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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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6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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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之,鄯州可以安定两年了。”杜士仪站在屋子里四处一看,继而笑了笑,“接下来,咱们先送太白少伯和浩然回京应试,然后好好安心办奇骏的婚事!”
  众人正闹腾一片,乱哄哄地恭喜张兴这个新郎官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一个从者的声音。
  “大帅,长安来使!”
  骤然之间听闻长安来使,鄯州都督府上上下下无不震惊,每一个人都知道,此番来使必然和郭知礼等人闹出来的那桩案子不无关联。然而,让他们意外的是,来使并未先提郭知礼等人,而是先颁了给杜士仪的旨意。
  中散大夫,检校鄯州都督,兼鄯州刺史、陇右节度副使,知经略支度营田等留后事杜士仪,擢通议大夫,摄御史中丞,赐金鱼袋,服紫。
  尽管只是赐紫服金鱼,而不是真正的品级到了服金紫的地步,但作为镇守一方的节度,有这样的殊荣,杜士仪将来无疑能够更好地慑服下属。至于阶官上终于进了四品,以及摄御史中丞这种名义上的头衔,则完完全全只是虚名好听罢了。即便如此,颁旨之后,四下里一众幕府官仍然好一番恭贺。而千里迢迢赶到这里的牛仙童,接下来少不得又颁了王忠嗣、姚峰、安思顺等人的恩赏,这次制书却是一块的,所赏不过勋官阶官,荫子为官等等。
  鲜于仲通冷眼旁观牛仙童言行,心里不无思量。等到牛仙童表示奉圣命要提走郭知运等人,杜士仪告知人在苗延嗣那儿,牛仙童客气两句转身便走,他便快步走到杜士仪身边低声说道:“大帅,我当年应试进士科时,曾经寓居两京两年,听说过这牛仙童。此人视财如命,兼且在宫中又有些脸面,故而往来之人无不厚贿其人以求进身,若送礼不够重,他还会出言讥刺。虽说大帅如今节度一方,可此等小人得罪不得,不若从大流……”
  话还没说完,他就发现杜士仪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臂膀,扭头一看见是其他人都聚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着应该如何设宴庆祝,他赶紧闭上了嘴。等到杜士仪敷衍了众人,笑着把此事交给了张兴去办,带着他回到了镇羌斋,他正想继续再说,却只见杜士仪又冲着自己摇了摇头。
  “仲通,若是别人也就算了,这牛仙童的传闻既然当年连你都知道,足可见此人既不检点,也不聪明。厚贿这种人,兴许就是给自己招灾。无妨,他若是回宫想要兴风作浪,那就随他去。”
  杜士仪既然已经这么说了,鲜于仲通只好就此罢休。至于牛仙童提走了郭知礼等人之后,心里如何不舒服,这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尽管王忠嗣在此次之战中,看似并没有从朝中得到太大好处,但等到长安来的牛仙童一走,临洮军中半数军马终究是完全落在了他手中。郭建虽心里有些嘀咕,可他刚刚扳倒了郭知礼,整合了整个郭氏,得利不小,再加上杜士仪对他摆明了颇为信赖,他也不想在这种小事上太过分。尤其是听说郭英乂已经登上了朝廷海捕榜文,他就更加噤若寒蝉了。
  不过短短大半年,谁能想到当年在陇右横行一时的郭英乂,竟然会落得如此下场!
  除夕这一天中午,杜士仪在鄯州都督府大会文武,设宴庆祝即将到来的新年。由于吐蕃向朝廷贡马之外,还很识时务地给鄯州军将匀出了百余匹马,杜士仪又慨然将这种好处都分润给了下头众人,再加上这一场仗多多少少是前后都有些功勋,故而自是人人高兴。
  这一场大宴过后,鄯州都督府不可避免地冷清了不少。属官属吏以及几个幕府的衙推奏记都回去和家里人一块团聚过年了,而杜士仪没几日又送走了李白孟浩然和王之涣,一下子都督府住的人就少了一多半。宇文家送亲那一行要在正月后方才会从长安起行,故而这个除夕,张兴也注定了仍然要继续打光棍。
  这一天晚上,杜士仪在内外摆设了家宴,他和张兴鲜于仲通颜真卿杜甫王忠嗣段行琛在外头,内间则是王容主持,款待杜士仪命人从长安接来的鲜于仲通颜真卿和王忠嗣的妻子。
  欢饮之余,杜甫突然开口说道:“明岁博学鸿词科,不知太白兄他们可能一举高中否?”
  李白是否能一举高中……
  对于这个问题,杜士仪着实没有答案。历史的每一个细节似乎都有微小的改变,每一个人的命运仿佛也在偏向另外一个方向,但究竟会滑向何方,他也没有任何自信。一个人的力量对一个时代来说,实在是太微小了,所以,他才汇聚了众多人的力量,希望能够在迎接那个不可测的将来时,多一份自信和把握。
  “阿爷,阿爷!”
