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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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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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当马车在大街中央相聚闲聊之时,得胜居正门处已经走出来了一大群人,他们穿着道袍神服,表情肃然,正是西陵神殿一干人等。

隆庆皇子表情平静走在人群中央,甫一出门,那张绝美的容颜便引来街上女子们的一片惊呼尖叫。听着这些表达喜悦爱慕的呼喊,他没有因此而动容喜悦,也没有露出厌恶神情,只是肃然澄静。

缓步踏上镌刻着符文的金黄色马车,他闭着眼睛沉默片刻,忽然睁开双眼,淡然说道:“那个书院学生,确实不是修行者。”

西陵谕天院副院长莫离神官,神情恭谨坐在他的对面,虽然当年二人有师生的名义,但当隆庆皇子成为神殿裁决司道痴之下第二号人物开始,二人之间便有了一道尊卑鸿沟,没有谁敢逾越半步。

莫离神官蹙眉愤怒说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唐人刻意安排好的。”

隆庆皇子想起那名藏着阴暗角落里偷酒喝的小侍女,面无表情摇了摇头。

车厢外,不知道从哪里飘来了悠扬中正的乐声。

隆庆皇子忽然轻轻一笑,俊美容颜如桃花绽放般夺目,喃喃感慨说道:“居然会为了一个小侍女而失态,看来入了长安城,我的道心也蒙上了些微尘。”

确定宁缺和桑桑并不是修行者,他便不想再理会此事,因为他的骄傲在于别的更高层次的地方,他来大唐长安城的目的是要进书院二层楼,然而……

笑容渐渐敛去,隆庆皇子神情冷漠说道:“查查那个学生是谁,我很讨厌他。”

……

……

回到临四十七巷老笔斋中,桑桑解下背后用粗布裹着的大黑伞,便开始准备去淘米烧饭,今日喝了不少烈酒,但那些贵人们喜爱的精致果子美而不实的小碟佳肴实在是很难填满主仆二人被边塞风沙磨砺出来的肠胃。

宁缺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手撑着窗棂看着湛蓝的天空发呆,想着今日在得胜居里的遭遇,忽然皱着眉头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很讨厌那个家伙。”

他没有说是哪个家伙,但桑桑知道就是那个家伙,她将汲起来的井水倒入大罐中,把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回头望着窗户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很讨厌那位皇子殿下,今天本来还想去摸摸他的脸,问问他用的是什么脂粉来着。”

第二日,宁缺如常去了书院,然后发现同窗们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大概是都知晓了昨天发生的事情,只是不知道基于怎样的心理活动,众人的目光依旧带着隐隐的鄙薄之意,并且收回去得极快。

散钟敲响之后,司徒依兰在掩雨廊上抓住他,满怀遗憾说道:“昨天你替书院挣得颜面,大家当时本来都有些感激你,甚至是愧疚,可你最后离开之前为什么要说那么一番话挑衅众人?可惜了这个双方修好的机会。”

“这事情又不是我搞坏的,那我为什么要给他们修好的机会?”宁缺笑着回答了一声,便去了旧书楼。

夜深时分。

宁缺看着从书架里气喘吁吁钻出来的陈皮皮,双手送上昂贵的蟹黄粥,替他放了一个蒲团,然后极认真地双手一揖,行了个礼。

陈皮皮端着蟹黄粥愕然无语。

宁缺脸上的笑容极为真诚,比书院蟹黄粥里掺杂的大部分咸鸭蛋黄要真上无数倍。他望着陈皮皮诚恳说道:“明天只有一个人能进二层楼,我很想进,我很不想让隆庆皇子进。你说……我有几分希望?”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知道隆庆皇子就像是天上来的神子,而我只不过是人间一个普通的土疙瘩,要和他比拼修行境界和实力,要在入楼试里面赢他,怎么看着都没有希望,但我想……”

“如果你偷偷把考题告诉我,那也许希望总会在人间?”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一夜无言观山景

在宁缺说出这句话后,旧书楼上一片安静,陈皮皮盯着他的眼睛,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厚厚的嘴唇微微翕动,说了一句话:“你长得真的很美。”

宁缺闻言大恨,恼怒反瞪着对方的眼睛,咬牙冷声说道:“就算你不肯泄露考题,何至于用这种态度对我说话,我还不信没你帮忙,我就登不上二层楼!”

陈皮皮看着他怜惜摇头,说道:“以前你说过很多次想进二层楼,我当时也没怎么在意,心想你的资质虽说比我差上太多,但经过本天才的悉心指导教诲大半年,想要胜过谢承运那种平凡人,也不是什么难事,然而……谁能想到天不从人愿,西陵神殿居然舍得让隆庆来长安城,要和他比较,你真是一点希望也没有。”

“我记得很清楚,前些天你说在你眼里,隆庆皇子什么的,也就是些阿猫阿狗,你现在说我完全没资格和他比较,那就是说我在你眼里连阿猫阿狗也不如?”

