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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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6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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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光明大神官是最接近昊天的人,但他知道,从千年之前开始,人间最接近昊天的人便是观主,一直都是观主。
而前些年昊天来到人间,观主与她相遇,那种接近便从神学意义上落到了实处,不是看见而是相见,便自然没了距离。
因为看见,所以畏惧?不,看见后便不再畏惧,便敢思之想之杀之灭之夺之,与之相比,无论是莲生的野望还是书院的理想,以至昊天本身的想法,都会有些等而下,宁缺的问题更是显得有些可笑。
中年道人不会质疑他的判断,看着崖间残雪,感受着扑面来的寒风,忽然觉得有些感伤,因为他将看到一个完整的旧世界的毁灭,而那个旧世界是他曾经全心全意供奉守护的,他所在意的。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新教的火焰焚烧整个人间,旧日的道门还有陈旧的神殿,都将在这把火里变成新生者的祭品,哪怕夫子输了,书院和唐国被灭,道门也无法改变这个结局,但何必感伤痛苦?不过是场涅槃,应该欣喜庆贺。”
“佛祖说的涅槃难道便要落在今年冬天?”
“那僧人看顾的是自己,哪里会在意整个人间?”
“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决定人间命运的,以前在天上……”
观主的目光从夜穹转向山下的风雪世界,看了会儿悠悠继续说道:“现在却在人间,那么我们当然要先找到她。”
宁缺让他多在意些人间的事情,其实他一直在意,比谁都在意本应在天上,现在在人间,怎能不在意?
说完这句话后,观主不再多言,望向崖外的风雪。看着风雪那头的村庄田野。看着风雪也无法止住的月光,微笑不语。
夜的幕布上,云层倏乎在东,有时在西。虽然不停播洒着雪花。却没能遮住所有。月光笼罩着整个人间。
崖上的风卷起雪花与月光一道起舞,随着夜色渐深,变得越发寒冷。观主坐在椅中很长时间,精神却依然极好。
数年前长安一战,他被书院诸子借助惊神阵重伤,后又路遇桑桑,得到了昊天的惩罚,就此成为一个雪山气海被废的残障老者。按道理来说,如此严寒的夜,他极难忍耐,可是他就那样静静坐着,没有咳嗽,脸色并不苍白,甚至有两团红晕,神情始终是那样的平静。
他的眼里充满了对人间美丽风景的向往,对月光和雪花以及播洒月光和雪花的天空的好奇,纯真的就像个孩子。
横木和阿打这些昊天留给人间的神子,脸上的神情也常现天真之意,但那种天真来自对人间的疏离感以及本身的年龄。
观主的天真不同,他静静看着人间,思想着人间,似乎懵懂无知,似乎无所不知,有些呆滞,却并不令人厌恶,有些萌趣,却并不令人厌烦,他和横木等人不一样,和以前的自己也不一样,他更加从容,就像是无心而飘出山岫的一朵云,干净纯真的令人赞叹。
当年他进长安时,御风而行,飘飘若仙,在黎民百姓的眼中,仿佛真正的仙人,残废后,他成了真正的凡人,由仙归凡,那便是真人。
中年道人看着椅中的他,感受着那道天真烂漫的气息,隐约明白了些什么,很是感慨,原来清静之上,尤有世界。
观主忽然动了,双手自膝上离开,缓缓落到轮椅的扶手上,掌下有残雪,渐被热度融成春泉,神情也如春泉般怡人。
中年道人动容无语,因为震撼,因为猜想变成了现实,那个令他激动万分的猜想,似乎马上便要成真。
中年道人扶在轮椅上的双手有些颤抖。
当初观主的局被书院所破,他的人被长安所伤,但真正把他变成凡人的是昊天的手段,现在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
观主站起身来,离开了轮椅。
仿佛无数万年前,人类曾经做过的那个动作。
雪花混着月光,在崖坪上缓缓落着,寒风不停地吹拂,拂的观主身上的青色道衣不停飘动,却吹不乱他鬓角花白的发。
“你看,那真的好像一条狗啊。”
观主看着夜空,悠悠说道。
中年道人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更不知道,二十年前夫子在书院后山举杯向天,说过句不相似但其实意思相同的话。
说完这句话,观主背起双手,在风雪里向崖下走去,青衣飘飘,风雪如怒,夜色深沉,他离开桃山,就此不知所踪。