  当耳畔突然传来这么一个声音的时候,杜士仪低头一看,却只见杜广元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一旁还跟着段秀实。未知从何时开始,这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就变得很要好了。他对段秀实点了点头,却只见杜广元对自己咧嘴一笑。
  “阿爷,我来给你敬酒!祝阿爷新年安好,万事如意,也希望鄯州和陇右都太太平平!”
  见小家伙捧着满满一杯酒送到了自己跟前,杜士仪先是一笑,继而接过在手一饮而尽:“好,就如吾儿吉言!”

  ☆、776。第776章 山崩地裂

  开元二十二年的正月刚过,陇右节度下辖十二州正因为兵事告一段落而一片太平之际,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却是陡然袭击了秦州。
  作为鄯州等各州往来京畿道的枢纽,秦州东邻京畿道的陇州,西邻陇右道渭州,督秦、成、渭、武四州,亦是下都督府。虽然也是陇右节度使下辖,但因为并不管军,实质上大多数时间,都是由秦州都督兼秦州刺史主军政,陇右节度并不干涉。
  这一场地震以及紧跟着的大小余震,几乎将整个秦州州治上邽县城夷为平地。这样一场大灾后,死里逃生的秦州都督命人快马加鞭禀报如今驻跸洛阳的天子,同时又禀报鄯州,请求调派人力支援。
  当杜士仪见到那个形容狼狈的信使时,就只见其周身尘土,脸上亦是豁开了两道大口子,整个人仿佛是被人从土堆里刨出来的。
  “秦州这场地震到底是怎么回事?”
  瘫软在地的信使直到杜士仪看过急报之后一连问了两遍,这才反应过来,连声音里头都带了哭腔:“杜大帅,求求你,求求你派救兵去救一救秦州的百姓吧!我是上邽县主簿康成德,地震来的时候,我正好在城外,眼睁睁看着天崩地陷,那一整座县城几乎就是在我眼前垮塌的!县廨已经全都塌了,据说徐明府当场罹难,此外死伤官吏不计其数,我进城后,从土堆里死命抛出了两个同僚,其他的人我实在是没办法去救了。而且,地震连续不断,县城内就只见地裂然后又复合,如是一连数次……”
  康成德几乎是语无伦次地说着那连番地震下的惨状。包括秦州都督府在内,整个秦州现如今几乎没有完好的房子,秦州都督李杰自己都是被人从土堆里刨出来的,双腿重伤,而其余属官亦是多有死伤。而相比城内,不少偏远的村庄是何等光景,那就更加堪忧了。
  要说大地震的威力,就连后世那些最发达的地方也常常深受其害,现如今遭到这样的天灾,会是如何哀鸿遍野的景象,杜士仪已经不敢去想象了。更何况,现在的问题还不在于别的,调派多少人,调派多少物资,如何救人,如何制定灾后重建计划……这一项一项全都是要命的问题。他揉了揉渐渐胀痛起来的太阳穴,旋即就颔首说道:“调派人手和物资自不必说,但我先问你,秦州境内的官道,现在可还畅通?”
  官道在现在这种年头就相当于唯一的生命线,那康成德顿时面色灰白。好一会儿,他才声音艰涩地说道:“就因为路途上不少地方都为飞石所阻,故而我才不得不抄小道,死里逃生方才出了秦州境内。我路过渭州和兰州时,已经向渭州冯使君,兰州郑使君请求过支援……”
  杜士仪知道康成德能够坚持到这时候,已经是完全靠胸中意志,可他还是看了一眼手中那没有落款和日期的急报,又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你路上走了多少天?”
  康成德顿时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好一会儿,他才疲惫不堪地说道:“我也不知道,因为实在山中太难走,有时候我累得倒头一睡就没法顾着日夜……我只知道,地震的那一天,是二月初十。大帅,求求大帅一定要立时派人救救秦州百姓。不但州治上邽县城,秦州成纪县城所在的小坑川也同样受创严重。两地军民死伤惨重,无论官府也好民宅也罢,更是十不存一。”
  二月初十?现在已经二月二十四了!记得二月初十那一天,确实鄯州湟水城内也有震感,一时百姓甚至惊慌失措跑出屋子。好在湟水城内只有少数几间房屋倒塌,受灾的情况并不算重,而且这年头很多发生地震的地方人迹罕至,杜士仪在征询过属官,又在派人打听过鄯州四境并无大损之后,等了几天见邻近的洮州河州廓州兰州等地都未报灾,也就将此事暂时搁置在了脑后。没想到,竟然发生地震的是秦州,而且破坏力如此之大!
