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安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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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安嘉话-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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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捷见实在推辞不过,只好勉强应酬一番。

两天后,广文书局派人送一幅小小挂轴来。崔捷展开一看,竟是自己的全身画像。只是眉毛英挺了一点,嘴巴略大了一点,眼波清润,如蕴春光,嘴角轻舒,笑意盎然。绿衣拢袖,裙带飞扬,腰间紧紧的一束,真是飞扬跳脱,风流尽显,好一个春风得意的少年郎。

崔捷颤声道:“这这这……这真是我么?我有这件衣服么?”看看旁边的小字《正安元年十八进士图之二?崔捷》,果然还真是自己。

据后世流传的野史《正安嘉话》记载,某天,新科崔进士拿着一卷画轴闯进锦绣衣坊,指着画中人激动地说:“我……我要做这套衣衫!”

又过了几天,主考官曹聚曹大人发帖子请一甲、二甲的进士到曹府一聚。这个过程算是“拜师,认同门”。所有同时登科的进士都是曹大人的门生,互相之间则称同年。

曹府位于长安东城宣平坊,家仆并没有直接请十八进士入正厅,反而领着他们穿过一大片花园。世家子弟和贫寒子弟自然而然地分成了两队。穿过假山时,有一段石道极窄,崔捷和其他几人挤在一处。突然后面一人轻轻地踢了一块小石头到她脚下想绊倒她,崔捷走得正急,却好象脚下有眼似的轻易避过了。

她略回头看看,是一甲第三名的萧澈,从广文书局的小册子知道,他是郑国公萧太师之孙,监察御史萧炎之子,鼎鼎大名的长安第一公子,说白了也就是花花公子,不过,他的确长着一张花花公子的脸,似乎母亲那边带一点西域血统,所以比一般中原男子略要高鼻深目一些。

再走得几步,旁边又一人装作不小心地推她肩膀,一个少年握住他手腕说道:“你们,适可而止吧。”

萧澈笑道:“状元郎发话了,我们不能不依”。

崔捷浑身一颤,不禁偷眼看那少年,只见他一张清秀的瓜子脸,五官还是一副小小少年的可爱模样,此时却微含怒意。

少年发觉她一直盯着自己,脸上有点讪讪地别过头去。

萧澈等他俩走远了,才向另一人问道:“守素,你觉得如何?”那人是户部侍郎韦从贤之子韦白,字守素,他摇头答道:“是练过武功,但只平平而已。”

曹大人已在内苑凌风阁中等候他们,说过些祝贺勉励的话后,双方按宾主年序坐下清谈。崔捷还被问及陇右道数州和突厥、吐蕃、吐火罗等国的来往、交战情况。崔捷款款而谈,茶都换了好几趟。屏风后若隐若无地传出一些衣裙悉索声、环佩碰击声、女子低笑声,各进士真是从头到脚被人饱看了一番。

皇宫延英殿内,康福捧着一个大卷轴冲进来,兴奋地说:“皇上,我找到一样好玩的东西!”皇帝笑着放下奏折,康福把卷轴放在桌上展开,一张一张地翻给他看。

第一张是状元图,皇帝点头赞道:“很象子明,不过没有本人严肃。”

第二张,康福笑嘻嘻地说:“皇上不是和萧侍卫他们打赌能不能包揽一甲前三名吗?这个人可帮了皇上啦。”

皇帝看着画上的人有点发愣。

翻到后面的,皇帝很是不甘:“这……这也比本人好看太多了罢?”看画上落款是广文书局欧阳寂,就说:“这人画工倒是了得的,广文书局很有赚钱的法子。”

康福说:“实在是了不得。皇上不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劲才拿到这些图,广文书局里二十个画工天天不停手地临摹——听说最近又加了一批——都还忙不过来,下面州郡的书坊也在等货,很多人还没等到呢!《登科记》也是老早卖断了市。广文的对头宣德书坊棋差一着,输得可够惨。”

皇帝实在有点啼笑皆非,“往年怎么没见这么热闹?”

