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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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1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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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所有事物都凝固了,崖上的风雪没有,她那件随风而舞的红裙也没有。

寒风卷着雪片围着她的身体呼啸而掠,渐渐变成一道极清晰的雪束,围着她的腰不停高速旋转,飘舞的红裙拖在身后的两根系带,被风拂起,轻点她腰间的雪束,仿佛墨笔毫尖入清水,腰间那束雪顿时变得鲜红无比。

……

……

天弃山脉深处那两道险峻的崖壁处,知守观行走叶苏与魔宗行走唐,隔着幽深不见底的峡谷相对沉默而坐,无论隆庆皇子身畔桃花开启还是宁缺烹鱼破境,都没有让他们脸上的情绪有丝毫变化,直到那一箭穿过整道青翠山谷。

“这箭不错。”

“是不错的一箭。”

叶苏看着远方,淡漠说道:“只有书院才能有这样不错的箭。”

唐看着对面崖壁上的他,沉声说道:“我只知道你输了。”

唐小棠紧握着血色巨刀,站在兄长的身后,警惕而微显兴奋地看着对面。

叶苏缓缓站起身来,瘦削的身体和那简单的道髻,在灰黑色的崖壁间显得格外孤独,忽然间他若有所感,再次望向远方,唇角微挑露出一丝温暖的笑容。

唐也感觉到那处雪崖上的动静,神情微异。

……

……

宁缺缓缓垂下手臂,握着铁弓的手微微颤抖,这一箭损耗了他太多念力,尤其对肩部肌肉的伤害非常严重,但苍白的脸颊难以自抑浮现出快意的笑容。

识海里那团耀眼的光团骤然熄灭,想必隆庆皇子即便没有死,也没可能破开知命那道沉重的大门,如果真如莫山山所说,对方甚至可能此生再无望入知命。

元十三箭第一次实战,便能发挥出恐怖如斯的威力,能够把隆庆皇子这样的强者狙毁,宁缺对此并不感到意外,想当时在书院后山他还不过是不惑境界,射出今日这箭的他已然洞玄;当时二师兄拂箭而飞时衣袖都被震破,而今日的隆庆皇子正在破境关键时刻,难道他还有可能比二师兄强?

莫山山看着他,漆黑如墨的眼瞳瞪的极大,满是惘然神情,薄而红的嘴唇抿的非常紧,似乎有无穷的疑惑不解和震惊。

宁缺揉了揉肩头,看着她笑着说道:“被我这把弓箭惊着了?”

莫山山轻轻点头。

宁缺得意说道:“厉害吧?”

莫山山再次点头。

然后她神情凝重问道:“你已经赢了赌约,为什么还要射这一箭?”

宁缺说道:“战斗的目的不是自己胜利,而是要让敌人失败。”

看着少女依旧不解的神情,他继续说道:“自己胜利而敌人没有失败,那就是假胜利,如果自己看上去没有胜利但敌人失败,这才是真胜利。”

莫山山一路行来被他改造了很多思想,能够大致理解他对战斗的阐释,却依然还有很多事情无法理解,比如他为什么一定要让隆庆皇子陷入如此可怕的失败。

“虽然你是书院行走,有大唐帝国撑腰,但隆庆皇子是桃山诸位大神官器重宠爱的年轻一代领军者,是昊天信徒眼中的西陵神子,结果他却被你用这样的方式给毁灭,难道你没有考虑过这会引发不可收拾的后果?”

宁缺面无表情说道:“如果这是赌约,他就应该付出输掉之后承诺的代价,如果这是一场战斗,那么在确认敌人绝对失败之前,我从不考虑别的后果。”

莫山山看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说道:“这个理由并不充分,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应该很清楚就算他进入知命也不敢杀你,应该更清楚你杀死他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但你还是选择射出那一箭,并且没有丝毫犹豫,这到底是为什么?”

宁缺沉默片刻,然后笑着说道:“他那时候不该提到桑桑。”

……

……

这个世界上最可怕最冷酷最无耻的宁缺,便是听到别人提到桑桑时的那个宁缺。任何试图用桑桑威胁或控制他的人,他都会不择手段务求先行杀死对方。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够确认这种威胁永远无法成立,才能够保证自己不会永远生活在焦虑与痛苦之中,而这已经变成了他的生活习惯或者说最大的本能。

这种本能从十四年前开始,历经帝国北部的干旱饥荒一路人相食,穿越岷山野林猎寨老猎户的洗澡木桶,杀破渭城外的草原无数马贼,然后一直延续至今。

这是宁缺最不可触碰的一点,是他最大的原则,永远不会有任何例外,无论那个人是隆庆皇子还是大唐天子,甚至哪怕是夫子。

在长安城里,李渔公主曾经以为自己发现了宁缺的弱点和命门是桑桑,前些天的雪崖上,隆庆皇子根据神殿情报试着确认宁缺的弱点和命门是桑桑。

然而他们都错了。

桑桑不是宁缺的命门。

桑桑是宁缺的命。

……

……

所以最贪生怕死的宁缺,为了保住自己的命,可以不惜自己的命,自然更加不在乎别人的命,世间的战争与和平与之相较起来,也没有任何重量。所以哪怕对方是隆庆皇子,他也会选择一箭把对方给毁了,绝不在意后果并且非常高兴。

