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谦一边剧烈呛咳，一边步履蹒跚地走到谢维阳面前，一时只觉天旋地转，脚一软便跪了下来，与谢维阳平视。
他把脸上的血擦干净，深呼吸了一口气，声音轻渺地问眼前的人：〃说都不是真的，说不是你做的，说你是被冤枉的，说。。。。。。说啊。。。。。。〃
谢维阳一如往常地笑，这次却带著不易察觉的苦涩：〃你，会信吗？〃
是谁，从来都在怀疑爱情的真假虚伪？又是谁，从来自欺欺人，假戏真做，傻傻地把恨变成爱？
当〃我爱你〃这三个字，竟是从谎言与仇恨蜕变而来，那还有什麽能够让彼此相信，我们还能在一起？
更何况，由始至终，我们何曾互相信任过？
〃啪！〃
尹谦再次剧烈咳嗽起来，用力挥向谢维阳的那只手传来微麻的感觉。
力度虽然不大，但身为男人的手劲还是有的，谢维阳始料不及咬破了嘴角，空气中弥漫淡淡的血腥味道。
〃为什麽要这样对我？〃颤抖的指尖深深嵌入谢维阳的双肩，尹谦有气无力地质问他，〃为什麽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麽？〃
谢维阳没有回应尹谦的追问，语气坚定地要求谢磊：〃放他去接受治疗。〃
尹谦忍无可忍，又往谢维阳脸上重重打了一掌，抓住他的双肩猛力摇：〃回答我！我到底做错了什麽！〃他的小太阳就在身旁，为何心在这时比冰还冷。。。。。。
谢维阳的眼神依旧温柔，他的微笑依旧温暖，可是总多了一点莫名的情愫，是眷恋还是不舍，是後悔抑或无奈，始终不得知。
从今往後，再也不得知。
尹谦泪眼模糊，盯著谢维阳的脸不断地重复一句话：〃你毁了我。。。。。。你毁了我。。。。。。〃
下一秒，他迅速站了起来，往徐立洋方向跑去，夺过了徐立洋手中的枪。
〃谦，千万别！〃徐立洋紧张地握住尹谦拿枪的手。
尹谦用尽全力甩开他，拿著枪的双手压抑不住地颤抖，枪管指向了谢维阳的後脑。
听见子弹上档的声音，谢维阳竟像得到了解脱，微微笑著闭上眼。
〃好啊！〃谢磊得意地大笑，走到谢维阳面前把他拉了起来，然後把一柄手枪塞进了谢维阳手里，自己则躲在他後面，〃上一幕兄弟相杀，还是伉俪情深？〃当著众人的面，谢磊握著谢维阳的手一齐把枪举了起来，指向面前的尹谦。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尹谦手中的枪，连同整个人，都直直倒向了地面。
〃谦！〃徐立洋大惊，冲到尹谦面前抱起他。
尹谦全身都在剧烈震颤，疼得手脚都蜷缩了起来，眼睛却死死盯著谢维阳不放。
他已经说不出话，只是用微小的唇形变化，无声地和谢维阳说著话。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谢维阳默默看著尹谦许久，默默读著他的嘴唇，然後听见自己的心脏默默碎成片的声音。
他闭目凝神了一会儿，用波澜不惊的声音对谢磊说：〃我知道，你最恨的人不是他。〃他把枪的方向向右移了一点，〃我帮你杀了他，你让尹谦去治疗。〃
尹国正僵立在原地，看著对向自己的漆黑枪管，眼神中流露出明显的恐惧。
〃不。。。。。。〃尹谦挣扎著从徐立洋怀里逃出来，目光凌厉地盯著这时拿枪指著自己父亲的谢维阳。
谢磊微微皱眉，没有答应也没有立即拒绝。
谢维阳向徐立洋使了个眼色，徐立洋马上抱起了尹谦，顶住强大的压力往外走。
谢维阳始终看著徐立洋怀里的尹谦，视线不离半分，直到他们顺利在门口消失，他才安心地微笑了起来，漆黑的眼眸闪烁著星般的光芒。
谦，最後一面了呢。。。。。。
