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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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4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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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万一,没有万一!”
  乳媪也被这番话说得心惊肉跳,赶紧按着女郎的肩膀苦苦劝道:“娘子,大郎母家已经没人了,郎主平日对他也不过如此,谁知道今天竟然会突然这般急怒!至于那位裴御史,极可能只是正好上家里来的客人,救人固然是本能,可怎会轻易管家务事?退一万步说,娘子又不是孤身一人,你后头是整个顾氏,是整个吴郡顾氏!这苏州的顾姓族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更何况您两位叔父都在朝为官,郎主要把家业维持下去,怎能没有顾氏的支持?他不会追究,也不敢追究,更何况,娘子如今可是有妊在身,那也是郎主的嫡子!”
  听到这里,顾八娘方才渐渐平静了下来,伸手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小腹。
  她也不想做那种伤天害理的事,可若是她生下的也是儿子,前头裴舒同元配留下的嫡长子就是最大的障碍,而且只要除掉了那个孩子,就可以把裴舒同牢牢绑在顾氏这条船上,家中父兄肯定也乐见其成。
  到时候只要再联接上襄阳裴氏,甚至于南来吴裴,抑或者西眷裴这些更高一层的裴氏中人,自从祖父顾琮去世之后,就大不如前的吴郡顾氏,就能借着这门姻亲再进一步。只要两三代人互结姻亲,就可以多上一门强援。而她的儿子能够继承这庞大的家业,还有顾氏相助,将来一定能够前途无可限量。
  最最重要的是,她一直觉得,裴舒同对她很好,百依百顺,却对这个元配留下的嫡长子不过尔尔,谁知道他其实竟是这般着紧!怎么办,此事她需不曾和家里人商量过,如今到了这局面,该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她不禁越发惶急。可就在这时候,她只听得外间传来了又一个声音:“娘子,外间有一位杜郎君,说是来见郎主,郎主已经亲自迎出去了。”
  顾八娘粗粗读过经史,外间的事却不甚了然,但丈夫亲自出迎代表什么,她还是知道的。瞥了一眼旁边的乳媪,她就沉声说道:“吴娘,你去探问探问,裴郎见的那位裴御史到底是何许人,这位杜郎君又是何许人!”
  裴舒同把杜士仪迎进了书斋时,又忍不住向长榻上的儿子瞅了一眼。足足这好一会儿,大夫依旧未到,他的心里怎会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可他这家业能够创立起来,顾氏之助至关重要,而妻子病故后顾氏主动提出将族长幼女嫁给他,他心里不是没有感激的。可这几年来,顾八娘的性子他看在眼里,伤在心里,甚至于如今连他的儿子都险些遭人荼毒,他若是再继续忍下去,安知他的家业有朝一日不会全都姓了顾?
  倘若说原本得知裴宁来时,他心中还只是在挣扎,那此时此刻,他就终于下定了决心。反身见杜士仪和裴宁正在互相交谈,他突然上前一步深深一揖道:“杜侍御,裴御史,在下想请你们做个见证。在下打算变卖所有苏州产业,南归襄阳!”

  ☆、491。第491章 父舅之心

  裴宁通过南门吴裴的分支襄阳裴氏找到了裴舒同,正是为了通过这位在江南一带颇有些名望,弃文从商的大户,真正进一步了解茶事在整个江南的发展状况,可跑到人家中看了如此一场戏,而后又听到了这样一个出人意料的请求,这就有些头疼了。饶是他素来不动声色机敏应变,这会儿也不禁大吃一惊。反倒是听到裴家小郎君落水消息而一时动念赶过来的杜士仪,此刻的反应小些。
  “裴郎缘何如此决断?”
  尽管杜士仪没有看到刚刚那一幕,但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裴舒同也就不怕自曝其短,直起腰后就苦笑道:“我是襄阳裴氏旁支子弟,祖父还勉强出任过一任县尉,到了我时已经父子两代都不曾入过仕途,所谓衣冠户也自然名存实亡。襄阳裴氏是南来吴裴的分支,族中子弟虽说不上多少高官,但我这样的自然被人瞧不起,所以我二十出头就带着妻子迁居吴郡。因为我还算有些小小的精明,渐渐攒下了些家业,又结交了顾氏三郎……”
  说到过往创业的艰辛,裴舒同的脸上浮现出了激昂中交织着惘然的表情。他和顾三郎顾佑相交之后,顾佑多次给他提供了资金人员的全方面资助,一时间他从寻常的寒微士子渐渐变成了吴郡大户,又成了如今的吴郡豪商,可以说每一步都得到了顾家的倾力资助。更不要说顾佑和他脾气相投,相交甚至可说是莫逆,又是他的妻兄。可出了这样的事,他怎么放心再把儿子留在苏州?