在草甸上休息片刻后,宁缺恢复了些精神,正准备把元十三箭收回桐木匣中,忽然他的眉梢一挑,眼睛微感疼痛,仿佛被一根针刺了下。

他震惊抬头再次望向远方那道雪崖,只见识海之中沉默安宁一片的世界里,忽然间绽开一朵极明亮的光团,那个光团是那般的白炽冰冷强大,甚至比先前隆庆皇子破境之前的那些光线更加耀眼,感觉非常可怕。

有人在破境

有人在雪崖之上破境

有人在雪崖之上破知命境

那个正在破知命境的人比隆庆更强

宁缺感受到那团白炽光线里蕴藏着的昊天神辉气息,用最短的时间最快的速度推断出雪崖上破境之人的身份,脸上的表情骤然变得极为震惊。

然后他没有任何犹豫不决,没有任何思考,迅速拾起铁弓,挽弓搭箭,深吸一口气,向遥远的雪崖方向再射一箭

静湖一片剧烈震荡,林间空气撕扯不安。

铁弓之前天地元气白色湍流还未消失,宁缺快速从袖中取出颜瑟大师给自己的锦囊,紧紧握在掌心,盯着山谷南方的阔叶林,对莫山山沉声说道:

“准备再杀一个人……道痴来了。”

……

……

(真心说,越病怎么写的越好了,啧啧……感谢海棠帮着提意见挑错,与俺商量想章节标题,啧啧,这几章写的真好,章节名也好。

对了,书评区有位仁兄帮俺搞了一个纠错帖,在此俺表示极为强烈的感谢,他叫脏狗狗,呃……大家明天见。)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六十四章 痴于道者,歌以咏之

(推荐瑞根的新书,多年前的江山美人,不久前的时代弄潮,终于发新书了,广告于下: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击水三千里瑞根官文新作《官道无疆》,改革开放大时代的画卷徐徐展开,敬请品阅)

……

……

修行者破境是一件很难的事,这些天雪崖上的隆庆皇子,大明湖畔的宁缺,经年苦修待天时才能破之,但有时候破境也是很简单的事,比如曾经的宁缺初悟感知不惑一气呵成,竟似乎完全没有感到这三道境界之间的滞碍。

穿红裙的道门少女破境也非常简单,风雪凝成一束围绕她的腰身,崖上青草桃花似开似萎,凝了生机似有若无时,她便成为了知命境的大修行者。

众所周知,道痴叶红鱼境界更在隆庆皇子之上,隆庆都走到了知命的门槛,更何况是她。她很久以前双脚就已经踩在那道门槛上,只不过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没有踏过去,所以先前隆庆将入知命境时,她没有丝毫嫉意和忌惮。

因为只要想入知命,她随时都能入知命。

青翠山谷深处暴起一团强烈的天地气息波动,里面夹杂着令人心悸的符意。

叶红鱼飘浮在雪崖上方,双眼紧闭,红裙飘带向身体四周的空中延展,美丽的脸上写满了宁静,仿似根本没有注意到远处的动静,然而身周的雪风却骤然间变得狂野起来,吹拂着红裙飘带猎猎作响。

几乎就在山谷深处那道强烈气息暴涨的同时,她身前飘着的一根鲜红系带嘶的一声碎成了满天蝴蝶,那道不可抵挡的若有若无的箭道痕迹,便在这些血蝴蝶中间穿过,擦着她的肩头斜斜向极远的天空飞去,然后不知所踪。

自青翠山谷深处射来的那一箭,未能射穿她的身体,但还是伤到了她的肩部,鲜红的血水从白嫩的肩头流淌而下,当满天血蝴蝶般的破系带落在雪崖上时,血珠也已经流到了她的左手,顺着指尖滴滴滑落。

血珠未能滴落到雪崖上,便被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接住。

叶红鱼睁开双眼,眸里没有丝毫情绪,看着青翠山谷深处,忽然纵身跃下雪崖,踩着崖上的突起,飘然借风势掠入密密的阔叶林中。

入了青林,细梢与衣带共舞,嫩叶轻拂其脸,她的身体仿佛与周遭的林叶空气融为一体,成为了自然天地的一部分,若不以肉眼去看仅凭感知根本无法发现她的存在,而她就这样随着林间的风漠然向山谷深处飘去。

……

……

宁缺的判断非常迅速,第一时间猜到那名在雪崖上越境的强者是道痴,已经毁了隆庆皇子,难道还要毁掉西陵神殿的另一个希望?意志再如何坚定的人在面临这种突发情况时,想来都会有些为难,但他的反应比判断更加迅速,毫不犹豫再次施出元十三箭,动作竟似比思考还要更快一些。

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这种事情从来没有什么好客气的,更何况他已经毁了隆庆皇子,道痴忽然于此时破境,青翠山谷里那一刻飘拂的风,随意一嗅都能嗅到其中隐藏的极大凶险意味。