谢维阳神色微变，淡淡看著尹国正。
〃对不起，〃尹国正长长叹了口气，〃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也。。。。。。没有尽好父亲的责任。。。。。。〃
〃你。。。。。。〃谢维阳眯著眼，语气淡淡地问尹国正，〃爱过妈妈吗？〃
尹国正点了点头，又重重点了一次：〃她是我最爱的女人。〃
〃妈妈说，她最爱的男人，是你。〃他顿了一顿，带著羡慕的语气浅浅地笑著说，〃真好。。。。。。〃
下一秒，他将手腕反转，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胸膛。
一声沈闷的枪响，了解了两代纠缠至今的恩怨情仇。
46
四周如此死寂，只有枪声的余韵在回旋。
子弹穿过谢维阳的身体，击中身後的谢磊，只见他直直倒了下去，难以置信般圆睁著双眼。
谢维阳缓缓垂下握枪的手，像什麽都没发生，脸上的笑容依然清浅。
只有胸口上大片的鲜红氲染开来，如此冲击人的视觉。
身体像被整个抽空，疼痛的感觉也并不那麽鲜明，反而，得到了解脱的快乐。
〃阳！〃
撕心的呼喊唤醒了恍然的谢维阳。
他看向程奕，想张口说话，却吐出来一口鲜血，身体向前倒下。。。。。。
〃阳。。。。。。〃程奕冲过去抱住他，恐惧让他的声音颤得厉害，〃没事的，没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他转头向还在一边呆愣著的尹国正大吼，〃赶快叫医生啊！快啊！〃
尹国正才反应过来，惊惶地冲了出去一路大叫：〃医生！医生！〃
睡在程奕怀里，谢维阳断断续续地吐出大口鲜血，神情恍惚迷茫。
子弹没有击中心脏，却穿过了肺，不会立即死去，最後因无法呼吸窒息而死，是最残忍的凌迟。
谢维阳短促地抽著气，手指颤抖地抓住程奕的衣袖，抬眼望向这个还在极力保持镇静的男人。
程奕面如死灰，不停地安慰谢维阳：〃这里是医院，医生很快就到了，你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谢维阳轻轻拉了拉程奕的衣服，闭上眼摇了摇头，然後又睁开眼，眼神带上了急切的恳求。
〃医生快到了。。。。。。快到了。。。。。。〃程奕全身都在发抖，时不时回头看门外，却一直不肯看向谢维阳的眼睛。
他如此了解谢维阳，又怎麽会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恳求什麽？
〃奕。。。。。。〃谢维阳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鲜血顺著嘴角淌了下来。
〃不！〃程奕突然发怒，眼神竟坚定得骇人，〃你给我听好了，我不会让你死！什麽尹谦什麽赎罪都与我无关！他是死是活我一点都不在乎！我只知道我不准你死，我不许你离开我。。。。。。〃程奕拼命忍住即将涌出的泪，〃我程奕在乎的只有你，从来只有你。。。。。。为什麽我要为了他失去你？为什麽我要什麽都听你的？我也有权利争取自己的幸福！你明不明白！明不明白！〃
程奕激动地把谢维阳紧紧圈在怀里，像是保护著自己唯一的一块珍宝。
谢维阳微微挣扎，却始终徒劳。
他闭上眼，虚弱让他的声音苍白而无力：〃奕。。。。。。对不起。。。。。。〃
程奕低低地哽咽，眼泪终於落了下来。
〃奕。。。。。。我从小。。。。。。就喜欢，许很多愿望。。。。。。〃谢维阳的嘴角扯起一丝孩童般的笑。
〃别说了。。。。。。〃