  杜士仪倒吸一口凉气,心中很清楚,尽管康成德几乎不眠不休地赶路,但因为道路受阻,穿行小路甚至于不得不在荒野中自行摸索,以及这年头的交通条件,能够在半个月内赶到鄯州,此人已经尽了全力。可十四日的时间过去,所谓救人已经完全不可能了,因为他从鄯州调派人手,再到赶到秦州,还得需要相应的时间。正在这时候,侍立在他身侧的节度判官段行琛便上得前去,体谅地将康成德扶了起来。
  “大帅素来待民仁善,一定会尽快出人马前往秦州的,你且放心。”
  康成德想到杜士仪的名声,再看到杜士仪也对自己微微颔首,他终于放下了心头最大的一桩心事。如释重负的他终于再也难以为继,脑袋一歪就这么昏厥了过去。见此情景,不用杜士仪吩咐,段行琛自然立刻搀扶着人出去,等到由从者架着康成德去客房休息了,他方才快步回来,忧心忡忡地说道:“大帅,事已至此,救人恐怕是难了,而且若是照康成德所说,死伤恐怕会数以千计。“
  “事不宜迟,立时召集文武集议!”杜士仪强迫自己不去思量死伤之类的问题,当即吩咐了这么一句话。
  得知是秦州地震,应命齐集鄯州都督府的文武官员不禁齐齐色变。
  这年头地震也就意味着山河示警,更何况死伤极大的地震。想想如今这号称太平盛世的开元,从开元初的蝗灾,开元中的河北水灾,再到如今这一场地震,可以说天灾就没消停过。倘若不是李隆基在当年册封太子时就凭着功高,这些年更是将帝位坐得稳稳当当,这些年大唐愣是能够在这些天灾和兵灾之中呈现出一片盛世气象,兴许连续不断的各种小打小闹的谋反叛乱,再加上天灾,就足以让这位天子坐立不安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郭建才第一个开口说道:“鄯州兵马,最要紧的是防范羌戎。秦州既是地震,与其劳师动众从鄯州调派人马过去,理应先从相邻的渭州以及成州,甚至京畿道的陇州调人,如此远比鄯州来得合适。要知道,远水解不了近渴。更何况,如今赶过去也已经救不了人,徒劳无益。”
  这话分析得不无中肯,但也同样显现出了露骨的凉薄,不少文官都皱起了眉头。而鄯州司马崔兴振更是开口说道:“鄯州虽不督秦州,可大帅兼陇右节度,陇右道除却河西节度所辖诸州之外,全都为陇右节度所辖,大帅怎能弃秦州军民于不顾?即使救不了人,还有更多的事情可做。”
  杜士仪摆摆手示意有些不服气的郭建不用再说了,也没有再征询其他人的意见,而是站起身说道:“正如郭将军所说,秦州地震已经过去半个月,等到兵马过去,确实救不了那些已经掩埋在废墟之下的人。但是,有了充足的人手和粮食,有了防止时疫的大夫,便至少可以挽救秦州几近崩溃的民心,让那些幸存者能够活下来!”
  这无疑是为此事定下了基调。即便郭建还有些不服,可看到文官齐齐点头,武官如王忠嗣亦是不无赞同,他只能懊恼地闭上了嘴。紧跟着,就只听杜士仪须臾便点了段行琛和马杰这一文一武前去秦州,随行兵马五百,其中两百来自陇右节度使府的牙兵,他就无话可说了。
  杜士仪都能够从千名牙兵中拨出两百去秦州,他的临洮军只拨出三百人若是还要啰啰嗦嗦,那也就太不识相了!
  如果可以,杜士仪倒也想要自己赶去秦州,可他更清楚如今的秦州大概是怎样的光景。与其自己过去指手画脚,还不如派出有丰富治民经验的段行琛,以及善于与麾下兵马搞好关系的马杰前去。然而,临行前夕,他仍然在鄯州都督府前对段行琛千叮咛万嘱咐,最后方才说道:“粮草恐怕是秦州如今最缺的东西,一时半会也等不到朝廷的拨付。所以,你路过渭州时,便传我之令先行调拨两千石粮食备用,鄯州都督府接下来会派人结清这一应钱款。”
  “是,大帅放心,我理会得。”段行琛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这才对硬是要跟着回秦州的上邽县主簿康成德说,“路上恐怕要紧赶慢赶,康主簿真的要去?”
  “这一场地震,我妻子已经死了,只剩下了一儿一女,他们如今还留在城中,我必须赶回去。”尽管双眼已经深深凹陷了下去,但康成德还是用坚定的语气说道,“更何况,上邽县廨恐怕只剩下了我一个人还是囫囵完整的,若是不回去收拾残局,我也对不住治下的子民。”
  说到这里,康成德翻身对杜士仪下拜之后,起身头也不回地第一个上了马。见此情景,段行琛也不再耽误工夫,向杜士仪告别之后便和马杰一同上马领军离去。而站在杜士仪身后的段秀实望着父亲远去的身影,突然只觉得胸口沉甸甸的。
  从前只以为打仗才会死人,没想到突如其来的天灾也会这般严重。父亲急急忙忙赶去秦州了,可是,陇州家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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