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舞·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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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舞·青梅-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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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晟脸色有些苍白。天帝对自己的态度,让他感到难以释怀的,就是这件事。从表面上看起来,西帝的尊荣不在储帝之下,但一字之差,名不正则言不顺。然而再想下去,立刻触到心底一段极深的隐痛,数年前的往事从眼前一晃而过,不觉有些恍惚。 
但,只不过片刻之间,神情又变过了,变得很平静地,思虑着说:“栗王这样闹,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如果真要揽权,就不该弄这些奇奇怪怪的人,胡作非为。” 
这个问题,胡山早已想过,所以立刻就有答案:“栗王的意思,无非是要‘闹’,因为‘闹’,才能够‘乱’。如果论正途上的才具,他绝对不是王爷的对手。这,栗王自己也很清楚。所以,他才要搅一搅混水,搅乱了,说不定就有可乘之机。” 
子晟点头,随即轻叹一声:“如果这样下去……” 
胡山果断地接上:“王爷当早做打算!” 
“为了他?”子晟看着胡山,极有自信地说:“不必。” 
胡山一笑:“我说的不是栗王。栗王不足虑!” 
这话大有深意,栗王不足虑,那么谁才是可虑的?想到这里,只觉得隐隐的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沉默良久,轻轻吁了一口气:“先生过虑了。” 
“是我多虑当然最好。”胡山知道已经说得足够,于是把话略为转开:“王爷对中土军务如何看?” 
“这,”子晟想了一想,说:“我也有打算,但是不急在一时。” 
“不错,这不能急。但是现成有一个大为可用的人,王爷不可不留意。” 
“谁?” 
“虞简哲。” 
三字入耳,子晟的神色顿时变得阴沉。其实这是很明显的事情,在胡山提出让虞简哲认女的时候,就应该想到,然而,自己却在此刻才明白到胡山的机心。这不能不让他产生一种莫名的不快。 
胡山坦然说:“虞姑娘是虞姑娘,王爷不必往一处想。但有了虞姑娘,虞简哲必然更心向王爷。我为王爷计,这件事,百利而无一害!” 
子晟看着胡山,忽然之间,展颜一笑,语气非常轻松地回答:“先生不要多心。我明天就把奏章递上去。” 
这份奏章当然不会不准。 
三天之后,旨意降到虞府。这是已经等了很多日子的事情,然而,当青梅听着钦史念到“……兹以廷尉司正虞简哲之女,端庄贤淑,着封为白帝侧妃”,还是不由有种恍惚的感觉,仿佛不能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切,是真是幻? 
旨意到达的当日,白府送的定礼也到了。送定的人是白府的大管家季海,媒人请的是徐继洙,自然也要作陪走这一趟。 
单看礼单,定礼也没有什么特别。白银千两,绢百匹,六样镶金嵌玉的器皿之外,也与民间一样,有三牲和糕点。但天家风范,精美之处,就不是民间可以想像的。文定之后,吉日也定了下来,在六月十六,恰好是一个月之后。 
到了五月二十八,是定下纳征的日子。这是大定,花样并不比文定更多,只是数量上翻了两翻。又过三天,仍是季海,过府请期,早已定下的吉日,这才算是正式告知。 
“王爷果然看重你。”虞夫人显出很欣慰的神情:“三书六礼,一点都不马虎。” 
青梅心里也觉得欢喜,但又有疑惑:“不是说,侧室不能用书礼吗?” 
“也不全是。”虞夫人想想说:“贵妃入宫,用的就是书礼。” 
青梅听了,觉得也有道理,就不再问。 
但这话是说不通的。白帝毕竟不是天帝,这是僭越!所以,虞夫人对自己的回答,非但不能像青梅那样心安,反而生出一种难言的忧虑。自己也说不清,这忧虑究竟是为了子晟的逾制,还是怕这样逾分的荣宠反而给青梅带来祸机? 
这些想法当然不能对青梅说,在心里放了一整天,到了晚上,终于有机会向丈夫说出自己的疑虑:“你看,我们要不要设法辞一辞?” 
虞简哲想了一会,很有把握地说:“不用。” 
虞夫人对丈夫很信服,见他这么说,先放下一大半的心。但仍要问问仔细:“为什么?” 
“三书六礼还未行的,只剩一书一礼。”虞简哲分析道:“白帝的身份,‘亲迎’之礼本来就不会用。所以,现在要辞,已经迟了。再者——” 
语气微微一转:“以书礼迎侧妃,有嵇妃在先。” 
“哦——” 
虞夫人露出恍然的神色。这样一提醒,她也想起来,三年之前,白帝迎娶嵇妃的时候,已经用了三书六礼。那时他们夫妇私底下还议论过几次,对嵇家跋扈很有些不以为然,然而毕竟事不关己,几年过去,也就淡忘了。 
“上次是嵇家请到天帝恩旨。这次,”虞简哲说:“我听说是王爷自己请旨。” 
“这也是我不放心的。”虞夫人皱起眉:“我们家毕竟不能与嵇家相比。然则王爷为何如此看重青梅?” 