〃也许是上天，惩罚我太贪心。。。。。。〃嘴角的笑变得有些苦涩，谢维阳轻轻吐气，〃我的愿望。。。。。。从来，没有实现过。。。。。。〃
程奕紧紧咬著唇，眼泪不断往下掉，他知道自己在沦陷。
〃我知道。。。。。。你会为我，实现最後的愿望。。。。。。〃谢维阳睁开眼看向程奕，〃是不是？奕。。。。。。〃
〃你怎麽忍心，这样对我？〃程奕无力地抽泣，看著谢维阳的眼神既愤怒，又哀怨，〃你怎麽可以这麽狠心！你怎麽可以！〃
谢维阳淡淡笑了：〃下辈子。。。。。。都还你。。。。。。〃
这时，尹国正带著医生护士冲了进来。
程奕拿起谢维阳身旁的枪，指向正靠近自己的医生。
〃你疯了？！〃尹国正万万想不到这一幕，大声质问程奕，〃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麽？！〃
〃对，都疯了。为了你的宝贝儿子，我们都疯了。。。。。。〃程奕自嘲地笑了起来，泪眼模糊，〃我们到底做错了什麽？是爱错了人？〃程奕低头看向谢维阳，〃可是，我没有後悔过。。。。。。那我爱你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他缓缓低下头，轻吻住谢维阳鲜红的唇，语气温柔缱绻，〃阳，这一世的爱，你给了别人，我不怪你，我还能等。。。。。。记得，下辈子还我。。。。。。〃
谢维阳嘴唇微动，右手颤抖著抬起抚摸程奕的脸，只一轻触，便重重垂了下去。
〃你对我，总是这麽残忍。。。。。。〃程奕痛苦地咬著唇，把谢维阳的身体深深纳入怀里。
医生忙戴起听诊器，为谢维阳探了探脉息。
程奕没有阻挠，只是定定看著怀里紧闭双眼的谢维阳，眼神迷茫空洞。
病房里弥漫著悲伤的气息，却又似有谢维阳温暖的笑在化解这种压抑的氛围。
徐立洋突然冲进来，掩不住的惊慌，向尹国正说了一句：〃老爷，医生给少爷下了病危通知书。。。。。。〃他忽一转头，看见倒在血泊里的谢维阳，震惊得无法言语。
尹国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又看了看已经毫无声息的谢维阳，紧绷的神经终於〃噌〃地断了，脸上泪痕斑驳。
这时，程奕清冷的声音从空气中传来：〃要还的，都还给你们。。。。。。从今往後，谢维阳这个人，不再欠你们尹家的。〃
细雨迷蒙的春天过了大半，转眼又到了春末夏初，草长莺飞的日子。2294071奏得牵候：）授权转载 惘然【ann77。bbs】
尹谦从长长的睡眠中睁开眼。
就像做了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以为这就是生命的尽头。
却不料，自己又被赐予了一次生命。
47
不知道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在感受到温暖的阳光照在自己身体的那一瞬，尹谦以为自己会在那个人的怀里醒来，和以前一样。
可是，事实并没有如他想像的那样。
他不知道，谢维阳已经不在了。
尹国正在尹谦睁开眼的那一瞬，并没有表现出多麽地狂喜，只是安慰又苦涩地笑著，一遍遍抚摸尹谦的脸。
〃爸爸。。。。。。〃尹谦轻声唤著眼前一夜白发的男人，眼泪顺著眼角滑下来。
尹国正点点头，激动地抱住尹谦：〃爸爸，对不起你们。。。。。。〃
尹谦默默地流泪，动手术的地方还能感受到尖锐的痛。
在醒过来的往後几天里，病房里都没有出现过谢维阳的身影。
一日两日，一周两周，一月。。。。。。两月。
尹国正和徐立洋都自觉地绝口不提谢维阳的事，尹谦也没有问。
