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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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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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这时铺子里的客人散了,桑桑正在收拾桌案上的摆设,他气冲冲地走了进去,嚷道:“这日子过不下去了,两公婆吵架居然拿少爷我说事儿,还敢妄自议论朝政,当我这个侍卫大人是死的?我明儿就进宫参他们一道,把他们满门抄斩!”

这话倒也并不虚假,他身上有暗侍卫的腰牌,本就负有替朝廷侦听民间舆情的职责,坊市里有人在谈论皇位之事,当然可以向上级汇报,只是大唐律法虽然严苛,治民论心却是极为宽松,这等夫妻吵架时的气话,别说侍卫处,就算是把案卷递到皇帝陛下案前,想来也只能搏那些贵人们一笑。

桑桑倒是因为他这句话想到这几天里自己的担忧,蹙着细眉尖问道:“少爷,小时候你给我讲的故事里,做谍子总会死得很惨,你现在是暗侍卫大人,会不会有麻烦?”

宁缺放下茶壶,摇头道:“虽说那是块见不得光的腰牌,不过本身就是不入品的小人物,谁会在意我的身份。再者如果日后真有麻烦,难道我不会躲开?”

稍一停顿后,他看着桑桑轻声解释道:“我接受这个身份,还有一个原因,日后真要去查那些事情,杀那些人,有个大内侍卫的身份总会方便些。”

桑桑本就是懒怠想事情的小侍女,听着他的解释觉着有理便不再去想,说道:“伞套刀套和外套做好了,少爷你什么时候去杀那第二个人?”

“刀怎么样?需不需要再磨磨?”宁缺问道。

桑桑认真回答道:“就算是杀猪,杀了十几头的刀肯定也会有问题,当然需要磨。”

这对主仆的对话向来跳跃飘忽,不是他们彼此绝对会有些交流障碍,尤其是二人脸上平静寻常到极点的神情,若让外人听着,绝对不会想到他们是在说那个春雨夜里的杀人刀损以及磨刀再去杀人的血腥事情。

就在这时,临四十七巷那头传来一阵响亮的说话声,有人群向那个方向涌去。宁缺好奇走到铺门口,往那边看了一眼,脸上的神情微微一变。

只见在一群青衣青裤青靴汉子的拱卫下,那名依旧一袭潇洒青衫的中年男子,正在拱手与各位店铺老板谈话,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不时拱手谈笑,大意是说我走后请诸位老板放心经营,若有余事尽可交待下属办理。

随着中年男子的交待,始终沉默站在他身后的那五六名汉子拱手为礼。

那青衫中年男子在每间铺子前都会停留片刻,说上几句话,显得极有耐心,身周的帮众下属也随他缓慢走动,逐渐走向街巷这头。

街巷这头有间卖字墨的铺子叫老笔斋。


第七十一章 书院

春风亭老朝手中不知有多少条像临四十七巷这样的产业,他往日交往的枭雄达官不知凡几,似这等人物若要离开长安城,需要告别的对象绝对不应该是临四十七巷里的这些店铺老板。然而今天他离开之前,却特意来到临四十七巷,与那些店铺老板们和声告别,若在帝国那些上层贵人们眼中,大抵会认为这是中年男子想通过这条引发春风亭事件的街巷,做出明显的警告:自己走后你们也不要乱来。

但宁缺知道这肯定不是他来到临四十七巷的真实原因——他要来向自己告别,向那个曾经在春雨夜里并肩战斗,并排吃煎蛋面的伙伴告别,只是因为宁缺想要隐藏身份,如今又是宫里的暗侍卫,所以那男子才会与所有店铺老板耐心寒喧告别,以免让长安城内的有心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一念及此,即便自认为性情冷漠的宁缺,也不禁觉得胸怀间温润温暖一片,看着越来越近的众人及众人中间那个面带微笑的青衫中年男子,有些不知如何自处。

来到老笔斋门口,朝小树看着铺内的少年与小侍女微微一笑,揖手一礼道:“宁老板,有礼了。”

宁缺看着被堵死的店铺门口,还有那些围在人群外看热闹的民众,微涩一笑,也学他那样装模作样揖手还礼,和声道:“见过朝二哥。”

朝二哥三字他是自徐崇山副统领处听来,自以为这个称呼亲近又尊敬,极为得体,不料却让朝小树微微一怔,然后露出难以压抑的笑容,站在朝小树身后那几名气势逼人的男子更是连连摇头,看着宁缺的目光不免带了几分善意的戏谑——长安城里的人都称呼朝小树为春风亭老朝,鱼龙帮内的兄弟则是称呼他为帮主或者大哥,知道朝二哥这个称呼的人已经极少,宁缺在不知不觉间便露了馅。

“我马上就要离开长安城了,所以带着帮中兄弟们来与诸位老板见见,宁老板日后有甚不方便之处,可以去寻他们。当然我相信宁老板只要用心经营,必将飞黄腾达,青云直上,到时候还请不要忘了帮助一下我这几位兄弟。”

