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安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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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安嘉话-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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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国史馆却又懒劲上身,不想进去了,萧澈他们还在忙吧,家里又没意思,去哪儿好呢?

出了大明宫不远就是承宁街,不经意间看到了同康医坊的大金漆招牌,突然想起了一个去处。

不知道哪里发生了械斗,仁安堂里横七竖八地躺满了损手断脚的,分不清是游侠儿还是恶少无赖小混混的少年,全都唧唧哼哼地呻吟着。丁洛泉手脚麻利地帮人包扎,一位白髯蓬松、矮矮胖胖的大夫在旁不耐烦地颐指气使。崔捷看他们实在忙得不可开交,见有人要布、要膏药,就过去顺手递一递,学徒们初时见到她的五品官服还诚惶诚恐,后来见丁洛泉随意使唤她,也有样学样起来。

处理完所有伤者已是傍晚,两人就到旁边的小酒馆吃饭,丁洛泉笑问:“你今天怎么有空,不用去皇帝跟前应卯?”

崔捷生气,却不知道如何回击,只郁卒地摇头:“你来长安真是为了学习医术的?”

“据说现在最好的外科大夫是扬州城的莫大夫,我本想去投奔他的。”

崔捷疑惑地望着他,他岔开话题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她脑子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学医是不是很难?”可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来,沉默了半晌才说:“我想问你要一瓶敷脸的药,治发炎的那种,可以吗?”

丁洛泉定住:“你又用不上,要来做什么?”

崔捷笑道:“讨好相好的舞伎呀。她整天涂脂抹粉的,把脸都弄坏了。”

丁洛泉乐了:“我不信。”

“京官风气如此,我也不能独树一帜吧。”

丁洛泉疑心重重:“我可以把方子给你。”

“不不不,我急着要用,等照你的方子磨出药来,她早变大花脸了。”

过了几日,皇帝终于解了点气,吩咐康福说:“你今天不用当门神了,让她进来。”

康福很踌躇了一阵才畏缩着答道:“陛下,崔学士一直没来过啦,听说有点小恙,在家养病呢。”

“什么?!”皇帝手中的毛笔差点滑落,语调也不自觉地提高:“你怎么不早禀报?”

康福脸拉了一尺长,真委屈死了。

皇帝在那奏折堆成的小山中翻出之前被他甩在一旁的崔捷的折子,这才发现那是告假的。他立刻站起来想出去,走了两步却又停下:不行,她又不是几朝元老、开国功臣、封疆大吏,我去了别人会怎么说,就是派太医去都不行。

来回踱了一阵,他又问:“请了哪儿的大夫?现在可好点了?”

“仁安堂的人看的,只是伤风,没什么大碍的。”

皇帝有点意外,“不是同康医坊,跑那么远?”这个康福就答不上了。

皇帝重新坐下,拿起原先看着的那份折子,可上头的字好像突然长了翅膀般在眼前飞来飞去,他不禁忿忿地说了一句:“谁的字这么难看!”

崔捷不知皇帝没有看她的折子。这天丁洛泉过来,又让她喝那种苦兮兮的药,她极不情愿地说:“我已全好了,这药就不必再喝了吧?”

丁洛泉笑道:“既然全好了,怎么还天天赖家里不干活?可见是没好彻底。”

陛下又没有叫人传话让她病好了就回去,明摆着要她继续闭门思过,但这实话绝不能说:“我不偶尔还会咳嗽么?那可要被弹劾失礼的。况且后天就是旬假,我乐得再休息几天。”

丁洛泉也不出声,只把药碗推到她面前,她只得闭了眼,咕嘟咕嘟地把药灌到肚子里。

丁洛泉环视四周,这房间只有一扇小窗,窗棂上那层薄薄的灰尘显示它很久没打开过了,难怪她会热出病来。不过,她不住在宽敞通风、明亮气派的主屋的原因也很容易理解。他的视线突然停在床前案桌上,那儿有个熟悉的瓶子和一把短剑。

“你还没把药送给‘相好’的舞伎么?明明说得那么急。”他讶异地说,还特意在“相好”两字上加重语气。

“她生气不愿见我,我还担这个心做什么?”崔捷皱眉答道。

丁洛泉过去抽出短剑端详了一阵,房内亮光不足,轻轻挥动,剑身仍能闪现清如月辉的光芒,“这是南诏国的铎鞘?皇帝赏你的吧?传闻它要在每个月圆之日,以马血浇淬,十年乃成。只怕有点儿戾气,你别随便放在床头了。”

“你怎么知道?听说在南诏只有权势之家才佩得起的。”

丁洛泉轻微地叹了一声:“当年我彷徨离家,只管一直往南走,有一天忽然抬头,看到周围的人都穿着奇装异服,满口听不懂的怪话,那才发现已到了南诏。”

崔捷心想:你家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么,要逃这么远?