看着崖雪上观主留下的那道脚印,中年道人沉默无语,斯人已飘然下桃山,留给他的只是一道背影和满心敬畏。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醒过神来,看着依然扶着的轮椅,笑了笑,推着空轮椅来到崖畔,双臂一振便推了下去。
山崖极高,落雪有声,轮椅坠落地面的声音自然传不到此间,而走向人间的观主,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回到桃山。
中年道人神情很快便回复平静,因为他是道门真正的强者,更因为他对观主有绝对的信心道门在世上存在无数年,不知出现了多少了不起的人物,为人类奉献了多少智慧,千年以来,人间的光彩似乎都集中到夫子和书院的身上,但道门毕竟是道门,观主毕竟是观主。
中年道人离开了崖坪,去了天谕神殿。
没人知道在神殿里,他和赵南海说了些什么,但接下来,赵南海沉默地跟随着他去往裁决神殿,而那时,掌教已经先到了。
看着露台上那个穿着裁决神袍的女子,他露出欣赏的眼光,她在月光下走到墨玉神座旁,如血花般绽放。
他一直很欣赏她,很小的时候在观里,他就很喜欢她,可惜今天他要杀死她,观主已经决定了她和她兄长的生死。
“请给我真正的解释。”
“抱歉,我不能说。”
……
……
(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血凤鸣桃山(上)

昏暗的裁决神殿里,响起叶红鱼平静的声音,她看着掌教熊初墨,右手缓缓离开墨玉神座,就像是船儿缓缓离开南方的海港。
“那么,便来吧。”
她美丽的眉眼间没有任何畏惧,平静的情绪里透着强大的自信和一往无前的决心,便是场绝望的战局,也不能让她有任何绝望。
掌教、**海还有中年道人,站在道殿的三个方位,沉默地看着神座旁的她,这样强大的组合,没有任何道理自我怀疑,即便墨玉神座旁的女子是余帘,他们也有信心将对方拿下,但他们依然难免jǐng惕。
因为今夜他们的对象是西陵神殿历史上最年轻的裁决神座,大概也是千年以来桃山最擅长战斗的人,她不会赢,但没那么容易输。
叶红鱼的手掌离开神座,殿内昏暗的光线随之发生改变,仿佛有千缕光线如蛛网一般被她的手指轻轻拈起,殿外洒来的月光与星光发生着美丽的折shè,道殿里约半人高的空间中,仿佛多了一层星的海洋。
她就那样静静站在星光之中,圣洁美丽有如神国的处女。
随着手掌的移动,星的海洋渐渐浮起,月光与星光折shè的越来越厉害,最后渐渐拱起,变成一篷光线构织而成的几何形状。
锋锐线条的组合,是剑。
她握住了一把光线构成的剑,剑的表面光滑,如清澄的湖水,剑的表面反shè着血红sè的裁决神袍,仿佛有红鱼在其间游动。
这是一道虚剑,却真实无比,这就是她的道剑。
殿外绝壁间,有风乍起,吹拂雪花飘舞不停,吹的月光星光有些不安,随露台灌入殿内,拂到她手中的剑上,拂醒了剑里的那只红鱼。
叶红鱼醒了过来。
首先醒过来的是她的衣衫。
血红sè的裁决神袍,微微颤动,就像是承了太多露珠的晨时红花。
红花轻颤,她出现在数十丈外,**海的身前。
她第一次出手的对象,是**海。
或者是因为,这位来自南海的大神官,是三名敌人里相对较弱的那一个。
**海,知命境巅峰,却依然是相对较弱的那一个。
这个事实,其实只能让人感觉更加绝望。
今夜裁决神殿的战斗,是场真正的强者战。
对她来说,或者是场注定失败的战斗。
但她还是想试试,因为她不习惯在战斗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就提前认输,就像多年前她对宁缺说过的那样,既然要战,那么就要赢。
像血花一般飘行在星海里,叶红鱼什么都没想,只想胜利,专注到了一种恐怖的程度,如画的眉眼,就是江山,如瀑的黑发上戴着的神冕,沉重亦如江山,她以裁决神座之尊,携江山而至,气势何其庄严。
一座青山、一道江水,自夜空里扑面而来。
即便以**海的境界道心,亦不免觉得有些震撼。
**海想避,但他的双脚像是铁铸一般,生根在道殿光滑的地面上,因为他很冷静,知道自己不能避,哪怕避的心思都不能有。
叶红鱼选择他,就是要逼他避一瞬。
**海不能避,不能退,因为一退,便给叶红鱼留出了退路。
今夜是道门最强者对最强者的狙杀,不能有万一,不能留路。
不能留退路,不能留后路,对敌,对己都是如此。
看着夜空里落下的这片江山,看着血画江山里美丽的女子,**海的神情变得异常坚毅,道袍于寒风间轰的一声燃烧起来。
他是当代的南海大神官,继承的是六百年前那位光明大神官的衣钵,修的是最高深的西陵神术,此时燃烧的是最纯正的昊天神辉。
他燃烧自己,把自己变成了一根烛,照亮了幽暗的道殿。
叶红鱼来到他的身前,便来到了光明的世界里。
她握着那道由光线构成的虚剑,神情宁静,没有刺出。
她身上的神袍轻飘,被照的有些发白,就这样进入了光明的世界里,就像一只朱红sè的鸟儿,毫不犹豫地投进了林中。
光明的世界,炽热的树林,到处都是恐怖的杀机。
那只朱鸟,可会被烧焦羽毛,那朵血花,可能盛放?
