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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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5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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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杜十九横插一脚算怎么回事?就算他曾经和宇文融有些交情,何至于在这种时候跳出来庇护他的妻儿!想当初宇文融得志便猖狂时,多少人因他之故或贬或斥,如今我不过是追回他贪赃的东西,让他那些享尽富贵的家人也跟着去岭外尝尝别人都尝过的苦头!”
  蒋岑是个什么脾气,张说自然心里有数。此时此刻,他没有说话,而是摆手请其坐下,这才把手中的一张信笺递了过去:“看看,王子羽的信。”
  张说对王翰素来赏识,故而在举荐王翰应制举,拜相之后又对其一再提携,不数年便让王翰升到了最清贵的郎官,这一点蒋岑自然心里有数。此刻,他莞尔一笑接过了信笺,却还没来得及看便打趣道:“这个王子羽,一直都是狂狷好酒的性子,我倒是没想到他屈居人下还能甘之如饴,还以为他在云州呆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要知道,一州司马素来都是左迁,也不知道杜十九给了他什么好处……等等,他这是什么意思!”
  蒋岑一面说一面看完了王翰的信,一下子惊得站起身来,随即怒道:“他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为了燕公你奔走,于是被人直接撵到汝州任长史的往事了!”
  “你消消气,我这个险些连命都丢了的尚且坐得住,你怎么反倒急躁了起来?”张说眉头一挑,见蒋岑沉着脸坐下,他方才说道,“王子羽任侠重义,当初你们大多牵连获贬,他为我前后奔走,就是杜君礼给他的暗示,最终我侥幸得脱囹圄,他却被人惦记上了被贬。若不是他因为杜君礼的婚礼干脆辞官回了长安,只怕别人还会揪着他不放,其实,我心里清楚,宇文融固然可恨,但那时候若非别人也不放过我,何至于张子寿(张九龄)等人至今尚不能回京?”
  这话说得蒋岑为之一怔,他若有所思沉吟了好一会儿,这才恨恨说道:“难不成就轻饶了宇文融?”
  “你想饶了宇文融,政事堂却有人不想饶过他,所以,你只管该如何就如何,这桩案子是陛下给你的,你只管公正明允就行了。但是……”张说拖了个长音,竟是带着几分无可奈何说道,“不要去招惹杜君礼了。”
  “燕公是觉得,这次杜君礼做出如此姿态,你不在意,萧相国裴相国也会咽下这口气?”蒋岑说这话的时候,心里竟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眼前这熟悉的人真是张说?什么时候张说这般大度了?
  “范承明当初也曾经如你这般想过,但现在他的下场,你就没有半点触动?”张说说到这里,有意留心了一下蒋岑的脸色,果然,范承明这个名字对蒋岑的触动很不小。曾经一度官居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入朝拜侍郎或者尚书都不在话下的高官,却在杜士仪手里灰头土脸,他不得不承认,年纪轻轻的杜士仪确实是有手段的。
  “更何况,宇文融有什么下场都是他应得的,罪不及家人。王子羽的这封信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对杜君礼深为敬服,不想看着我这个荐主与他的知己鹬蚌相争,结果反而渔翁得利。宇文融是宇文融,杜君礼是杜君礼,既然我之前还曾经为其说过公道话,也算是一笑泯恩仇,何必现如今再看不开?这几日京城流传一句俗语,宁负白头翁,莫欺少年穷。”
  “那好吧!”蒋岑品味着莫欺少年穷五个字,最终点了点头,“我只盯着宇文融便是,他家人如何就算了,至于杜君礼我也不理会。不过,要是别人死揪着他不放,那可不管我的事。”
  “正是如此。”张说微笑着点了点头,“要是杜君礼不能摆平裴光庭萧嵩,那是他手段不够,自然怪不得你我!”
  同样的消息,张说决定偃旗息鼓,只揪着宇文融不放;然而,在萧嵩和裴光庭这两位正当红的宰相看来,意义就不一样了。萧嵩是曾经对裴宽交过底的,而他固然是名门之后,又一度军功煊赫,却因为缺乏文采,一直被士林鄙薄,所以,他的为人处事也自然更加小心谨慎。再说宇文融罢相本就不是他的手笔,故而他思前想后,索性径直去见了信安王李祎。
  “宇文融使人构陷于我,所以我为了自保计,不得不在御前揭破了他。但杜君礼和我无冤无仇,我怎会因为他容留宇文融的妻儿家小,就因此对他不利?难道萧相国认为我李祎是那等没度量的人?”