宁缺大怒挥袖说道。

陈皮皮抬起肉乎乎的手臂,拍了拍他的肩头,诚恳安慰道:“何必把话说得这么明白,我就担心这样会太伤害你的自尊心,所以不好直说。”

“那你把考题告诉我又有什么关系?”宁缺恼火说道:“我不能进二层楼对你又没好处,隆庆皇子进了二层楼,发现你是那个逃家的天才,你还更麻烦!”

“因为你的运气不好。”

陈皮皮同情看着他说道:“夫子和大师兄去国游历未归,如今二层楼虽然照着去年拟定的日期开启,管这事儿的却变成了二师兄和前院的教授先生们。”

“教授先生们不会把考题告诉我,就算我知道,我也不可能冒着被二师兄鞭打的危险告诉你,二师兄那人方正严肃,这辈子最是痛恨阴域伎俩无耻手段,若让他知道你想走我的后门,你就算进了二层楼,也会被他毒打赶出来。”

他再次拍拍宁缺的肩膀,安慰说道:“你的运气真的不好,如果夫子和大师兄在,他们都极好说话,说不定我去求求情,夫子便同意特招你进二层楼,可惜了。”

宁缺怔怔盘膝坐在地板上,想着如果陈皮皮说的是真的,那自己这运气确实是渣到了极点,忍不住苦着脸喃喃叹息道:“要说这院长也真是的,天底下哪有这么多好玩的地方,玩了一年还不回书院,实在是太不负责任了。”

陈皮皮不屑一语点破他:“你盼望夫子赶回书院,不就是寄希望于他不负责任?”

沉默片刻,宁缺重重一拍地板,抬起头来盯着陈皮皮的眼睛,认真说道:“好,我不指望你泄题,但你至少要告诉我,进二层楼的考试怎么考。知道考试的大概范围和手段,总比现在一头雾水来得强。”

“这个可以说。”陈皮皮端起蟹黄粥美滋滋地一口吞了小半碗,含糊说道:“不过这种事情说了也等于白说。”

“怎么讲?”宁缺紧张问道。

“因为每次二层楼开门时的考试方法都不一样,具体的考试内容都由夫子提前数年便已经定好,有可能是让你写一幅字,有可能是让你画一幅画,也有可能是让你去湿地里游两趟泳,还有可能是比谁吃饭吃得快,就说那一年……”

陈皮皮极有兴致地开始介绍,宁缺的心思却飘到了别的地方,在听到有可能是写字画画之时,他的脑海里嗡的一声,产生了极大的幸福感,然而接着听到后面那些话,幸福感或者说惊喜顿时转变成惘然和极度的荒谬感。

“等等等等,游泳吃饭?这是什么意思?这考的是什么玩意儿?”

陈皮皮放下手里的蟹黄粥,满脸无辜看着他说道:“我又不是夫子,我哪里知道这考的是什么玩意儿,但这些都是我听师兄师姐们亲口说的,应该不会有假。”

宁缺眉头微挑,看着他那张胖脸,犹疑问道:“那你……当年考的是什么?”

陈皮皮听到这个问题,轻轻挥袖掸去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脸上浮现出平静从容的笑容,做足了风轻云淡的范儿,缓声说道:“和你说过,我是不世出的修行天才。那年我拿了六科甲上后直接便进了二层楼,夫子在山道上微笑迎我,大师兄亲腻地揉我脑袋,哪里用得着还被考试审核能力,这应该叫免试吧?”

宁缺看着他两颗豆子般小眼睛里藏之不住的得意神情,心中忽然生起一股极强烈的把他痛揍一顿的冲动,但想到这死胖子是比隆庆皇子更生猛的知命境界修行者,只好悻悻然打消了这个主意,冷笑说道:“在我看来你就是一大锅馒头。”

陈皮皮摸了摸脑袋,好奇问道:“又白又胖真可爱?”

“不,这是说你纯粹就是一个吃货!”宁缺没好气吼道:“亏你自称是书院的宝贝,二层楼最受宠的小师弟,结果问你题目你不知,问你可能考些什么你同样还是不知,我居然还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还给你买了这么贵一碗粥!”

他想着明天二层楼开启时隆庆皇子的矫然身姿,想着自己的惨淡下场,看着陈皮皮茫然无助的神情,愈发觉得恼火,伸手把他身旁的粥碗抢了过来,一口气把剩下的小半碗蟹黄粥全倒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哎呀,你怎么全给喝啦!”