朝小树微笑望着他说道,右手指向身后那几名气势逼人的男子,说道:“齐四你已经见过,他们是常三刘五费六和陈七,都是我信得过的兄弟。”

所谓用心经营必将直云直上,朝小树在别家店铺里也说过,但对宁缺这样说,自然藏着些别的意思,宁缺听懂了,老笔斋门口那些男人们也听懂了,常三刘五等人互视一眼,看出彼此眼中的讶异情绪,然后向前踏出一步,沉默向宁缺行礼。

他们知道那个春雨夜里发生了什么,对未曾见过面的宁缺已经极有好感,同时他们也知道朝小树对这少年评价极高,只是没有想到竟会是如此之高,甚至隐隐约约里透着股郑重托付的意味。

常思威看着宁缺温和说道:“宁老板,日后若有甚不协之处,不免会来打扰你。”

通过昨夜宫里那番谈话,如今的宁缺已然明白,眼前这些男人都是大唐皇帝陛下当年洒在民间的暗侍卫,如今既然明了身份,或许过些天便会重新进宫任职,他自然不会怠慢,只是听着这些话,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常三冷、齐四狠、刘五横、费六凶、陈七阴,这是长安市井间对鱼龙帮几位大将的评价,只是此时看着常思威温和的神情,宁缺怎么也没办法把他和冷字联系在一起,更没有想到这男子内心深处已经动了把自己缠住的打算。

既然是要掩人耳目,朝小树众人自然无法在老笔斋里呆的时间太长,显得特殊,不过是随意聊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然后朝小树微笑看着宁缺,说了两个字:

“走了。”

又是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细而温柔,很多行人们连笠帽都懒得戴一个,宁缺默默站在临四十七巷巷口,看着远处那些渐行渐远的人影,看着那个依旧潇洒随意的青衫中年男子的背影,忽然觉得心中生出了些许遗憾。

“兄弟这种事情,当然是需要靠时间证明的,你说做兄弟我就答应你做兄弟,那我岂不是显得太没面子?我本想着再过些年,如果不错,和你做做兄弟也无妨,但你丫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结果弄得我还是很没面子啊。”

宁缺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回头牵着桑桑的小手往巷中走去,身旁巷墙上方伸出来的几枝初绽桃花,不知何时被春雨切下数片,零落离枝落在青石板上。

城门处的青石板上同样花蕊零落,某间酒铺旁,朝小树与诸位同生共死多年的兄弟,用长安城内的桃花下酒,痛饮数杯然后告别。

……

……

春雨一场一场,刚刚认识或者刚刚重逢的人们生离或者死别,来自渭城的少年和他的小侍女不知不觉间度过了他们在帝国都城的第一个月,然后终于迎来了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那个日子,如果把那些生死间的事件全部不计算在内的话。

今天书院开学,没有说错,确实就是开学,因为书院开学第一天同时举行入院试,能够通过入院试的,便将成为长安书院光荣的一名学子,而没能通过入院试的备考生,他们看到过庄严的开学仪式,见到过书院的真实模样,想必这段回忆将成为今后生命中难忘的一段,有所安慰。

清晨五点钟,宁缺和桑桑就起了床,开始梳洗打扮用早饭。书院开学对整个大唐帝国,甚至是整个天下而言都是件大事,至于长安城的民众,更是早已翘首期盼多日,各式小贩都提前开始营业,所以主仆二人很幸运地吃到了酸辣面片汤。

宁缺不停打着呵欠,揉着有些发涩的眼睛,明显昨天夜里没有睡好,桑桑更是顶着两个比肤色还要深的黑眼圈,看模样比她家少爷还要紧张几分。

礼部有专门接送备考生的马车,但因为宁缺要带着桑桑同去,所以选择租马车单独前往,车行的马车知道这位主顾的身份,不敢怠慢,半夜就已在巷口待命,所以他们主仆二人出了老笔斋,便马上动身向南进发。

在东城时还好,马车一入南城便变得寸步难行,此时正是黎明的黑暗时,宽敞的朱雀大街上显得有些阴暗,被数百辆马车塞得死死的,天空中飘着微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数不清有多少车轮在移动,有多少马蹄在恼火地踢着雨水。

礼部接送备考生的马车当先放行,拿着入院试凭证的考生马车也在城门军的指挥下,艰难地挤出一条血路,沿着鼓楼冲着朱雀门的方向排成了一条长龙。今日的长安城书院备考生是最重要的人物,那些参加开学大典的各部衙官员甚至是王族亲贵的马车,都被挤到了旁边,至于那些买了入场门票准备去看热闹的富商书生们,更是被毫不客气地赶到了最后方。

考生比官员重要,比那些能为帝国带来税收的富商们重要,这看上去有些不可想像,但就是事实,而且看那些安静的华贵马车,和面色如常的随从护卫们,可以想见过往无数年间,书院开学时都是这副模样。