  李祎不等萧嵩开口解释,便摆手阻止了他的话:“萧相国什么都不用说了,我是曾经因为杜君礼和宇文融交情不错,而瞧不起他这为人。但公是公私是私,他在云州颇有建树,这是我不会否认的。我和他没有私仇公怨,但也不会有什么交情。我言尽于此,萧相国请回吧。”
  萧嵩因为奉旨安抚李祎,可以随时随地去见他,但裴光庭就没有这样的借口了。别人对宇文融的家眷和族人一再逼凌,他没有沾半点手,也并不在乎宇文融的家眷究竟什么下场,如此可以让他这个宰相保持一贯清直的姿态。至于把杜士仪留在长安,则是他有心借机敲打这个年纪轻轻便一路青云直上的云州长史。如果杜士仪识相,他会手段巧妙地将其纳入麾下,这也是李林甫的建议。
  裴氏固然名门,他的父亲裴行俭又是出将入相的典范,可就因为母亲库狄氏为武后信赖,妻子是武三思之女,他沾上了一个武字,早年蹉跎了太多岁月,更不要说有什么私人势力。
  张说以文坛宗师,集结了一大堆文人墨客于麾下;而萧嵩以河陇节度出战,也简拔了不少出类拔萃的人才,让他们的身上打上了萧氏印记。可他于文武上头尽皆缺缺,李林甫固然相交不错,也足智多谋值得信赖,可要说给他带来什么班底却力有不逮。今后他要和萧嵩抗衡,怎能没有人?
  “这个杜君礼,他以为他是什么人?他就不怕张说和萧嵩恼上了他?”
  尽管李林甫也曾经是宇文融坚实的盟友之一,但按照李林甫对裴光庭的说法,早在当初宇文融一意孤行对张说穷追猛打不放之后,他就渐渐与其疏远了。对照这次宇文融拜相之后,李林甫确实与其不大走动,裴光庭对此自然深信不疑。于是,这天晚上李林甫一来,他就忍不住把心中郁闷都倒了出来。
  杜士仪陡然之间从低调到高调的这种转变,李林甫自己也有些始料不及。主意是他对裴光庭出的,倒不是真的要为难杜士仪,而是借机给杜士仪套上一层桎梏。如此一来,倘若裴光庭将来能够体体面面结束宰相任期,他能够再往上一步,也许就能让杜士仪为他所用。到了那时候,这位不声不响已经在朝野扎下了不小根基的年轻天子信臣,也能够给他添上不少砝码。可杜士仪这突如其来的一招,打乱了他的所有计划。
  而最最让他无奈的是,杜士仪还给他捎带了一封信,除了提及想尽快回云州的要求之后,末了便是让他触目惊心的一句话。
  “君欲鱼死网破乎?”
  李林甫依样画葫芦以自己的话突然对裴光庭如此一说,就只见裴光庭骤然为之色变。于是,他便循循善诱地说道:“相国千万不要小看了杜君礼,以为他无能为力和宰相抗衡。要知道,前有张嘉贞,后有燕公张说,一个曾经对其耿耿于怀,一个曾经借着范承明与其小小交了一回手,虽不是全力,但最终都没有奈何得了他。相国贵为宰相,对手不但有罢相的宇文融,在朝的萧相国,还有更多对相位虎视眈眈的人。所以,穷究宇文融固然是斩草除根,但没有必要和杜君礼相争。相国是宰相,他不过区区一州长史,无论输赢,到时候以大欺小这名声不好听!”
  留杜士仪也是李林甫的建议,放杜士仪回云州也是李林甫的建议,裴光庭顿时有些不悦了。
  可在这个当口,李林甫又加上了分量更重的一句话:“相国,陛下对杜君礼留京仿佛一直置若罔闻,安知不是一种试探?”
  裴光庭登时醒悟过来。他噌的一下站起身,情不自禁走了两步,这才低声说道:“不错,因小失大却不合算。罢了,让他去邀名,我不和他一般计较!王毛仲频频使人激我,我可不会上了他的当!”
  听到裴光庭竟是立刻把留着杜士仪归咎于王毛仲的私下怂恿,李林甫顿时哑然失笑,面上却如沐春风地赞裴光庭度量远大。可等到离开了裴家,他便忍不住剑眉紧锁了起来。
  杜士仪如此对宇文融示好,难不成是想要接收宇文融这些年来收纳的班底?不可能,宇文融举荐的人多数与其并没有太大的关联,只要看看这次其人罢相,这些承过情的也多数不发一言就知道,这些人绝不会为了宇文融一句话改换门路?可要不是如此,杜士仪这一招若只是为了脱身,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了!

  ☆、617。第617章 度量和闹事

  兴庆宫南薰殿,当高力士把一摞中书门下递来的奏折送到了李隆基跟前时,这位天子正在自得其乐地弹着琵琶。
  跟着李隆基已经有将近二十年的高力士一眼就认出,这赫然是杜士仪的妹妹杜十三娘代兄长献给天子的那把逻沙檀琵琶,只不过天子更擅长的是羯鼓,把玩琵琶的次数并不算多。于是,他在旁边默立了片刻,直到一曲终了,这才笑着上前。
  “大家又把这压箱底的琵琶找出来了?”