康福伶俐地答道:“皇上,那是因为今年的年轻进士多啊。”

第四章 探花使

崔捷终于明白欧阳先生说的“凤山花房下手真快”是什么意思,因她和状元郎裴子明是新科进士中最年少者,自然而然被公选为杏园宴上的“两街探花使”。现在她们房中已是姹紫嫣红开遍,如入芳园,各大花房都卯足了劲要借这阵东风亮亮招牌。

舍馆老板给她画了张歪歪扭扭的地图,房里又香得快要熏死人,还是出去探一下路,顺便透气。布政坊邻近西市,锦楼高筑,酒肆林立,行人车马川流不息,一派京都繁华气象。崔捷走走停停看看,竟未听到楼上有人喊“崔郎”。

那人见她快要走远,连忙又叫了一句:“温润资天质的崔郎!”

崔捷猛回头望,一人斜倚着楼上阑干笑矜矜地望着她,长身玉立、白衣如雪,正是萧澈,对面坐着韦白,似乎强忍住笑地装做喝酒。

崔捷心中一把火熊熊燃起,噔噔噔地冲上楼去。

萧澈摊手笑道:“连叫了几声你都不应。长安有崔郎无数,只有这么叫大家立刻知道是你。”

原来广文书局在《登科记》每位新进士篇末都加了一句赞,崔捷的便是“温润资天质,清贞禀自然”,她当时看到非常结实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的批语已比我好太多,我那什么‘回头语春风,莫向新花丛’,可不是毁人清誉么?”

韦白拉了崔捷坐下,悠然说道:“你有何清誉可毁。这句都嫌敦厚了点,不如换作‘雅称花中为首冠,年年长占断春光’更好。”

萧澈一饮而尽,恨恨地道:“得,得,就你那两句顺口。”

崔捷不禁莞然,想起韦白的批语是“西河剑舞凌云气,一管清萧淡月初”,难怪会如此得意。他亦是一身白衣,两人感觉却大异其趣,一个豪贵,一个儒雅。又见他腰间并无佩剑,倒是有管晶莹透亮的淡青色玉箫,完全一副文质彬彬的书生样。

萧澈猜到她心中想法,说道:“你别被他老实的样子骗了,打起架来会气死人。”

韦白笑笑,在桌上铺开一张图,对崔捷说:“我们本想遣人去请,现在撞上了更好。这是杏园东西两坊的详图。后日宴会开始时,你和子明再占阄决定去青龙坊还是长乐坊。”

崔捷惊喜地细看了一下,此图工整细致,线条流畅,比例明确,令人一目了然,作图之人必定是个中老手。

果然听到萧澈说了一句:“千万小心保管,否则工部的主事要找我晦气。”

韦白又指着图中一处笑道:“子明家在青龙坊,他府中亦有几种名贵花卉,若你刚好抽中青龙坊,大可以进去摘他几枝。”

三人笑谈一阵,崔捷道谢告辞,萧澈道:“崔郎不必客气,我等只是奉命前来。如今才好回去覆命。”

崔捷一愣,忙问是何人之命,两人对望一眼,都含糊敷衍说“日后便知”。

送她到了楼下,萧澈命人牵来一匹黑色骏马,“探花使若无快马,怎能一日看尽长安花?此马亦是奉命而来,崔郎不要推辞。”

崔捷连称惶恐,韦白含笑说道:“你不收下,到时要我们苦等开不了席,更是大罪过。”

崔捷笑道:“既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飞身跃上马背,缰绳一拉,那马立刻长嘶一声,四蹄轻踏,迅捷如风地向东奔去。

萧澈两人颇感意外,“没想到崔郎却是个骑马的行家。”