丁洛泉把剑插回鞘中,笑着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确是至理。我在那儿见识了不少有趣的事情。比如他们柘东城里,诸葛亮收服孟获之后立的石碑还在,上面刻着‘碑即仆,蛮为汉奴’。南诏人心里不服气,可又惧怕先祖立的誓言,就在碑前堆满了大石头来遮掩。我偷偷扒开石头看字,还差点被他们抓到。”

崔捷很不以为然:“象诸葛这么聪明的人,竟会想不到要人佩服容易,要人臣服难?立碑扬威只会徒增忿恨,又有何益?”

丁洛泉愣住,他原本是把这事当笑话讲给她解闷的,此时仔细琢磨,倒觉得她的话非常在理,不禁深深望了她一眼。

崔捷叹气道:“我看边境上的人只愿好好做生意过日子,没人有兴趣比较谁的手腕子力气大的。只是话不能由他们说了算。你在那儿可有听到什么对咱们不利的消息?”

丁洛泉作感叹点头状:“我一直以来总觉得你是女孩子的……”

崔捷吓了一跳,望望门外确定没人,才嗔怒地说:“我本来就是!”

“不,你装起朝廷命官来还忒象那么一回事的。”丁洛泉微笑着说:“前几年南诏和吐蕃交手,大败亏输,依我看是现在都还没恢复元气。”

崔捷露出稍微放心的神情。丁洛泉接着讲了几样真正新奇有趣的南诏国见闻,她这才听得入迷。

他走的时候,立在房门表情犹豫,似乎有什么事情决断不下,末了才望着她吞吐着说:“如果,哪天你官瘾过足了……”

“什么?!”崔捷佯怒,心想结果你还是要嘲笑我女子参政吗?

丁洛泉似乎苦笑了一下,终究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第十八章 夏初蝉

日暮时分,内侍少监徐常礼领着一队人从建福门出宫,肩上挑的,手里捧的,全是皇帝赏赐给王公大臣的物品。

萧澈和韦白刚好忙完了手上的工作,相约了一块儿去探望崔捷,不期然地和他们同路而行。韦白问:“子明又不来么?”

“说家里有事,以后再去。”

韦白心里存有疑问已很久了,此时再按捺不住地说出来:“他们到底怎么回事?互相冷淡成这样。”

萧澈吁了一口气,压低声音说:“我也在想,该不会……这孩子也看出点什么了?”

“子明虽然个性端谨持正,可也不是迂腐无情的人啊,就算看出了也不该是这种态度,恐怕另有缘故罢?”

萧澈摊手说道:“反正我是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安慰自己说,只要他们相安无事,都站咱们这边就成。”

两人相对默然,前面徐常礼一行已转左拐入承宁街,他们大觉意外,本以为徐常礼会继续直走,向亲王、郡王和郡公府邸最多的长乐坊至兴宁坊一带去呢。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答案。徐常礼命其余人在矮柳短巷外等候,只带两名内侍挑着一个绒布裹得严实的木盒进去,而这巷子只有崔府一家。

御赐的东西两人是司空见惯了,自然猜到那木盒装着什么,萧澈拖住韦白,笑嘻嘻地说:“还是陛下手段高明,用不上我们了,明天小崔一定会回来的。”

崔捷听门外报宫里来人,而身上图凉快只穿着半臂,手忙脚乱地换了,再装着有点儿病后初愈精神不振的样子出去。徐常礼入了前庭就停下,两名中人解开层层绒布,取下木盖,盒内又有一层莹洁的玉石,此时崔捷才明白木盒不大,为何要两人挑,原来盒中装了将近全满的水和两个大青皮西瓜,水里浮着大块微融的冰,玉石或许是为了隔热的。

京城共有十二处冰窖,藏冰全部取自龙首山上洁净清冽的龙渠碧水。从五月初一启冰到七月十五闭窖,各王公大臣可按例获得冰块若干,如亲王级是每日两块,而崔捷这样的五品官能获分冰块的时间要缩短到十五天,目前还没轮到。

崔捷正热得想喷火,那西瓜着实越看越觉鲜翠可人。

徐常礼说:“陛下有话,要是崔大人病好了,这可以解暑,若没好,还得送回宫里去。”

崔捷慌忙拦住:“别别,我已大好了,公公跑得辛苦,绝不能再让你送回去呀。”

徐常礼笑道:“陛下还有话,别吃太多,免得又病了。”

崔捷脸上不易察觉地红了一下,拱手说道:“有劳公公了。请稍等一下,我写个谢恩的折子。”所谓谢恩的折子其实是早写好的,此时只需夹一封银子在里头,奇 …書∧ 網这官场的“规矩”也是萧澈他们教的。

徐常礼却连连摆手,“不劳不劳,陛下对崔大人的倚重那是没得说的,还望大人明日早点到延英殿来。”

这就算是婉拒了,崔捷知道他还有很多地方要走,再谢几句便送他出去。

崔捷把西瓜一剖两半,一半分给门房和厨娘,剩下的一半自己都嫌太多,可惜篆儿不在这里,京里其他朋友恐怕是早吃腻了,转念一想,就叫门房老伯用普通木盒装了冰块和另一个西瓜,送到昌明街仁安堂去。