  “我于琵琶只是粗通一二,比不上梨园雷海清,所以从前不舍得糟蹋了东西。不过,这确实是一把好琵琶,无论音色材质俱是上上之选。”
  李隆基刚刚半眯着眼睛,这会儿既然回过了神,少不得瞥了一眼那些需要御批的奏折。可随手拿过来第一份瞅了瞅,他就讶异地挑了挑眉道:“杜君礼上书请求速归云州,这是应有之义,可是,中书门下竟然都批了可,这倒是难得。朕还以为,杜君礼居然答应了宇文融的家眷徙居云州,朕的相国们必定会大生恼怒才是。”
  “陛下选的宰臣,怎会没有这点度量?”因为裴光庭之妻武氏乃是武三思之女,自己昔日出自武三思门下,再加上裴光庭分明正煊赫,高力士对于裴光庭的某些明示暗示,也不能都不放在心上,能行方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行个方便,于是对于这次的形势大变,他本是有些为难的,可谁曾想杜士仪不声不响便突然折腾出了这一手!更奇怪的是,萧嵩也好裴光庭也好,竟然没有任何反应,他自也乐得顺水推舟赞上两位宰相一句。
  度量?这世上真正能做到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宰相有几个?刚直如宋璟也有脾气呢,何况别人!
  李隆基哂然一笑,放下琵琶后就用右手提笔蘸墨,在上头随手批了一个可字。等到放下笔时,他想起远贬昭州的宇文融,一时又有些说不出的烦躁。贪财逐利,他是无所谓的,要说纳贿,张说想来并不在宇文融之下,可是,据说宇文融括田括户也好,疏通河道也好,用各种巧妙手段中饱私囊,这就已经触及到他的逆鳞了。
  他大力提拔的财计之臣竟然通过财计手段为自己牟利,枉他提拔其掌管户部,又将其拜相置身政事堂!即便如今有些事情尚且查无实据,但宇文融实在是太不知道检点了!
  “姚崇张说无不好财货,宋广平刚直,但孑然一身,源乾曜和光同尘不好争权,张嘉贞刚愎听不进外人之言,至于杜暹李元纮之辈,光是彼此相争就已经把力气用得差不多了。相形之下,杜君礼虽说年轻,可却不比这些前辈们差,大有名臣风范,你说是也不是?”
  李隆基突然对杜士仪这般评价,高力士不禁有些踌躇了。他想了好一会儿,这才笑着说道:“杜长史年纪轻轻而有名臣风范,外人是有这么说的。但也有人说,陛下对二位贵主偏爱太过,竟是令杜长史迎娶商贾之女,偏王元宝家那位女郎还有几分当年房夫人的风采,杜长史如今已经赫然五品,却还不曾有一个媵妾。”
  “哦?”李隆基想起当初和王容见过的那一面,不禁笑了起来,“八娘那弟子竟有这般巧手御夫的本事?”
  高力士和玉真金仙两位公主的关系,比宁王等诸王还要亲近几分,因而只是浅尝辄止地提了提这个,又若无其事地说道:“另外,杜长史到底还是年轻了些,大多数时候固然沉稳,可为人处事还是有些冒失冲动。比如这次,宇文融分明辜负圣恩,罪有应得,他却因宇文融之妻恳求,接纳了其无法立足京师的那些家眷前往云州。这说得好听是重情好义,说得不好听,别人扣他一个罔顾圣意的罪名,那他不就得弄巧成拙了?”
  见李隆基仿佛并不反感他这些话,高力士便仿佛无意似的扫了一眼其中一份奏折,再也不出声了。果然,等到李隆基须臾从中翻到了一份某御史弹劾杜士仪只顾私恩不顾公义时,再结合高力士这有言在先的话,他那原本也许会生出来的愠怒就无影无踪了。
  “八娘和九娘在王屋山仙台观一住就是这么久,莫非真是修道修出瘾,不问世事了?以往一旦杜君礼遇事,她们大多会情急一阵,如今知己成了半个女婿,她们就袖手旁观了?”李隆基半是玩笑,半是当真地问了一句。
  “陛下,据说是司马宗主闭关了。两位贵主和之前收的那个小弟子都随侍在侧清修,故而兴许不知道世事变化。”
  一想到司马承祯在云州时的那场“瑞雪”,李隆基的脸色立时古怪了起来。若不是司马承祯回朝之后一口咬定他只会观云,不会唤雪,再加上王缙先头打云州回来便叙述了一段襄阳仙迹,于是他改换方向命人到襄阳中条山求仙,否则他肯定会顺藤狠挖。不过想想世上若真是修成仙术的人,多半乐意在人前显摆,司马承祯只是一味宣扬坐忘之法,清修之术,却从未展现过那些神乎其神的道术,他也就不得不相信,那只是纯粹的巧合了。
  就在君臣二人的话题渐渐往那些玄之又玄神佛仙道飘过去的时候,高力士冷不丁瞥见外头有一个人影频频窥视。他知道天子身边决计不会有不懂规矩的人,只怕是出了什么事,因而觑了李隆基的脸色就悄然退下。待到问清楚了事实,他那一张脸上登时露出了错愕的表情,回到御前时仍然没有消解下去。
  “又出了什么事?”李隆基素来自忖身处深宫大局尽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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