  “……锦娘亡故之后,顾家能够把八娘许配给我,我自然感激,可今日这般事情固然是第一次,可八娘这些年对大郎却始终只是面上功夫,冷暖都不曾真正问过。我一次一次都忍了下来,可今天却几乎害得他殒命,我怎可再忍?大郎的母亲和我是贫贱夫妻,我早年曾经存过科场侥幸之心,若非她种桑养蚕,丝织相供,家里早就家徒四壁无以为继了,所以,她之所以会早早撒手人寰,也是因为操劳过度之故,我若是连她一丁点骨血都保不住,哪里对得起她在天之灵?”
  裴舒同说着说着,已经是泪流满面。而杜士仪和裴宁对视一眼,两人都是年少便迭遭变故的人,全都沉默了。
  “田地家产,身外之物,当年既是顾氏助我得来,如今便让他们接手了去,听凭他们折给我多少。只要能把大郎平安带回襄阳,这些年我积攒下来的钱想必也够我父子俩一辈子吃穿不愁了!”裴舒同仰起头竭力隐藏眼中的水光,好一会儿方才轻声说道,“其实我两年前就该有所决断,只那时候始终下不了决心,倘若不是今次裴御史救下了大郎,我只怕就真的要后悔莫及了!家业固然重要,可也没有大郎重要!”
  此时此刻,杜士仪终于忍不住问道:“那你家娘子怎么办?”
  “她……出了这样的事,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顾氏吴郡大姓,料想就算没了我,她总还有人可嫁。我一个四十出头无才无德的男人,委屈她了!”
  眼见得裴舒同真的下定了决心,杜士仪不禁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该同情这个白手起家的男人,还是该叹息他不曾早早痛下决断好好治家,也不至于落得今天这般境地。就在这时候,他依稀听到门外仿佛别有动静,眉头一挑正要说话时,一旁的长榻上突然又传来了一个轻微的声音。
  “阿……爷,阿……爷……”
  尽管这声音甚是轻微,但屋子里众人听得清清楚楚。尤其是裴舒同,他几乎毫不犹豫一个箭步冲到了长榻边,见上头躺着的儿子已经微微睁开了眼睛,他顿时喜出望外,下一刻方才看到了儿子赫然已经泪光盈盈。他在外打拼多年,心志智计无一不出色,此刻立即醒悟到自己刚刚对杜士仪和裴宁所说的话,竟是被这小小孩童给听去了,一时心中五味杂陈,又想继续维持往日的严父之态,又想软言安慰儿子几句,可到最后却喉头哽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还是杜士仪和裴宁一块过来,后者好事做到底,伸手仔仔细细诊了片刻的脉象,这才释然说道:“得天之幸,令郎暂且没有大碍。”
  刚刚迷迷糊糊之间听到的那些对话,裴景有的听明白了,有的没听明白,但这并不妨碍他弄清楚之前发生的事。母亲早早去世,继母则只是面上功夫,小小年纪的他一直由母亲当年的贴身婢女红珠照料长大,本以为多年来父亲仿佛对自己并没有多少关切,直到刚刚听到父亲对人说的话,这才知道他心里是有自己的。呆呆地盯着父亲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他这才用微弱的声音说道:“阿,爷,我没事,你别担心……”
  这听起来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裴舒同潸然泪下,而杜士仪能做的,也仅仅是摇头叹息。然而,就在这时候,他只觉得背后传来一阵响动,扭头一看,却只见有人不请自来,打起帘子进了书斋。那人锦衣华服,身材修长,面容儒雅,赫然是之前他在裴氏茶行后的码头曾经有过一眼之缘的中年人。
  裴舒同也认出了来人,怔怔片刻便声音艰涩地说道:“顾兄,眼下我忧心大郎,无心与人说话,你先去见八娘吧。”
  “叔德,大郎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来者正是裴舒同的友人,也是如今的妻兄顾三郎顾佑。他并没有因为裴舒同的话退缩,而是直截了当挑明自己都知道了,随即才黯然叹了一口气,“我不请自来,你对这二位所说的话,刚刚我在门前都已经听到了。我当初与你相交,敬服你的韧性和刚强,因而在嫂夫人亡故之后,便一力主张把八娘许配了给你,没想到竟然会到今天这般地步。我知道你心结已深,此刻也不便解释,我只想说两句话。”
  他顿了一顿,便沉声说道:“八娘刚刚对我说,她如今有妊在身,如果你真的想要带着大郎回襄阳,那我可以做主去向父亲提,让八娘大归回家,入庙修行。异日无论她所出是男是女,我都会亲自抚育,无论冠以裴姓,抑或是顾姓,只凭你一句话就行了。”
  “什么!”
  裴舒同一下子愣住了,登时心乱如麻。顾八娘进门五年来对继子只是平平,他自然心知肚明,但顾八娘对于继子的启蒙读书等等全都根本不上心,反而让人纵着其玩耍,若非读书等等都是他暗自延请师长督促,只怕孩子就要被带坏了。今天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还以为是顾八娘终于忍耐不住,本性毕露,却不料想是因为其怀有身孕之故!