一切就在随著时光流走，什麽也留不下来。
他知道，他在遗忘他。
对这个呵护了自己三年的男人到底是爱是恨，尹谦已经不愿去想，他宁愿选择彻底地遗忘和逃避，尽管这显得多麽懦弱。
只是，他常常会茫然地望著窗外蔚蓝的天空发呆，把微凉的手伸出去，感受被阻隔在外的温暖阳光。
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尹谦的康复速度快得惊人，这颗移植过来的心像是本应该长在自己身上的，竟没有一点排斥和异象，连稍微的不适都没有。
好像是，自己和这颗心的主人相识了好久好久，满腔满怀的和煦暖意，也是如此熟悉。
在出院的那一日，尹谦终於问清楚了尹国正，当年到底发生了什麽。
整个故事都非常俗套，就像姜其恩说的，尹谦的母亲是第三者，千方百计拆散了尹国正和林慧雪，并没有多麽惊心动魄的情节。
只是，谁都没有猜著这个故事的结局，那麽多的爱与恨，那麽多的谎言和真实。
像是无力扭转的宿命，被牵扯的我们都沦陷其中。
〃小谦。。。。。。〃尹国正握住了尹谦的手，脸上滑下两道泪痕：〃不要怪他，知道吗？〃
心脏突兀地痛了起来，尹谦低下头。
〃维阳。。。。。。〃尹国正长长叹了一口气，嘴唇颤抖著，〃就算他曾经做错了事，现在，他也已经还清了。。。。。。是我们尹家，欠了他太多。。。。。。〃
尹谦没有出声，把视线移向窗外那片天，是病恹恹的颜色。
就在收拾好一切准备出院的时候，尹谦在病房门口见到了好久不见的程奕。
程奕的精神状态似乎并不好，满面的愁容根本无法掩藏起来。
医院外的长椅上，两个人一齐看著夕阳西下，各怀心事。
〃康复得还好吗？〃
〃嗯。〃
〃预後良好吧？〃
〃很好。〃
长久的静默。
程奕目光迷茫地发著呆，视线定在尹谦的心口，像是穿过皮肉，不知在追寻著什麽。
〃程奕。。。。。。程奕？〃
程奕从恍惚中抬起头，眼神忽地一黯，又无奈地笑了笑：〃我今天回美国。〃
尹谦有些错愕地抬眼，讪讪说了句：〃一路顺风。〃
〃谢谢。〃
又是长久的沈默。
程奕起身离开，淡淡笑著对尹谦说：〃保重。〃说著转身就走。
〃你。。。。。。〃尹谦忙拉住程奕的手，挣扎了一会儿，欲言又止，〃你是一个人走吗？〃
程奕凝神看著尹谦，〃嗯〃了一声。
尹谦深吸了一口气：〃他。。。。。。他。。。。。。〃便再也说不出後面的话。
〃他走了，不许我跟著他。〃程奕平静地说出了谢维阳最後给予自己的残忍。
尹谦眼眶有些发红，颤颤地问：〃他、他去了哪里？〃
程奕只轻声说：〃很远。。。。。。〃
尹谦把头压得低低的，额前的刘海遮住了琥珀色眼睛。
〃你爱他吗？〃
像从天际传来的声音，缥缈而虚幻。
直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尹谦还傻傻地站在原地，那个问题一遍遍地在心中回旋。
回到久违的家，尹谦拉开抽屉，把里面的那枚刻著谢维阳名字的白金戒指拿出来。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尹谦缓缓把戒指戴上了自己的无名指，〃故意给我这麽多的爱，好让我离不开你。〃
他终於承认，他爱他。
所有关於恨的理由都可以轻轻删去，唯有越来越强烈的思念和爱，让他再也无法视而不见。
他又开始後悔。
他後悔没有给过他承诺。
他後悔自己没有付出过。
他後悔亲自摘下了戒指。
但他最後悔的，是至今没有对他说过一句──我爱你。
一年後。
在这一年里，尹谦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