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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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5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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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娘子。”
  杜士仪终究还是走了过去,含笑向她拱了拱手:“黄昏来访,没能和赵国夫人以及五娘子多叙旧几句,就被夏卿拖去喝到这么晚,实在是抱歉。”
  “夏卿这些天精神不好,真真也对我抱怨过多次,如果和你这纵酒谈心后,他能够解开心结,阿娘也好,我也好,真真也好,都会更加感谢你才是,何来抱歉之说?”崔五娘用一句得体的话回击了杜士仪的致歉,随即就用灿若晨星的眸子打量了他许久,随即微微笑道,“一别五年,你不但成婚,很快就要儿女双全了,时光实在是过得太快。阿娘这两年已经记性很不好了,可她提起你的次数,仍然比提起十一郎更多。”
  “是吗?”杜士仪对那位体弱却柔韧的赵国夫人,一直都印象很好,此刻闻言便苦笑道,“我自幼丧母,和十一郎情同兄弟,而夫人又对我多有照拂,在我心里,她便和我阿娘差不多。倘若有什么我能做的,还请五娘子一定要明言。”
  “多谢你了。”崔五娘仿佛知道杜士仪会有这样的回答,欣然颔首之后,随即方才低声说道,“还请杜十九郎得空早些去探望金仙观主,自从此次随驾洛阳之后,她身体一直有些不好,深居简出,很久没见人了。”
  不管是因为王容的缘故,还是因为别的,这个消息都震得杜士仪一时为之色变。
  金仙公主如今不过四十出头,而且他当初在云州见到人的时候,对方不但康健,人也精神奕奕,怎么会现如今突然身体不适,甚至都到了崔五娘要特意提醒他去看一看的地步?想到王容还在云州待产,他顿时整颗心都乱了,勉强对崔五娘拱手道了一声谢就匆匆离去。
  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崔五娘忍不住背过身来面对树干,一手支撑着树干,深深吸了一口气。
  多少年了?是十四年,还是十五年?她以为能够顺理成章地把他当成生命中的过客,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等到长弟的弟妇能够完全执掌这偌大的崔家,她不如也仿效那两位金枝玉叶,遁入道门罢了。那时候不能见到他,也许就能够摆脱这种思念和惦记。
  尽管很想尽快去拜见对王容亦师亦母的金仙公主,可夜半不得出坊门,杜士仪竟是半分睡意也无,硬生生等到了天明。他这个中书舍人虽然已经到吏部以及中书省点了卯,但要真正上任却还没这么快。因此,次日一大清早,他便匆匆离开了永丰坊崔宅,赶往道德坊景龙女道士观。果然,这里大门紧闭冷冷清清,他亲自上前叩门报名,门上那个童子却不认得他,有些犹豫,直到他反反复复地陈情后方才答应去通报,这一等又是整整一刻钟。
  最终,大门打开,里头迎出来的霍清一见杜士仪,便立时如释重负地上前躬身行礼道:“杜中书来得正好,我本就打算今日去请你!快跟我来!”
  杜士仪见霍清甚至不解释自己身为玉真公主的侍婢,却在这金仙公主的景龙观,心中不禁咯噔一下。等到他快走几步紧紧跟上了霍清之后,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金仙观主的情形,真的不好?”
  此话一出,霍清顿时脚下一滞,随即又继续前行。足足好一会儿,她方才轻声说道:“杜中书一会儿就知道了。”

  ☆、677。第677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这个一会儿就知道,却让杜士仪在见到金仙公主的刹那间,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和时不时薄嗔浅怒的玉真公主不同,年长妹妹三岁的金仙公主大多数时候都是稳重而谦和的。他至今还记得和王容成婚之后去拜见金仙公主这位长辈,请罪之后金仙公主说的那些话。而前次司马承祯和这两位金枝玉叶并玉奴一块同游云州,面对云州外敌围困之际的危险,金仙公主也是不慌不忙,可这会儿见到他的时候,这位金枝玉叶竟是下意识地别过了头去。
  “霍清,你怎么回事?你带杜君礼来竟然也不早知会我一声?让他看到我这般形销骨立的模样!”
  尽管是呵斥,但那疲惫无力的声音听在耳中,杜士仪又看到玉真公主黯然对自己摇了摇头,他连忙快步上前去,就在榻前施礼道:“观主是幼娘的师尊,于我来说,便形同岳母,身为女婿,我侍奉病榻前都是应该的,难道还不能面对岳母的病容?”
  这岳母两个字让金仙公主的肩头微微颤抖了两下。良久,她终于艰难地侧过身子,已然有些黯淡的目光仔仔细细打量着榻前的杜士仪,好一会儿方才挤出了一丝笑容:“没想到病重待毙的时候,我竟然多了一个女婿……所幸我当初和元元一起远游过云州,见到了你们夫妻恩恩爱爱的样子,如今你又正好调回朝中,否则,也许我就是走了,也要留下遗憾……君礼,你之前写信说玉曜又有了身孕,此次她是否没有随你回来?”