  面对这一出又一出的戏码,杜士仪着实五味杂陈,心中甚至有些后悔听到消息时跑到裴家来凑热闹。然而,他却没料到,那顾佑在对裴舒同点穿了这么一句话后,便任由其自己去发怔,却来到了他和裴宁的面前,诚恳而又恭敬地长揖行礼。
  “舍妹无知,竟然用此卑劣手段对待继子,若非裴御史在此,只怕已经铸成大错,就是吴郡顾氏的名声也会毁于一旦,所以,裴御史不止是救了叔德的儿子,也是替我吴郡顾氏挽回了声誉。刚刚叔德所托,还请二位帮忙劝说,我当初与他相交,即便谈不上君子之交,却也是一片真心,纵使许婚确实是我一厢情愿错了,却并不代表顾氏真的另有所图。如若叔德真的一意要南归襄阳,让出产业田地,我愿意请二位见证立下字据,将来把这些都留给大郎。”
  清官难断家务事,尽管杜士仪在成都令任上也不是没有管过人家的家务事,但和今天这一桩却不同。之前只是一面之缘,但他对于顾佑待人有礼的态度印象深刻,对陌生人尚且如此,对于相交不错的挚友兼妹夫,此人应不是那等一心言利的人。至于闹出这场事端的顾八娘,如何处断也在夫主和兄长的一念之间。毕竟,那个落水的孩子如今总算还逃出了生天。
  “阿爷……别怪母亲……”
  这么一句突兀的话让杜士仪大吃一惊,低头去看时,就只见长榻上的孩子正伸手拽住了父亲的衣角,蠕动着嘴唇好一会儿,这才轻声说道:“红珠对我说过,阿娘如果还在,一定希望我像阿爷那样,自立自强,将来自己出去闯荡,不要靠阿爷……张师也一直教导我,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
  一个母亲,一个阿娘,谁也不会听错这其中的指代,而红珠正是亡妻身边最得力的侍婢,也是跟着自己时间最长的奴婢。裴舒同怔怔地看着这个他为了家业,一度小心翼翼保持距离,却又悄悄延请本地有名望的儒者教导,希望能够成大器的孩子,眼睛再次红了。而裴宁亦是端详着这个自己一番施为救回来的小小童子,冷不丁想到了杜士仪的弟子陈宝儿,心中不禁一动。
  “裴兄,你家大郎心性不错,若是你舍得,把他交给我,届时等他经史底子打扎实之后,再拜名师抑或是前去嵩山草堂,都是求学之路!”

  ☆、492。第492章 长痛不如短痛

  倘若不是身边有乳媪伸手搀扶,门外的顾八娘几乎摇摇欲坠。她怎么都没想到,好容易把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顾佑给盼了来,可对方踏入寝堂之后,直截了当问了她一个问题,她支支吾吾还想遮掩,他却反身就走,还撂下话说早已经查问分明,刚刚甚至在书斋中更是吐出了大归两个字。
  兄长的性格她是最清楚的,把话说到那个份上,那就真的会抚育她将来生出的儿女,真的不会让她再嫁,真的打算要把她关在佛堂中一辈子!
  就因为她一念之差,便要遭到这般报应么?
  顾八娘只觉得眼中满是泪水,心中更是苦痛酸涩。她堂堂顾氏之女,若不是因为当年和陆氏结亲,未婚夫却早早亡故,她也不至于嫁给一个鳏夫。这就已经很委屈了,兄长为什么不肯多偏帮她一点儿?
  而那自始至终就知情的乳媪,也因为听到里头顾佑的话,心中暗自叫苦。三郎君素来温和,平时对嫡亲妹妹八娘自然是极好的,她本以为无论发生什么事,顾佑都必定会护着妹妹,可谁曾想顾佑竟然会这么绝情!直到听见裴宁开口说话,她才好容易打起一点精神,低声劝道:“娘子先别太焦心,那位裴御史如此说,对于大郎来说也是另一条锦绣前程。如果郎主答应了,将来大郎不在苏州,说不定今日的困厄也就能解了去。”
  不但这乳媪起了侥幸之心,就连顾八娘自己也不禁握紧了拳头,暗想这兴许是最后一丝转机了。然而,让她一颗心跌到无底深渊的是,却只听到里间顾佑沉声说道:“裴御史爱重大郎心性,想要教导提携他,这自然是好事。只不过,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叔德,你不妨先把这件事处理好,再思量大郎的将来。”
  “我……”
  裴舒同张了张口,可却一时间陷入了两难。长子固然是他和发妻的唯一骨血,但要说对于继室顾八娘一丁点情意也没有,那却决计是自欺欺人。尤其知道她有孕在身,将来那也同样是自己的子女,他在踌躇良久之后,终于下了决断。
  “等八娘他日分娩过后,无论是儿是女,毕竟都是我的子嗣,自然应当冠以裴姓,留在我身边。然则她犯下如此大错,若是仍为裴家主妇,我不知如何见她,料想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见我,便如顾兄之前的话,让她与我和离之后大归吧。届时我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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