绕过布政坊长街便是开阔的朱雀大街,那马更是鱼入大海般风驰电掣起来,颈下九只铜铃不停地“玎玲玎玲”响,背上的麒麟纹金褡裢、碧青色杏叶垂饰在阳光下灼目生辉,崔捷驭马之姿又是娴熟稳健,真是人马并俊,引得两旁路人纷纷注目赞叹、艳羡无比。

三月初一,皇帝御驾杏园紫云楼。

长安的空气中已有浓浓的春天的湿意,曲江池水轻柔无波,碧绿得像一块温润的玉石般,随风轻拂的杨柳抽出尖尖细细的嫩芽。

人们倾城而出观看新进士们泛舟曲江、联句赋诗,只要船一驶近岸边便纷纷扔下鲜花水果绣巾手帕,且是认准了人扔的,艳丽的少女们红着脸高喊着心仪的人的名字,其中尤以“萧郎”、{ txtsk }“崔郎”呼声最高。

一艘艘公卿王侯之家的画舫不远不近地停着,半透的纱帘垂下,看不见帘后女子的模样。

观景台上,袁侍郎摇头对曹聚说道:“如此一班轻浮小子,皇上和阁老怎能放心把国家社稷交于他们手上?”

曹聚笑眯眯地捋着白须,“今上虽然道德清高、律己修身,却也还是个活泼少年人,如今内无遣怀之静女,外无解事之能臣,成日对着一堆唠唠叨叨的糟老头子,只怕闷也闷坏了。”

旁边吏部尚书插嘴道:“皇上似乎有意让诸子先于六部行走习事,表现上佳者再考官定职。”

袁侍郎心想:皇帝倒聪明,用这一招光明正大的把探子安插到各部去,似无官实有权,借着这个天大的幌子想查什么别人还敢拦吗?

那厢进士们已经登岸,内侍用托盘承着两块玉牌过来请探花使抓阄。崔捷拈着往西青龙坊,裴子明拈着往东长乐坊。汹涌的人潮簇拥着崔捷的黑马向西缓缓移动,真怀疑萧澈他们送马只是为了让她不被挤扁。

诸进士随引礼官进了紫云楼,参拜完毕按名次分坐两边,隔着一席竹帘,皇帝高坐正中主位,太后在其右首,身旁两位华服少女,都着杏黄短襦外套黑底团花半臂,腰束莲青碎花曳地长裙,芙蓉如面,细柳如眉,直看得人飘飘忽心神荡漾。

皇帝温言说道:“金榜题名,人生至喜至庆之事,诸卿不必拘礼,今日定要尽兴而归。”

教坊乐工依次奏起了欢乐雍容的《庆善乐》,缥缈轻忽的《凌波曲》,窈窕娇媚的歌伎在舞台上翻飞胡旋,脚下生风,翩然如蝶。

几曲终了,外面报称探花使回来了。韦白吃了一惊,“怎么这么快?”萧澈低声笑道:“我请了几个羽林军的朋友帮他们稍微疏导一下人流。”

只见裴子明手中捧的是一束清幽淡绿的兰花,崔捷手中的一株似是芙蓉,洁白的花瓣根部微漾浅红。

两人差不多同样身高,又是一样的装束,并排站在一起,花儿一般秀丽的两张脸庞,恍如一对兄弟般。

众人目光都被他俩吸引了去,没注意到皇帝和太后的脸色都变了变。

裴子明躬身禀道:“皇上,这是显圣寺的素心兰。”

皇帝笑道:“你好本事,把广悟方丈的宝贝也摘来了。”又转向崔捷问:“崔卿的是……白芙蓉罢?”

“皇上,这是凤山花房的添色木芙蓉,据说一日之内会变纯白白、浅红、深红三色。”

皇帝竹帘一掀,拿着酒杯施施然地走下来要亲自慰劳两位探花使,白衣上随着他的动作现出淡淡的山、河、云、火的暗纹,益发衬得他俊美无俦、清雅难言。初此面圣的人不禁想:难怪传言说皇上的生母是出名的美人。

崔捷看清了他面容不觉呆住,这,这,这不就是之前被校书郎赶出来时给她解围的人么?