  杜士仪第一次生出了深深的后悔。就算王容身怀六甲不能乘车上路,他怎么也该把长子杜广元带来,让金仙公主好好看一看才对。现如今,他只能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继而讷讷说道:“不但幼娘因为身上不便没能跟我一块回来,就是广元也因为太小,我把人送去云州了。”
  玉真公主也是才知道此事,一时遽然色变,随即不忍地侧过了头。然而,金仙公主却牵动嘴角又笑了笑,柔声说道:“你们多年方成正果,又已经有了儿子,如今很快就会有第二个孩子,小心一些也是正理。你既然自认是我的女婿,我很高兴,虽说没能亲手抱一抱我那小外孙,却也已经心安了。”
  “观主放心,你好好养病,我会立时快马加鞭派人回云州,把广元接过来!”
  听到杜士仪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如此承诺,玉真公主登时一喜,但随即就露出了一丝忧虑。小小年纪的孩子身体最弱,倘若路上有个什么闪失,虽则满足了阿姊的愿望,可岂不是害了其他人?果然,金仙公主也在片刻失神过后,立时坚决摇头道:“不,不用了!别看我病成这样,但还没到那地步!君礼,不许你写信告知幼娘,也不许你去把广元接来,这是我对你的吩咐,你记下了没有?若是我早想告诉你们,也不会拖到现在!”
  面对金仙公主那坚决的态度,杜士仪只能无奈答应,但心中却打定了主意。眼见得金仙公主精神渐差,他又安抚了其几句,眼见得玉真公主亲自从霍清手中接过药碗,一口一口喂其服下,又眼看着金仙公主闭上眼睛渐渐睡去,他方才揉了揉眉心。下一刻,他就察觉到有人走到了自己身边。
  “跟我来。”
  玉真公主撂下这句话后,便径直往外走去。等出了门来到宽敞的院子里,她回头看见杜士仪已经跟了上来,这才沉声说道:“自打玉奴跟着其叔父杨玄珪去了雅州,阿姊的精气神就渐渐差了,说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起头随驾到洛阳时,还突然好转过一阵子,我以为说不定就此痊愈,谁知道过年之后又每况愈下。而且,得知玉曜正好有孕在身,她又不肯写信告知你们,若非你此次正好调回来,兴许……”
  兴许就见不到最后一面?
  杜士仪心中沉甸甸的,见玉真公主默然垂下了眼睑,他忍不住问道:“司马宗主也颇通医术,我记得登封嵩岳观孙太真道人也精通医术,难道就……”
  “你以为我没想过延请名医?尽管阿姊不肯惊动太大,可阿兄只有我们两个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在求医问药上头也不遗余力,师尊甚至也亲自给阿姊诊过脉,说是体内脏腑之气渐弱,而孙太真也来调治过,可同样没多大效用。太医署那些御医几乎都来看了个遍,没有一个能让阿姊的身体有所起色的。阿姊常常说,到了这份上药石罔效,可我不甘心,不甘心!要不是阿娘生下阿姊的时候,正当祖母当权,她落地时没能调养好,怎么会让阿姊先天不足!”
  玉真公主终于忍不住泪盈于睫,脚下一个不稳,下意识地往前一跌。当觉察到自己正靠在一个坚实的怀抱中时,她恍惚中想起当初王维被贬出京,自己多方设法仍然毫无用处的时候,也曾经借着杜士仪的膝头痛哭疏解心中苦痛,眼泪一时就更加忍不住了。她就这么靠着杜士仪的肩膀,从呜咽到抽泣,继而渐渐哭出声来,浑然没感觉到面前的人最初肌肉僵硬,许久方才渐渐舒缓下来。
  上次借的是膝头,这次借的是肩头么?
  尽管知道此情同样无关风月,可是,杜士仪仍然情不自禁地想要叹气。尤其看到霍清从屋中出来见到这一幕时,竟是微微一笑悄然退走,而许久没有半个闲杂人等进入这院子时,他这心里顿时百感交集。绮念全无的他想到金仙公主正当盛年,这一病极有可能落得最不好的结果,而他的妻子儿子一时半会很可能都赶不回来,他终于忍不住低声对泣声渐小的玉真公主说了一句。
  “若是每日行八十里,不到三十日,广元就能赶回来的!他身体壮健,应该捱得住。”
  “可是还要算上去程的时间,就算日行四百里,也至少要五六天,一来一回就得近四十日……阿姊如今这样子你看到了,撑不到那时候,又何必苦了孩子?”