翌日,皇帝散朝回来,崔捷已候在延英门外,还未看清她面容就跪伏在地了,皇帝快走几步,笑着拍拍她肩膀:“起来吧,别在这儿晒了,进去。”

崔捷看到裴子明在旁,暗忖他是否有机要事禀报,但他彬彬有礼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就不再犹豫跟在后面。

裴子明先向皇帝解说他奏折中所列的几项事情。一是改革兵部检视各处军备的方法,杜绝战事完毕有人暗中偷藏盔甲、刀枪等;二是近两年京畿和北方数郡收成不错,不少逃荒在外的人都重返家园,而一些郡守县令却没有及时核报新的户数,把新增的赋税都收进自己的口袋里;三是……

崔捷看他折子的厚度,真不是一时三刻说得完,估计他已尽量挑重要的讲了。皇帝努力控制眉头不要皱在一起,隐隐感觉到她的注视,便抬头问:“你有什么想法吗?”

崔捷一愣,裴子明也转头望过来,“请崔大人直言。”

这时候想缄口不语已不成了,她朗声说道:“臣以为,陛下的职责是在不同的位置安排合适的人,不是事必躬亲,自专庶务。隋文帝称得上非常勤政,可惜日理万机,总免不了谬误的地方,时间越久偏差越大,以至后来不可收拾。尧舜无为却天下大治。裴大人何不多留意人才以匡辅陛下?”

崔大人?裴大人?还有最后一句的讥诮语气,皇帝的目光不解地在他们脸上兜了几个来回。崔捷的话并非无理,只是说得太过了,她平日可不会这么咄咄逼人的。

裴子明淡淡地说:“我一直都有留意,只不过天下事,少有能一蹴而就的。”

崔捷也意识到自己言辞不当了,躬身赔礼道:“陛下,恕臣失仪。”

皇帝不想他们气氛太僵,就说:“你先到书房去。”

内侍们把书房的竹编窗帘卷起四分之三,书房是六角形建筑,三面以冰冷的大青石为墙,三面开着几乎到地的大直棱窗,窗外有浓密绿荫笼盖,即使外头烈日炙烤,屋内也是熏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这儿是皇帝最喜欢的地方,很少让人进来,倒是入夏后很多次嫌东阁太热,就带她移师到这边。崔捷推开一扇门,立在阶上看那星星点点、轻轻摇曳的小小野花。周围一片清幽谧静,心里却诸念纷至,此起彼伏。

皇帝进来时,刚好看到一抹被绿叶过滤得柔和的阳光投洒在她脸上,风吹动树枝,她俊秀的侧脸亦跟着时明时暗,光影流动。

过了一会,他才走过去,笑着说:“这儿原本种的是扶桑和木槿,红艳得刺眼,烦起来就让尚舍局的人全拔了。”

只怕尚舍局在这些稀见的野花上费心更多吧。

“你可回来了,近几天都忙翻了。”

崔捷腆然,转而忧虑地说:“陛下,是不是卢龙有战事?”

“是的……没有战事我已够头疼了……”皇帝背手望天,“之前魏博献钱三十万缗,我让他给属下官兵做春衣去,听说很改善了一下那边的人对朝廷的看法,但实际上我一丁点儿力气都没出,只是借花献佛,占了李宝盛的便宜……”

若不是担心战况,崔捷几乎要莞尔一笑了。

“可卢龙的人也在闹饥荒,难免就有点看法。按察使刘经纶见他们有异动,大概吓傻了,下令十之三四的士兵解甲归田。那一带窝里斗打了六七十年,民生凋敝,满目疮痍,参军的人靠打靠抢活路还大点儿,他一裁军自然惹得民怨沸腾。田慈尘就抓住这时机出来扮菩萨,分金散银的……”

这样一来,陛下被连累成坏人了。

皇帝看到她表情,含笑眨眼:“我穷,没办法。”

又一阵风袭来,皇帝的衣袖轻轻抚过她的左手,她瑟缩了一下,但背后已抵着窗门。不知哪棵树上传来几声悦耳的蝉音,皇帝也暂停了一瞬来静听夏蝉的初鸣。

然后他再继续:“田慈尘买了人心,野心就膨胀了,第一就盯上了易州粮仓。最新的消息是他已围城三日。易州的薛涣倒是忠臣一名,北有卢龙南有魏博,滋扰了这么多年也没失过城,但兵力一直削减,恐怕要守不住。”

易州的消息要几天才抵达长安,此时会是什么情况呢?崔捷到书架上取了河北、河东、河南三道的详图铺在桌上,看了一会,她指着恒州说:“这儿离易州最近,和易州、沧州呈三角形,可以直奔易州解围,也可以到沧州围魏救赵。恒州守将是……洪敬文?”

“正是,他不参一脚我都要偷笑了。考虑到薛涣或许能撑一月以上,他就算要渔翁得利也不会这么早有动作的。以洪敬文的实力,趁此一举兼并三州并非不可能,但他是个满足于现状的人,我猜会一直观望,直到局势明朗……”

崔捷心想:陛下非常了解他们啊,我真自愧不如。

皇帝轻叹了一声,“易州粮仓是绝不能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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