只可惜符箭的第二次发射,没有得到与第一箭相同的效果,他此时的身体与精神状态不刚破境时饱满,更关键的是,他怎样都没有想到,道痴的破境速度竟是如此之快,在自己如此快速狠辣的应对面前,竟还能够先行破境

右肩传来清晰的撕裂痛,识海里施符造成的念力波动让他微感眩晕,但宁缺知道自己有多狠自己的身体有多狠,他确信自己还能射很多次,所以他并未气馁,而是依旧举着铁弓指间夹着符箭,面无表情冷静地瞄准着远方。

雪崖上的光团骤然敛没,融入天地之中,隐约间能够看到远处的青林逆风而动,阔叶纷乱,偶有一抹艳红衣影飘掠其间,隔着遥远的距离,只能肉眼偶见,再无法在识海中确定对方的位置,如何瞄准?

宁缺稳定控弓的手微微颤抖起来,知道现在的局面非常糟糕,但他只允许自己心慌了极短暂的瞬间,然后迅速做出决定,将铁弓反背至身后,拎起箭筒,转身就向草甸下方狂奔,同时大声喊道:“快跑”

前一刻还冷静无畏拉弓以待,下一刻便像受惊的兔子狼狈奔逃,莫山山正在不停弹动计算的手指骤然一僵,看着已经跑到草甸下方那个家伙的背影,疑惑茫然问道:“你不是说要在这里杀人吗?”

宁缺头也不回急声喊道:“那个婆娘太凶残,杀不死她只能被她杀,赶紧撤”

……

……

桑桑是宁缺的命,而桑桑是一个自幼被人遗弃,被尸水泡着活下来患了先天阴寒症又被宁缺当牛作马使唤了好些年的苦命丫头,这间接证明了……

宁缺的命很苦。

他好不容易借破境之约避了血光之灾拉远彼此距离一箭毁了隆庆皇子人生,本以为此后便是山青水秀只待魔宗山门芝麻开门拿了天书拣些宝贝找到那道亲近气息便光荣南归,哪里想到紧接着便迎来了更加强大的敌人。

入荒原雪山,肯定会遇到一些强大的敌人,其中便包括西陵神殿,对于这些事情宁缺有缜密的想法有周密的计划,他带着书痴提着元十三箭担着锦囊,自信面对任何情况也有应对的能力,然而他怎能想到隆庆未能破境,道痴便在雪崖上跟着开始破境,并且真的希瑞变身成功成为了恐怖的大修行者

黄河前浪裹着后浪,一浪更比一浪,实在是浪的太过**,浪的他都顶不住,就像打了小孩来了不讲理的家长,收拾了小混混来了位黑道教父,欺负了高富帅结果来了他那孤傲冷艳继承家族伟大遗产的恐怖家姐,他的命真的太苦了。

……

……

崖峰间,唐小棠手里一直紧握着的红色巨刀啪的一声砸到了地上,小姑娘抬起手紧紧捂着小嘴,看着远处气息起处,想着哥哥先前的话,眼眸里流露出不可置信和极端烦恼焦虑的神情,愁苦说道:“那个疯婆娘居然这样就破了知命境?”

“那以后再撞上可就打不过她了,真讨厌。”荒人少女忽然注意到对面崖峰上的动静,看着那个孤单离去的道袍背影,吃惊说道:“他怎么就这么走了?他妹妹成了大修行者,他居然没有什么反应?难道他不想去帮帮她?”

唐看着对面山道上渐行渐远的那个道人,看着那道人身上流露出来的与天地极不和谐的萧索孤单意,想着十四年前那个骄傲自负的少年道士,浓粗如铁刺般的双眉渐渐皱了起来,说道:“一个勘破死关的人,自然不会在意亲人这种东西。”

走下崖峰的道士比当年更加强大,唐并不在意,他虽然不知道对方究竟是用何种方式勘破死关,但他知道进入那种境界的人,对周遭事物的动念往往会淡漠很多,而胸腹之间的道心则会以一种新的方式继续骄傲下去,自然不会轻言破诺。

他望向远处那道青翠山谷,沉默片刻后说道:“道痴真的很了不起,也不知道她这么小的年龄,怎样能够忍住破境的诱惑,竟是强行把自己的境界封存在洞玄境内如此长的时间,难道说追上兄长孤单的身影对她来说竟是如此重要?”

唐小棠没有听懂,惊讶不解问道:“强行把自己境界封存?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修行有时候像攀登山峰,有时候像以瓢盛湖,有时候像以石填海,讲究的都是毅力意志,但最后那步最后那瓢最后那块石头所代表的机缘才最为重要。”

唐说道:“不同机缘破境,所获必有不同,道痴她早就走到了最后,踏峰只差一步,涸湖只差一瓢,平海只差一石,但她一直没有完成最后这个环节,以极大毅力抵抗着成为知命大修行者的诱惑,强行让自己停留在洞玄境,冥想培念修行万门道法,只是等待最后那个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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