叶红鱼神情漠然,不以为意,因为她也燃烧了起来。
无穷无尽的昊天神辉,从她的身躯里喷薄而出,穿透血sè的裁决神袍,突破**海释出的昊天神辉,向着对面席卷而去。
树林在燃烧,投入树林的朱鸟,也开始燃烧,向夜空里展开的的树林的双翅,吐出数丈的火苗,在石壁上溅出无数的火星!
血花的花瓣,变成透明的火焰本体,肃杀而恐怖!
西陵神术对西陵神术!
昊天神辉对昊天神辉!
她是裁决神座,但她更是万法皆通的道痴!
她自幼便通西陵神术,昊天神辉对她来说,何曾陌生过?
她的神术和**海的神术,究竟谁更胜一筹?
都是知命境巅峰,都是神术的强者,一者苍老而老辣,一者年轻而强势,如果是别的时刻,在短时间内根本看不到答案。
但今夜的情况特殊——**海是来杀人的,他不可能拼命,哪怕他脸上的神情再如何坚毅,叶红鱼则是在燃烧自己的灵魂与生命,虽然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裁决神殿里光明大作,温度骤然提升,那些刻着繁花的桌椅,瞬间变成灰烬,就连那方墨玉神座,似乎都开始散发青烟。
掌教神情微凛,向战场里踏了一步。
中年道人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炽热的神辉海洋里,忽然响起一声鸣啸。
那啸声很清,很尖锐,像是某种禽鸟,传说中的禽鸟。
熊初墨神情再变。
中年道人依然低着头,被昊天神辉照明的脸上,神情凝重。
火星四溅,火焰骤分,火海里出现一条通道,一只血sè的火凤,从海洋深处飞了出来,一展翅,神殿便开始燃烧。
裁决神殿里没有真的火凤,有的只是最纯洁庄严的昊天神辉,她飞舞在神辉之前,如高傲暴烈的凤,神情漠然至极。
光明微敛,**海出现在地面上。他脸sè苍白,唇角留着血渍,明显已经受了极重的伤,看着那只火凤,脸上写着佩服,又有些同情。
道门历史上最年轻的裁决,果然强的不可思议——然而正因为她强,所以她一定要死——她越强,道门便越不能容许她活着。
在这场神术的较量中,**海败了,受伤,但叶红鱼也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因为**海没有让开道路,她还在场内。
她没能在一开始击倒最弱的**海,便失去了所有离开的可能,这很遗憾,但她的脸上却看不到任何遗憾的神情。
或者,这是因为**海本来就不是她真正的目标。
那场把石壁都焚化的昊天神辉的火,让她的曼妙身躯热了几分。
或者,只是热身。
借着这场熊熊圣焰的掩护,凤鸣于殿,于光明大乱之间,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来到熊初墨的面前。
或者,这才是她的目标。
她眼眸最深处,有无数颗星辰幻灭,看不清楚画面,看不清楚在想些什么。
她握着剑的右手,隐藏在血sè的裁决神袍间,看不清楚是否僵硬。
她的手里握着的是一把虚剑,也是她的本命道剑,对**海时,她始终没有出剑,此时借势而来,她究竟会不会出剑?
下一刻,她的剑……还在在鞘中,剑与鞘都是假的,也都是真的,再下一刻,鞘不复存在,剑便现于眼前,那便是出剑!
一道犀利至极的剑意,在明亮的道殿里生成,瞬间撕裂殿里的空气,那道隐隐然站在五境最巅峰的剑意,最后竟甚至要撕裂空间!
她在空中折还的突然决绝,快的难以想象,这道剑意更是快意至极,当年全盛时的柳白或君陌,在速度上也只能如此。
剑意之前,如果换作别的强者,大概都会被一剑斩作两段。
但此时她要斩的人是西陵神殿的主人,这很难。
熊初墨神情凛然,眼瞳缩成黑豆,早在她离开那片火海之时,便开始做准备,当那道剑意迎面而至时,他的双手已经伸向夜空。
夜空漆黑一片,没有光明。
但神国就在那里。
面对叶红鱼这样危险的敌人,熊初墨没有任何犹豫,出手便是最强手。
也是胜负手。
一道极为磅礴的力量,一道完全不属于人间的力量,从遥远的夜穹深处,从神国的位置,穿越无数万里的距离,穿透无数云层与山峦,灌进他的体内。
天启。
叶红鱼的剑,已经是五境巅峰的最上层,与天穹只有一根发丝的距离。
熊初墨的境界,却已经逾越了五境,来自天穹之上。
哪怕只有一根发丝的距离,依然是距离,难以越过。
熊初墨瘦矮的身体,骤然间变得无比威猛巨大,仿佛天神。
他的身躯里,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在翻滚沸腾。
他伸出右掌,向叶红鱼拍了过去。
孩童般可笑的手掌,在破风的过程中,摇晃而成一把蒲扇。
巨扇般的手掌,握住了那只火凤的咽喉。
刺眼的炽白神辉里,响起火凤凄厉的鸣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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