宁缺和桑桑坐在车厢中,时不时掀起车窗帘角看看周遭的动静,略有些紧张焦虑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当马车终于驶出长安城南门,顺着宽敞官道向着南方那处仰之弥高的云中高山进发时,他甚至有了心情欣赏景色。

春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但那处陡然从河渭平原间拔起的高山却不受丝毫影响,因为山峰之前一片清明,而山峰更是在雨云之上,初升的朝阳投射出的光辉,被山崖反射,向世间洒出片片光芒,感觉十分温暖。

车行细雨之中遥望前方朝阳下的山峰,宁缺的心情骤然变得极为平静,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那里有很吸引自己的东西,有自己很喜欢的某种味道。

长安之南,大山之下,便是书院。

正是那座经历千年风雨,始终没有名字,比大唐帝国历史更为悠久,为大唐和天下诸地培养了无数前贤名臣,并不神秘但近乎神明的书院。

也正是宁缺费尽千辛万苦,一定要走进去的地方。

……

……

大山无名,陡然起于平原河流之间,直冲天穹。

书院无名,默然现于红尘浊世之间,屹立万世。

数十辆马车依次驶抵大山脚下,那些车厢内的谈笑声戛然而止,前来参考的学子们并未有感受到任何气势压迫,只是因为心中的尊敬而必须沉默。

朝阳清丽光线之下,山脚下是一片面积极大,由青青草甸丘陵组成的缓坡,起伏不定有若凝固的海浪,青草茵茵如画,画间隐现十数道错综复杂的车道,道旁隔一段距离便栽着几株花树,草甸中央更是花树成群,白白粉粉不知是杏花还是桃花的颜色,并不规则却极为美妙地涂抹在山坡间,美丽到了极点。

车窗旁,宁缺和桑桑望着这片人间仙境,看着草坡上方那片并不高大却绵延不知多少间的黑白双色书院建筑,不禁有些出神,沉默很长时间后,他回头望着桑桑极为严肃认真说道:“我一定要考进书院!”

桑桑仰着小脸忧虑地看着他,说道:“少爷,入院试的几套真题……你做完了吗?”

宁缺沉默良久,半天后憋出一句话来,恼火道:“吉利话!你个小孩子懂不懂什么叫吉利话!”


第七十二章 那年春,我把桃花切一斤(一)

进了书院,进入草甸,才发现那些粉粉嫩嫩的花树并不是一种,如今开的最旺的是杏花,但株数最多的还是桃花,那些清淡的初桃避在杏花后方,仰着小脸偷偷看着这些来打扰自己清静的人们,满是羞怯。

桑桑仰着小脸,好奇地攀着宁缺的肩头向窗外望去,看着越来越近的书院,看着书院后方那座被云雾遮蔽大部分容颜的大山,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细细的柳叶眼笑得眯了起来,满是开心。

书院待考的学生们依次下了马车,在礼部官员和书院教习的指挥下在一处宽敞石坪前排队,然后进入坪旁的两排掩雨廊间休息。

待考的学生们来自不同的地方,大部分是书院教习们亲自在大唐各郡村塾挑选而出,剩下的则来自各部衙的推选,其中仅军部就推选了七十几名准考生,人数非常多,然而这么多学生坐在石坪两边的掩雨廊中,竟是丝毫不显拥挤,可以想见地方何其宽敞。

石坪上方是书院的主要建筑,隐于花树淡雾之中,却因为建筑本身极为高大,两道斜斜的甬道如同凤凰的双翼,所以没有什么小家碧玉之感,反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清丽爽朗味道,显得极为大气。

宁缺此时关心的重点不是书院的模样,如果他能考进书院,日后有好几年时间可以好好用双脚来衡量书院的宽广,用双眼来打量书院的美丽,他现在更关心的是,此时掩雨廊间的待考生只怕已经超过了五百名,而书院只会录取两百名,五中取二这可不是什么太高的比率,不免有些忧心忡忡。

掩雨廊下的待考学生们个个敛神静气,没有左右交谈闲聊,也没有谁拿出怀中的真卷试题做最后的冲刺,众人是大唐乃至整个天下最优秀的青年——是的,虽然其中有年过三十出身边塞满脸苦寒风霜色的校尉,也有被教习从某偏鄙乡间村塾带回长安满脸稚气懵懂不安看着身周不满十四岁的天才小孩儿,但总归都能算做是青年——没有谁愿意在这时候展现出自己的信心不足。

宁缺的信心越来越不足,右手微微颤抖,几次准备伸向桑桑讨要她包裹里的真题试卷,却又强行收了回来,就在他最后准备破罐子破摔,不要什么颜面也要进行一把自己最擅长的阵前磨刀时,石坪四周忽然响起一阵中正庄严的宫乐之声。

羽林军到了,仪仗到了,各部官员到了,然后花钱买票的看客们到了,宫廷侍卫到了,亲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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