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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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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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让人明珠暗投,偏偏把它送给我?我只会听人弹一曲,可弹不来给人听!你们懂音律,那就拿去好好使用吧!”张旭丝毫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随即便不耐烦地催促道,“怎样,可以走了吧?再不走可是要天黑了!”

  ☆、103。第103章 美酒赠狂客,泼墨大挥毫

  张旭的人和他的草书一样名声赫赫,从出张宅家门的一刻,一路上他就始终是别人目光的焦点,待到出了温柔坊的时候,武侯也好门卒也罢,都把杜士仪和王维二人当成了极其稀罕的宝贝一般端详打量,怎么都想不明白他们怎么能请动性子最最古怪的张旭。待到一行人一路沿街而行到了永丰坊外的崔宅乌头门,杜士仪还来不及上前解说,那门丁就一下子认出了人来。
  “竟然是张公!”见张旭丝毫不理会自己便自顾自地骑驴昂首直入,又眼见其他几人紧随其后,直到落在最后的杜士仪冲着自己微微颔首的时候,那门丁原是在当初张旭为全真观题壁的时候见过他,此刻忍不住纳闷地喃喃自语道,“莫非是家中郎主请了张公来给太夫人誊写祭文?不会啊,祭天的祭文要工整,又不需狂草……再说张公一写字就必然发酒疯,好端端的祭文兴许都要被写砸了……不行,我得去禀报一声!”
  他想着便撒腿往里头跑,待到了那座恢弘的正门,却只见张旭一行人已经被迎了进去。他只得气喘吁吁地对正门处一个管事禀明了此事,那管事却是没好气地斥道:“张公是跟着杜郎君回来品墨的,不是来见诸位郎主的。再说了,哪有居丧见客的道理?瞎操心,把你自个的门看好!”
  嘴里说得轻松,但那管事轰跑了门丁之外,却也不敢怠慢,慌忙一层层往里通报。不过一小会功夫,崔家上下该知道张旭莅临的人就都知道了。崔谔之正在妻子赵国夫人李氏那儿小坐,闻听此言便若有所思地捋着下颌那几缕长须,随即轻叹道:“如何,谁都知道张旭张伯高是最难见最难请的人,杜十九郎却轻轻巧巧把人邀了回来。阿娘的眼光是不会错的,他配得上真真。”
  李夫人想起脾气说变就变的崔九娘,一时苦笑道:“可真真只当是她阿姊看中了杜十九郎,回头要知道许婚的人是她,不知道她怎么闹腾!”
  “闹腾什么,小事上头可以纵着她,大事上头却由不得她胡闹。再说……”崔谔之深深叹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了掩饰不住的黯然,“她阿姊所托非人,却又倔强不肯再嫁,与其再把女儿许给那种看似光鲜实则腐臭不可闻的人家,还不如杜十九郎这等知根知底的!十一郎那样傲气的人,绝不会交错了友人。”
  “希望如此。”李夫人见崔谔之说着说着,突然又犯了恶心,一时慌忙让婢女取了漱盂上来,等到崔谔之一阵翻江倒海似的将此前用过的昼食全都吐了个干干净净,她不禁露出了掩饰不住的忧切,屏退了婢女便扶着崔谔之低声说道,“六郎,还是再请人来诊诊脉吧。自从阿娘故世之后,你居草庐守丧,人越发憔悴,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
  “没事,我心里有数。”崔谔之喝了一口温水,压住喉咙口那又一阵反胃的冲动,这才沉声说道,“总不能阿娘丧期未满,我这个当儿子的就一直招大夫来家里,让人笑话……来人!”
  扬声叫了人进来,他就不容置疑地吩咐道:“杜十九郎那院中此时有客人,这会儿快到午时了,把昼食送过去。不必忌讳荤腥,丰盛一些。对了,再把此前新得的那一瓮荥阳土窟春送去。”
  尽管崔泰之方才是长兄,但他那一家大多数时候都住在长安,在这六房合居的东都永丰里崔宅,话事的人从前是赵国夫人李氏,但自从李氏身体不好,崔五娘又被接了回来,就一直都是崔五娘这个大归的女儿主持一切。当崔谔之的吩咐传到她的耳中,一身麻衣坐在蒲草垫子上,专心致志替太夫人杜德抄着经文的她忍不住停了停笔,随即才颔首点头道:“知道了,就按照阿爷的话去办。”
  见那禀报的婢女答应一声,脚下却没动,崔五娘不禁抬起了头来。却见那婢女脑袋垂得低低的,期期艾艾地说道:“十一郎君……还有九娘子闻讯,都过去了……”
  这两个不省心的家伙!
  崔五娘恼火地正要脱手丢笔,可想起为祖母抄的这一卷经文正是接下来做法事是要焚烧的,连忙定了定神,放下笔双掌合十默默念诵了一遍经文,这才抬起了头来。知道崔俭玄兴许是去凑热闹的,崔九娘却正和她闹别扭,兴许会又语出惊人闯出什么祸来,她自然再也无法定心抄经文,站起身之后正要吩咐备素服,她突然又缓缓坐了下来。
  那两个将来一个要娶,一个要嫁,她可管不了他们一辈子!