“王爷此举未必是为了青梅。” 
虞夫人不明白了,眉毛轻轻一挑,露出疑问的神情。 
“一来,嵇妃骄横,据传和王爷,并不十分和睦。所以,或许王爷是借青梅压一压她。二来……”虞简哲压低了声音,说出一个传闻:“我听说,王爷可能要动他了。” 
虞夫人的目光移到丈夫张开的两指,摆出的“八”字手势上,不禁微微一凛:“真的?” 
“也未必,传闻而已。说是王爷为了端州的事情,很不痛快。果真如此,王爷此举压嵇家,乃是敲山震虎。” 
“这人做事嚣张,刹刹他也好。” 
虞简哲莞尔一笑。当初白帝清剪金王羽翼,虞夫人还说过几次“王爷行事太狠”的话,如今将做自己的女婿,口风顿转,淳淳慈母之心,可敬可爱。转念间见虞夫人的神情又有些郁郁,知道她的心思,忧虑既去,却又为子晟行书礼并非纯为了青梅而觉得落寞。虞简哲对夫人的深情,二十年不减,当下温言安慰:“你放心,王爷看重青梅不假。否则,王爷想要一个青梅这样身份的女子,又何必费这样的周章?” 
这番话果然说得虞夫人展颜而笑,心中云翳尽去,只剩光风霁月。 
自喜讯传出,虞府贺客如云,每天忙于迎来送往的酬酢,十分热闹。因为这桩喜事,虞夫人特别吩咐,阖府上下,个个有赏,所以人人开心,精神格外抖擞。 
青梅的嫁妆,是早就开始准备的。虞夫人一番真情,抱着决不能让青梅在这方面吃了亏的心思,所以尽心尽力,几乎到了倾囊而出的地步。青梅心里过意不去,几次开口,却都被虞夫人挡了回去。 
“你别管。婚嫁的事情,听娘的就是。”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虞夫人心直口快,不容分说地打断:“这不算什么。你是没有见过,真正富贵的人家,嫁女儿的气派。” 
虞夫人这样说着,心里不由自主想起的,是那年早春,白帝迎娶慧公主的时候,那种叫人目眩神迷的盛况。不见首尾的仪仗,穿红绣金,宫扇轻摇,旌旗招展,远远望去,仿佛连天空的云霞,也失去了颜色。轿舆之前,一百六十对盛妆的宫女,手捧花篮,将五色花瓣撒满了两丈宽,黄沙铺就的大路。听说单单为了这些花,早一个月就将帝都附近的花匠聚拢,要让上万株花,恰恰在吉日的前夜开放,才好在吉日的当天,保持花瓣的鲜艳。于是在那个薄雾轻寒的早晨,整个帝都的空气中都漂浮着淡淡的花香……转念之际,生出无限感慨,什么是天家富贵?什么是万民如醉?那才是! 
然而,随即想到,那场旷世的婚礼,最后落下的,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尴尬结局。富贵之下,究竟掩藏着多少人的悲欢?多少难测的祸福? 
青梅却没有虞夫人那么多的感叹愁绪。安安静静地,专心绣着手里的盖头。帝都习俗,新娘子头上的一块盖头,要自己亲手绣,不能假他人的手。这样规矩,愁坏过不少动不了针线的女子,但于青梅,当然不算是难事。 
虞夫人看在眼里,不由离愁伤怀。想想方才两个月的母女缘分,等青梅进了白府,从此相见又不容易。又觉得这样短的时间,有许多的话都来不及说,倘若再留她一两年,或者半载也好,可以多教她些言行之法,进退之度,如何保护自己,如何驾驭下人,那有多好?这么想着,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 
青梅觉察,抬起头来,恬恬地一笑。这样安详的神态,让人看了,再乱的心仿佛也会随着平静下来。虞夫人的心里,因此更升起怜爱之情,想着白帝的眼光,实在不差。 
转眼六月十六到了。这时已经入夏,帝都有神器护佑,不会很热。但几个喜婆丫鬟,为了帮青梅梳洗上妆,穿妥厚重的嫁衣,仍是忙出了一身汗。幸而虞夫人心细,立刻差人取了冰块放在屋里,加上青梅性情安静,这才保住脸上的盛妆,不至于被汗浸花。 
吉时选在酉时二刻,申初白府迎使到了虞府。虞简哲所料不差,白帝不可能“亲迎”,所以用折中的办法,遣迎使送上迎笺,就算了全了六礼。到了申时二刻,迎使看看时候差不多了,便向作陪的虞简哲说:“请出小姐吧。” 
早有喜婆等着,把这句话传进内堂。于是在两个陪嫁丫鬟彩霞碧云的搀扶下,青梅款款而出,到了虞氏夫妇面前,拜倒辞别。虞夫人看着青梅,眼圈一红,什么也说不出来。反倒是虞简哲,嘱咐了几句,无非是“恪守妇道”之类的话,青梅一一答应了。等说完话,喜婆捧出大红盖头,虞夫人接过来,万分不舍地,轻轻抚着上面青梅亲手绣的一支并蒂莲,迟迟没有动静。 
“夫人……” 
虞简哲轻轻提醒。虞夫人这才省悟过来,努力做出豁达的笑容,将手里的盖头盖在青梅头上。而眼中滚来滚去的两颗泪珠,终于落了下来。 