陈皮皮不知道是因为蟹黄粥被抢,还是被宁缺骂为吃货,此时显得格外愤怒,指着他的鼻子怒斥道:“我是没用的吃货!如果没有本天才,你丫……”

“我呀……确实挺没用的。”宁缺垂着头,看不见表情,只能听到声音有些疲惫无力,语调有些黯淡低落,“其实我一直以为自己是真正的天才,学什么事情都很快,包括杀马杀牛杀鸡,但修行这个东西真的很打击我的信心,折腾了这么多年,去年终于折腾出了一些动静,然而如今看到隆庆皇子,我根本无法生出与他正面对抗的信心,我下意识里直接就来找你寻求帮助。”

他抬起头来,看着陈皮皮自嘲一笑说道:“我真的很想进二层楼,但我真的没有信心能够战胜隆庆,成为唯一的那个人。”

这大半年来,陈皮皮看着宁缺从一个完全不知道修行为何物的普通人,一步步进步到现在的境界,他早就已经相信,这个同龄伙伴也是个天才,只不过很有趣的是,宁缺因为缺乏正常的参照系,所以自己并不知道这一点。

但宁缺踏入修行世界的时间毕竟还太短,不要说和他相比较,哪怕是隆庆皇子,也是他现在还无法企及的高山。

看着他自嘲失落的神情,陈皮皮生起强烈的同情情绪,叹了口气后强颜欢笑说道:“虽然我这种绝世天才很难理解你们普通人的苦恼,不过……就像这大半年来一样,以后你有什么修行方面的问题,还是可以问我,既然如此,进不进书院二层楼,其实也不怎么重要吧?”

宁缺摇了摇头,轻声笑着回答道:“像现在这样,我是在向你学习,那么无论我学得再好,也永远没有办法超越你,可如果有机会向院长学习呢?”

听到这句话,陈皮皮的小眼睛瞪得溜圆,刚生出的些许同情心顿时不知道飞去了何处,恼火嚷道:“难道能达到我的水准你还不满足!”

宁缺向后疲惫地靠在墙上,闭上眼睛懒得再说话,那小模样失望到了极点。

陈皮皮看着不忍,两条紧绷在光滑额头下的眉毛忽然挑起,低声说道:“其实……能进二层楼的不见得都是修行天才,五师兄他就是个铁匠生出来的好铁匠。”

宁缺忽然睁开双眼。

陈皮皮也不看他,继续皱眉说道:“老师最看重的应该是学生的心性,所以每次二层楼开启时考核的也是心性,所以无论明天怎么考,考核的内容是什么,你需要做的就是谨守本心,然后做到极致,那么或许你还能有几分机会。”

“极致?”宁缺若有所思重复道。

“夜已经深了,赶紧回吧。”

陈皮皮看了一眼西窗外的春夜繁星,说道:“距离二层楼开启已经没有几个时辰。”

……

……

宁缺回到了临四十七巷老笔斋中,却迟迟未能入睡。他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目光显得极为紧张,身体也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紧绷。

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对于进入书院二层楼会有如此强烈的渴望——大概是因为自幼对修行世界的无限向往,以及如去年不断咯血登楼那般的多年艰辛努力,让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越来越热爱那个世界,更因为当他去年终于踏入那个神奇世界后,看到更多陌生风光后,愈发想要看到更多的风光。

当人们历尽千辛万苦攀登上一座险峰后,举目望去,只见远处白云渺渺间隐隐有座更高的山峰,如果能战胜自己的疲惫,那么人们总是想要走到那座更高的山峰上,去看更多从前没有看过的、更美丽的风景。登城楼观山景,登高山观城景,坐云头看世景,不虚度的人生本来就应该是这样。

桑桑坐在床边紧张地看着他,小手握着他的手微微用力,想要传递某种力量,黑黑的小脸上挂着勉强而真挚的笑容,想要传递某种信心。

天启十四年春天的这个夜晚,整座长安城甚至整个天下都在关注明天书院二层楼的开启,但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情,对于长安东城的陋巷书铺后宅里,那个自幼被无数次残忍判定不能修行的普通少年来说,是多么的重要。


第一百四十九章 开楼

对于宁缺来说,二层楼开启是一件大事,无论他有没有可能把握住那渺茫的机会,但至少这个机会现实地摆在了他的眼前。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每临大事有静气是很值得欣赏的品质,经历过无数次生死考验的宁缺,能够勉强做到这一点,但他每当遇到真正的大事件时,除了强行逼迫自己冷静,还要做一件最重要的准备工作,那就是带着桑桑同行。

春日尚未抬头,长安城还是一片漆黑,他带着桑桑乘坐马车离了朱雀门,来到了南郊大山下的书院。

时辰尚早,晨风犹凉,应该一片安静的书院草甸四周却已经是热闹异常,穿着全身盔甲的羽林军骑兵警惕地在四周逡巡,临时搭建的帐蓬下,来自礼部的各司吏员正在紧张地安排座位,在远处的青树之下,还有些男子面无表情驻足,这些男子穿着官服却看不出来属于哪个部衙,身上流露出危险的味道。

看着周遭热闹却又肃然的画面,宁缺想起一年前的书院入院试,发现今日的安全警戒等级,比入院试那天差不了太多。他忽然间明白过来,二层楼的开启当然不可能仅仅是他的人生大事,对整座长安城来说都是一件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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