  杜士仪那小院中,张旭眼见得杜士仪请杨综万将那一方方形式各异的端溪石砚展示在自己面前,他一一过目赏玩,又摩挲着那一套十方草堂十志图的松烟墨,恨不得就这么抢回家去。然而,纵使他嗜酒如命,好书善书,连带着对这些文房四宝也深为喜爱,却也知道心里那想法是不现实的。因而,在赏鉴了这些墨砚之后,他便干脆地抬头说道:“杜十九郎,你直接说吧,除了刚刚那把琵琶抵给你,你还要什么才肯出让那一方端砚和墨锭?”
  见张旭开门见山,杜士仪正要答话,可侧头一瞥,门上映着的影子仿佛有些诡异,他不觉心中一动。他随口说了一句此事好说,脚下却悄悄挪移到了门前,猛然间拉开门时,却只见门前挤着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又好气又好笑的他也懒得去辨别谁是谁,瞪了他们两人一眼便随手把门重重一关,这才转身看着面露诧异的张旭说道:“王十三郎此前告诉我,张工说所赠那把逻沙檀琵琶价值连城,论理这一套石砚和松烟墨远远不值……”
  “你不用啰嗦,价值连城那是对你,对我来说不过是没钱时换酒喝的东西而已!一句话,你还有什么条件!”
  “张公既这么说,那我厚颜求张公墨宝。绝不求多,只求两幅字。”
  杜士仪既然这么好说话,张旭的脸上立时霁和了下来。从当初为常熟尉开始,他常有墨宝被人如获至宝地弄回去珍藏,但其中真正用心写得却不多,更不愿意让人当成是敛财手段,别人登门来求时随手写了送出去应付差事的更不算在内。因而,他当即想也不想地点头承诺道:“写什么?”
  “一则是……端州石工巧如神,踏天磨刀割紫云。张公稍待片刻,我这就写出来。”
  这两句与其说是咏砚,还不如说是颂人,从小就浸淫于石工技艺的杨综万不禁喜形于色,再想起那些艰辛的日子和万里跋涉在东都受人冷遇,他一个大男人竟是连眼睛都红了。而对于张旭来说,这区区一首诗自然丝毫不费功夫,等到杜士仪写好送到面前,他一看之后,微微一颔首便又问道:“另一幅呢?”
  “端溪石砚,王屋松烟。”
  张旭闻弦歌知雅意,哪里还不明白杜士仪的意思,当即哈哈大笑道:“这却容易,上酒来,我立时便提笔!”
  杜士仪正想委婉表示崔家正在守丧之际,却不料刚刚被他关上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却只见崔俭玄板着脸进了门来,身后一个婢女手捧食案,上头菜肴尽备,另一个婢女则是捧着一个青瓷酒瓮。而此前和崔俭玄同样装束的崔九娘,则是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崔俭玄由得婢女把食案在张旭身前一放,见其二话不说大吃大嚼,他方才气急败坏地看着杜士仪道:“不识好人心,要不是我在外头替你守着,早不知道九娘闹腾出什么来,你居然还把我挡在外头!”他一面说一面扫了一眼王维,随随便便拱了拱手道,“这位可是王十三郎?我听杜十九提过你好几次了,听说你精通音律,文采出众?”
  不等王维谦逊上两句,崔俭玄便加重了语气道:“你和杜十九在一块可小心些,他鬼主意多得很,一个不小心就把你坑了!”
  今天已经被坑了!
  王维一时苦笑连连,见杜士仪浑然没事人似的,仿佛对崔俭玄这揶揄充耳不闻,他只能随口嗯着应付了过去,耳朵却竖了起来,饶有兴趣听着崔俭玄在那低声数落杜士仪往昔撺掇他做下的那些好事。而张旭只顾自己风卷残云一般填饱肚子,不消一会儿就打着饱嗝抓起了地上那个青瓷酒瓮,只喝了一口,他便眼睛大亮,旋即反客为主地高声叫道:“喂,让我写字,就备文房四宝,然后抻纸来!”
  知道王维之前在张宅被张旭折腾得够呛,这会儿崔俭玄又送上门来,杜士仪自然而然便把这位崔十一郎给拉下了水抻纸。果然,张旭也不知道是兴致上来,还是故意使然,此前说好的两幅字一蹴而就之后,他一面大口喝酒,一面竟是兴致大发地又连写了十几幅字,这才高高兴兴地捧着自己那“润笔之资”回去了。而面对那几幅犹如天书的字,崔俭玄直接两眼一抹黑,而王维和杜士仪合力把其中一幅上头的字给认全了,却是一首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两人再细细辨认其他,一幅幅都是前人诗赋,那草书精绝,让人叹为观止,这时候,抻纸抻得手酸软的崔俭玄方才发狠似的对婢女说道:“把这些都收起来,异日一幅幅给我高价卖出去,我和杜十九日后成婚下聘礼的钱就都有了!”