迎使一见,连忙高声唱道:“请虞小姐上轿。” 
应合着迎使的声音,繁密的鼓乐响起,热闹的场面总算遮掩住了离别的愁绪。 
等花轿出了虞府,一路上听着送嫁的吹吹打打,青梅蓦然感觉到了难言的空落和紧张排山倒海而来。等扶着轿杆的丫鬟彩霞悄悄地附在轿帘边说:“进白府了。”一颗心更是高高地悬起来,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什么?以至于等待了这么多日子的时刻,都在恍恍惚惚中度过。如何下轿,如何进堂,如何成礼,都像在难知真幻的梦中。 
直到进了洞房,在床沿边坐下,喜婆丫鬟都退了出去,只剩下她独自一人,才渐渐平静下来。这时候方发觉,一直紧紧攥着的两只手,都已经攥出了一手心的冷汗。 
蒙着盖头的眼前,只有一片暗红,隐隐可以窥见红烛跳动的光焰。青梅知道,自己是在子晟所住的“宜苏园”内堂。这是事先就被告知的,新嫁的侧妃,要在这里住三天,才会另指别院。 
正堂宾客喧闹的声音,不断随风飘来,时轻时响,更显得洞房之中格外安静。这时的心情才像新娘都会有的那种,兴奋与不安交织的感觉,飘忽忐忑。青梅很想站起来走动走动,或者叫个人进来说说话,但这都是不行的。 
所以她只能静静地等着,心里想不知道子晟几时才能过来?掀起盖头之后,会和她说些什么?想了一会,又有点紧张,觉得他还是不要太快过来好,但是又忍不住在心里计算时间,还要多久? 
就这样各种情景也不知设想了多少遍,仍然不见子晟的影子,渐渐地,心里的忐忑变做了疑惑,由疑惑又变得着急。 
又不知熬过了多久,听见外间的仆妇丫鬟在招呼什么人:“云姑娘。” 
然后一个极清脆的声音在问:“王爷到现在还没下来?” 
“是。” 
那声音顿了顿,大约是思忖了一会,接着又说:“亥时都快过了,闹席也该闹完了。秀荷,你到前面和黎顺说说,让他想法请王爷下来吧。” 
叫秀荷的丫鬟答应了一声,转身去了。旁的人又招呼:“云姑娘,喝茶。” 
“不用了。你们几个,赶紧准备醒酒汤。” 
“怎么?”有人诧异:“王爷醉了?” 
“这不用问,想想就知道。”那女子略微提高了声音:“王爷如果不是酒喝得过了,早就该下来了。” 
青梅明白,这是说给她听的。果然觉得心里定了定,同时情不自禁地,对这个声音清脆的女子产生了莫名的好感。 
正想着,外间传来一片嘈杂的脚步声,有人大声说:“王爷来了。快!快!” 
青梅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然而被盖头挡住的视线,提醒了她,又慢慢地坐了回去。强作镇定地,继续听着外面的动静。 
“哟!”那女子低低地惊呼了一声:“怎么醉到这个地步?” 
“是几位王爷……”这个声音青梅认得,是子晟的贴身内侍黎顺。 
“你怎么不早点想办法请王爷下来?”女子一面埋怨,一面吩咐:“拿醒酒汤来。” 
“你也不是不知道兰王的做派,不是这样,还不肯让下来呢。”黎顺辩解,忽然压低了声音,不知说了句什么。 
“那不行。哪有这样的道理?” 
“可是,王爷这样子……” 
“唉。”女子轻叹一声:“顾不了这么多了。反正,大喜的晚上住两个屋,到哪里都说不过去。” 
“那好。”黎顺想想又说:“可是,要进去伺候吗?” 
“这……”女子为难了。想了好一会,才回答:“先替王爷更衣吧。两位,也请进去替王妃更衣吧。” 
后一句,语气比较客气,是对彩霞碧云说的。听到这里,青梅也已经明白了。其时帝都的规矩,掀开盖头、喝过交杯酒之后,才叫仆从进去,换去厚重的吉服,改为易穿的喜袍。而现在,事急从权,只能直接换上喜袍了。 
要把吉服换掉,必须要掀去盖头,因为头上的珠翠也要一并摘下。于是青梅的盖头就由彩霞代为掀开,而她花了几个时辰,梳洗穿戴的一身婚礼的盛妆,也连新郎也未曾见过,就已经卸去。 
彩霞和碧云,默默地忙碌着,什么也不敢说,甚至连目光,也不敢与青梅相交。因为她们知道,青梅的心里肯定比任何人都要失望…… 
“小姐……王妃,”一切停当,彩霞才开口,迟疑片刻,终于只说了句:“奴婢们告退了。”临行之前,又将大红盖头,重新覆在青梅头上。因为此后内侍就要将沉醉的子晟送进来,新婚的侧妃,在与白帝见面之前,先见到别的男子,终归不妥。 
等到内侍也退出,洞房的门被轻轻合上,周围完全地静了下来,青梅才慢慢地伸出手,自己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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