  玉真公主终于支撑着站直了身子,见杜士仪肩膀上那一块清清楚楚的湿痕,她歉然笑了笑,见他又递了一块帕子过来,她接过轻轻擦了擦眼角,随即摇了摇头道:“阿姊都一个劲地不许你这么做了,你还是打消这念头吧。都是我不该一味听阿姊的话,以为她这病真的能够渐渐养好,否则早日知会你一块把广元带回来,兴许也不至于见不上最后一面……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听到命中注定四个字,杜士仪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最终说出了另一件事:“摩诘曾经在代州呆了许久,可我这次从幽州回代州时,他却已经回去了。他去岁年末丧了妻,如今已经是鳏夫了。他们结缡多年,膝下却没有一个子女。”
  这么多年了,玉真公主尽管一直避免去打听王维的消息,但王缙在朝,又娶了崔九娘,再加上王维亦是天下有数的名士,自然也有相应的讯息传到她耳中。可这些时日她多半全心全意去顾着阿姊的病,再加上王维丧妻在士林中不算什么大消息,因此她竟是首度听闻。此时此刻,听到他丧妻,膝下又没有半个子女,她先是怔忡了片刻,继而脸上却渐渐雪白得没有半点血色。
  那个男人曾经用一曲千古悲音打动了她的心弦,而她也因为《郁轮袍》,而真正了解了他的性情。如果说从前他和妻子不过是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合,并没有多少真正的感情,顶多只是相敬如宾,那么,随着那个女人悄无声息地离世,他反而会渐渐生出真正的悔意和悲恸。从此之后,她也就不再是那个在他内心深处最最刻骨铭心的人了。
  “杜郎的意思,我明白了。”
  尽管这种时候提起这种事,只会让玉真公主更加难受,但杜士仪却不得不如此。说是相忘于江湖,但王维总有一天要回来的,与其相见时届时心中苦痛,还不如此时此刻揭开,让玉真公主把两重痛苦一块都捱过去。于是,等到她将两只眼睛埋入帕子中良久,方才把几乎完全濡湿的帕子递过来之后,他便低声吟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玉真公主浑身一震,最终抬起头来,面上仍见伤悲的她轻轻摇了摇头,随即破涕为笑道:“玉曜若是知道你这般吟诗哄人,定要不放心!好了,我还没这么不中用,你如今不比从前,位高权重,行止还要更小心才是!”
  话音刚落,就只听外头传来了霍清的声音:“贵主,圣人来探!”
  天子竟然悄无声息地来探望金仙公主,还正好是在自己也在的时候,杜士仪自然吃惊不小。而玉真公主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两只眼睛肿的和桃子似的,可即便如此,她也只能给了杜士仪一个眼色后匆匆出迎。果然,在发现杜士仪也在此的时候,李隆基并未有丝毫吃惊,只是扫了一眼玉真公主红肿的双眸,继而便对杜士仪吩咐了一声你留下朕有话对你说,旋即由玉真公主领着往里去了。
  有了天子这句话,杜士仪不好离开,只能留下。而高力士安排好了其他人之后,当即信步来到了他的面前,笑眯眯地眨了眨眼睛。
  “杜中书,一晃就是快三年不见了。”

  ☆、678。第678章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天家无亲情,身为天子,李隆基在面子上做得极好,无论是当初因为太平公主被诛杀后不得不真正放权的父亲睿宗李旦,还是他的那些兄弟们,他都礼敬优待备至,但从真正意义上来说,他从来没有放松过防范。
  如果不是有一些死忠的臣子护着,他的父亲睿宗李旦很可能死在当初那一场政变的太平公主“乱党”手上;而他和兄弟们一面表现出恭仁礼让,一面却又苛刻地监视着他们的每一点行踪,以至于性格最为恣意的岐王李范忍受不了郁郁而终;至于他的儿子们,如今从李嗣谦改名为李鸿的太子不再居于东宫,其他皇子也是甫一出阁便赐第于十王宅,平日外出和进宫都有严格的限制。至于他的皇妹和皇女们,所有驸马也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
  尚主就不能够居于高位,他把这一条真正发挥得淋漓尽致。
  然而,对于仅有的两个一母同胞的妹妹,李隆基的感情却大不相同。更何况,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全都选择了入道为女冠,始终没有成婚。早年间她们常常入宫,陪他闲聊下棋赏玩,尽管这样的亲近在这些年渐渐少了,可如今看到金仙公主在病榻上睡着的时候,眉头尚且紧紧蹙在一起,病痛折磨得她看上去形销骨立,宽大的衣袍裹在身上,越发显得楚楚可怜,他不禁生出了几许掩不住的烦躁和怒意。
  他们兄弟五人当中,宁王李宪和薛王李业仍在;申王李撝死了,其人一贯好酒,喜好高谈阔论,当年武后在时,他和这个次兄关系还算融洽,对其死讯自是不免惋惜;岐王李范死了也就罢了,那个弟弟一直都看不清现实,一直心怀怨望,就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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