  杜士仪懒得和这家伙继续磨嘴皮子,趁其忙活收字纸之际,他就取了一旁那把逻沙檀的琵琶,悄悄朝王维打了个手势,悄无声息出了屋子。待到从院子进了一间廊房,外头又送了昼食,两人吃完参详了好一会儿那一曲《楚汉》曲谱,王维便开口说道:“今次来,除了为这曲谱,我也是来向杜十九郎你辞别的。我和十五郎不日就要赴京兆府长安,所以……”
  一听这话,杜士仪不禁脱口而出道:“居然这么巧?我也正好近日要携十三娘一块回长安,不知王兄行程如何?”

  ☆、104。第104章 临行殷切嘱,意恐迟迟归

  王维在三月初三禊赏日这接连几天都要去各家赴约,定下的是三月初八启程。无独有偶,杜士仪接下来几日也有各种推不开的各家邀约,两人遂约好了届时一块启程。然而,就在杜士仪三日之内连赴午宴晚宴总共五场,这一日午后申时,他一身酒气回到崔宅,脚步虚浮浑身无力之际,却在院门前看到了翘首以盼的杜十三娘。
  “阿兄!”
  杜十三娘疾步上前来,替田陌搀扶住了杜士仪的胳膊,又颔首示意他退下,这才低声说道:“阿兄,安国寺那儿岳娘子请寺中一位明光师傅送来消息,说是……说是……”
  见杜士仪猛然身子一僵站住了,她方才把心一横,把那最难吐出的一截话说了出来:“圣人征召公孙大家去长安大明宫麟德殿演剑舞!”
  大明宫麟德殿……那是整个大明宫中最大的宫殿之一,历来是宫廷赐宴以及宴请番邦使臣的地方,宏伟轩敞自不必说。身为一心投身于剑舞,甚至在人前矢言不嫁的公孙大娘来说,再也没有比那更大的舞台了!然而,这一场剑舞之后,那个绝世而独立的女子,还能以自己的力量走出深宫吗?
  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杜士仪便沉声问道:“岳娘子就只让人带了这么一句话?你是怎么说的?”
  “岳娘子捎带来的就这么一句话。我带话说,请公孙大家一路保重。”杜十三娘说了后一句,有些不安地瞅了兄长一眼,见其含笑点了点头,她顿时松了一口气,随即又补充道,“但那位明光师傅还让我转告阿兄,说你前次见过的那个小沙弥,前几日就平安离开洛阳去嵩山少林寺了,还让我把这个转交给阿兄,说是那小和尚送给阿兄的。”
  接过杜十三娘递上来的东西,杜士仪低头一看,却只见是一串乌木佛珠,入手润滑,光泽幽深,显然是有些年头的旧物了。知道十有八九是那小和尚罗盈自己所用的东西,他愣了片刻,不禁莞尔一笑,随即便信手套在了左手手腕上。他这一古怪的举动顿时引来了杜十三娘的惊讶询问。
  “阿兄从前不是从来不信佛吗?”
  “那是从前的事情了。”杜士仪笑着耸了耸肩,等到踢掉脚上的鞋子,拖着沉重的脚步进了屋子,他一屁股坐倒在那坐榻上,发呆了片刻就开口对杜十三娘说道,“你莫非忘了,阿爷阿娘托梦,冥君送福,我才能神乎其神地重现生机?佛家亦有转世之说,不可不信,当然也不可全信。十三娘,这些年不是让你独守草屋,就是让你寄居别家,今后阿兄一定会让你过上舒心的日子,给你挑一个最好的夫婿!”
  这前头的话杜十三娘只觉得字字句句都有道理,可临到最后一句,她忍不住双颊微红,随即似笑非笑地嗔道:“阿兄还是先顾好自己吧!今天我过来时,九娘子又扮成崔十一郎的样子过来了,还煞有介事地向别人探问你的事。我瞧着她怎么都不像是单单为了五娘子,兴许……”
  “打住打住!”杜士仪看着笑得狡黠的杜十三娘,忍不住摇头叹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没想到连你都学会了打趣我这阿兄,哎,看来女大不中留,否则怎么会揣测得出人家九娘子是什么心思?”
  “阿兄!”杜十三娘那原本微微红晕的脸上顿时刷的就红了,她气鼓鼓地嚷嚷了一声,等到杜士仪哈哈大笑,她方才没好气地扭过头去坐了,直到身后又传来了一个和煦的声音,“总而言之,这种事情你不用瞎操心,三月初八我们就动身了。她即便再能耐,平时出家门容易,要出洛阳跟上咱们却绝不可能。至于崔家是否有那等意思,暂时不用杞人忧天!倒是……”
  想起公孙大娘应该也是这几日启程,杜士仪忍不住很想到安国寺再去见一见那个一舞剑器动八方的奇女子。然而,先不说人如今是否还留在安国寺,就是那已经得了天子召见的消息传开之后,公孙大娘的身上势必汇聚比从前更多的目光,他又何必去给她惹麻烦?如今的他,还是力有未逮!
  尽管岳五娘只是给杜士仪送了口信,但那么大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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