第五章 拾翠殿

蕖英小心翼翼地帮太后取下一头的金钗玉簪,乌黑的长发一缕缕如瀑布般软软地倾斜下来,比绸缎的流光更加耀目。太后靠在椅上闭目养神,一边用手抚了抚额头。

“闹腾了一天,太后也乏了,要不要叫瑶英过来按一下肩腰?”

太后摆摆手,只问道:“崇谊那边怎么样,都已经歇下了吗?”

蕖英自然明白她话中所指,想了一下才答道:“皇上回延英殿之前,去拾翠殿绕了一下。”

“绕那里干什么?看那棵木芙蓉死掉了没?”太后冷冷地说,“好啊,皇帝尽可以去兄友弟恭,毕竟人家是有血亲联系的一家子,我就是完全不干事的恶毒后娘。我说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起重修明德殿来,还不知道要怎么捣鼓着找证据来指证我当年放火烧死晋王呢。”

这话可说得有点重了,蕖英笑道:“那都是大臣们合议的,宫里的书都是太祖太宗皇帝一路传下来的,皇上总不能空手传给后人,也要有个地方好好藏着。”

太后脸色稍微好了点,坐直身子想了想,又吩咐道:“你去探一下凤山花房是怎么弄出那些花来的。还有,这个崔进士是什么来头。”

“含光已去问过了,说是种在温泉边,周围比较热,所以秋天的花儿现在也能开。凤山花房在甘泉山有很大的花田,除了金花银花恐怕没什么花弄不出来的。这个崔进士据他同州的士子说该是贫寒出身,无父无母,因有次吐蕃来袭,用计谋救了百姓,故此得了州尹推荐前来应考。”

太后皱眉道:“无父无母?这种人最是可疑。”

蕖英愣住,自己不也是“可疑”之人的一类?不过这宫里“可疑”的人可多了去了,连皇帝都可说是无父无母的人。看太后似乎有了睡意,她犹豫了一会,还是弯下身低声道:“底下人报了,晋王的嬷嬷丈夫死了,不知道谁给了银子,后来好好的安葬了。”

太后眼中闪过一丝不安,“没用的废物,谁给的都查不出来吗?”

“已叫人仔细盯着,一有消息立即禀报。”

太后长吁了一口气,“崇谊手下的人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但他们盯咱们也盯得很紧,不容易甩掉。”

太后沉吟半晌,终于说:“你们以后也不必避忌着他了。叫他知道一点也好,我已经老了,不想再操这个心了,他自己要怎么办他掂量去。”

蕖英笑着报告最后一件事:“那么太后可以放心去骊山温泉宫了罢?上下都已收拾好了。”

太后嗔道:“这么高兴做什么,就知道我一定带你去了吗?留在这里看家。瑶英跟我去。”

伺候她睡了,把最外层的绛紫色帐幔也放下,再吩咐小丫鬟点一枝安息香,蕖英信步走了出去,整个承香殿都已沉入一片黑暗寂静中。她提气一跃,一片羽毛似地落在屋顶上,比一根针掉在地上更轻盈无声。大明宫建在长安城北的龙首山上,往下望去,整个京城尽收眼底,天上天下的星光好像连成了一片,那最璀璨生辉的一处想必是夜夜笙歌的平康坊罢。上来了才觉得有点寒意刺骨,可她只呆坐着,并不想下去拿衣服。皇帝所在的延英殿地势稍低,可以看见仍是烛光明亮。

皇帝此时并非熬夜批阅奏折,只是看着瓶中已变成如血深红的木芙蓉出神。今日杏园宴上,太后只让两位县主簪上兰花,为了不扫群臣的兴,也免得崔捷以为自己触犯了什么而惴惴不安,他便吩咐内侍把木芙蓉带回宫中。崔进士比初次见到时精神了不少,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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