶然跪而接旨,就听书中宣示将三人废为庶人,流薛锈于播州(今贵州遵义)。

事情若到此为止,殊非李隆基本意。当初王毛仲被贬的时候,其行之半路即被追赶而至的使者当场宣旨赐死。李隆基之所以如此行事,即是不允许危及自己皇位之人存于世间。太子李瑛心存怨言,其废为庶人后肯定怨气更大,则与王毛仲当时的境况颇为相似。

李隆基于是故技再使。

后一日,李瑛、李瑶、李琚还在城东驿被衙役看押的时候,宗正寺来了数名如狼似虎之人。领头之人先是宣读了皇帝的诏命,“三庶人”闻言后顿时脸如死灰,李瑛当即瘫倒在地。

原来李隆基同时将这三个儿子赐死,来人携有绳套悬于房梁之上,三人随后被吊身死。

同时,薛锈刚刚行至马嵬驿,使者快马追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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