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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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烟云- 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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胯下的安西良驹打了个激灵,张开四蹄,腾云驾雾般冲了出去。在背后丢下满湖的马蹄声。

未曾娶妻又怎样?那些素未曾谋面的女子,谁可能像白荇芷一般跟自己共享快乐忧伤?可能被人嘲笑怎样,自打父亲过世后,左邻右舍,有几人曾经拿正眼看过自己?如果为了别人的赞许和承认,就要跟白荇芷渐行渐远,他宁愿不要这种赞许!

王洵这个年龄段的人,情绪最容易被外界所感染。看到了寿王和杨贵妃相对垂泪,便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带了进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跟白荇芷也可能咫尺天涯,心中愈发惶恐无助。双腿不停地磕打马镫,把坐骑催得风驰电掣。

好在身上穿着飞龙禁卫的官服,一路上没有差役胆敢前来找他的麻烦。待来到锦华楼前,坊子里已经是灯火阑珊。一波波年少多金或者年老有才的客人呼朋引伴,把楼门口挤了个水泄不通。见到此景,王洵心里愈发地感到紧张,将坐骑丢给迎客的伙计,拔腿就往里边闯。一众宾客猝不及防,被他挤了个东倒西歪。有脾气暴躁者缓过神来之后即破口大骂,他亦全当做了耳旁风。

门口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早惊动了锦华楼的老鸨红姑。见王洵脸色不善,以为他又和白荇芷之间起了误会,赶紧扭着屁股贴上前,娇声娇气地嗔怪,“唉吆,这不是小侯爷么?您可是有阵子没到楼里来了。怎么,今日不当值,还是顺道过来看看!”

“白姐姐呢,她现在在哪?”王洵下意识地用手在胸口挡了挡,大声问道。

“您说荇芷啊?她下午时还念叨您来着呢。但是就在刚才,几个外地来赶考的书生包了她今晚的场子……”红姑停住脚步,身子挡在前面不肯让开。王洵的脾气她早就吃透了,跋扈虽然跋扈了些,却并非一个不肯讲道理的主儿。锦华楼既然开门迎客,就得讲究个先来后到,即便他跟白荇芷二人两情相悦,也不能耽误了楼里的生意。

谁料今日情况不似从前,一向懂得体谅别人难处的王小侯爷仿佛吞了三斤生炭,火气大得怕人。居然伸手一扒拉,就将挡住去路的红姑推了个趔趄。随手又揪住了一个负责端茶倒水的伙计,大声问道:“白荇芷在哪个房间,速带我去见他。”

“白,白……”伙计被吓得直往后缩,一边看着红姑的脸色,一边搜肠刮肚。

不待红姑推辞,王洵的目光又向刀子一般射向了她的眼睛,“让他带我去!白姐姐今天这个场子的缠头,都算在我的账上。明天你自管派人去长乐坊取,一文都不会少了你!”

当了这么多年锦华楼的老鸨,红姑自然分得清谁得罪的起,谁得罪不起。发觉自己不会有任何损失,眼睛微微一眨,即分辨出来孰轻孰重。已经开始发黑的面孔瞬间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手绢向上一扬,咯咯娇笑,“吆!看小侯爷说的。好像我多贪财似的!罢了,罢了,今天为了您,锦华楼就坏一次规矩。小七,带侯爷到青云阁跟荇芷两个说话。那几个读书人也坐了不短时辰了,就请他们大厅里来喝碗醒酒汤吧。今天缠头,全退还给他们!”

“多谢红姑成全!”闻听此言,王洵抱拳施礼。也不待伙计头前领路,大步奔青云阁冲去。

今晚在锦华楼点了白荇芷场子的,是三名前来参加科举考试的外地书生。本届考试结果已经公布,三人没有在榜上找到自己的名字,不愿意灰溜溜地回家。便打着结伴温习功课的由头,合租下某处院落留在了京师。一边尽兴地品味长安城的繁华,一边想方设法向达官显贵家投帖子,指望着能搭上某个大人物,从而飞黄腾达。

在长安城待得久了,自然就听闻了大小四绝的名号。于是便凑了钱,一同到锦华楼里听白荇芷唱歌。正听得高兴处,忽闻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当即,其中年龄最长的一位便沉下了脸,用手指敲了敲面前的矮几,沉声喝问道:“怎么回事?这么大的锦华楼,难道没个规矩么?外边跑来跑去的,让我等如何能够静下心来咀嚼歌中三味?!”

不清楚外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白荇芷也非常尴尬。只好暂且收了歌喉,陪着笑脸安慰道:“楚公子不要生气,想必是伙计们送茶汤来了。他们手里都拎着重物,自然脚步声也会稍稍沉上一些!萍儿,赶紧去招呼一下,让他们走得慢些,别搅了几位公子的兴!”

“是了!”琴师小萍点点头,小跑着走了出去探听消息。

“多此一举。听了白行首的歌,三月都不知道肉为何味,谁还会惦记着一碗茶汤?”斜坐在楚公子对面的,是一名衮州来的书生,冲着白荇芷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

“权公子过奖了!”白荇芷敛衽施礼,“妾身可当不起这等赞誉。不过是凭借此技谋生罢了,岂敢与古人相提并论!”

“咱们说你当得,便是当得!”第三位书生不甘人后,抓了根筷子做笔,在半空中指指点点,“待会儿咱们三个,每人赠一首诗给你。相信今日之后,整个长安城,都会传诵白行首的艳名!”

“周公子此言甚善。咱们不如现在就写!”楚公子微微一笑,胸有成竹。

“不过得麻烦白行首稍靠近一些,我们兄弟看不清你的花容月貌,下笔便无法传神!”权姓公子笑着补充。

“对啊,对啊。万一失了神韵,反而有损白荇首的声誉!”周姓书生往起一站,笑呵呵地过来扯白荇芷的衣袖。

这种无聊之人,白荇芷每天都能遇到好几个。所以也不甚着恼,笑着向后退了几步,抓起琴师小萍的琵琶挡在自己和对方中间,躬了下身子,低声说道:“小女子容貌本来就很平常,越看清楚,恐怕三位越会失望。咱们还是听歌为好,刚才唱的是洛阳女儿歌,接下来妾身唱一曲封侯乐,祝三位早日金榜题名,挂印封侯!”

“不求封侯乐,但求美人恩!”周公子以酒盖脸,拨开琵琶,伸手去抓白荇芷的手腕。还没等触到对方的衣角,脖领子猛然一紧,有股大力从背后传来,将其直接提到了半空,重重地向屋外掷去!

“滚!”早就在门口跟琴师小萍纠缠了半天,本想着先跟几名书生赔个不是再请其离开的王洵竖起一双虎目,厉声怒喝。

“别,别动手,有话,有话慢慢说!”已经从两侧包抄过来准备一亲芳泽的权公子和楚公子被吓了一跳,看看王洵比自己足足高出两个脑袋的魁梧身躯,赶紧停住脚步,连连摆手。

“拿上你们的东西,给我有多远,滚多远!”王洵的眉毛一跳,双目之前露出一股冷森森的杀气。

“我,我们……”楚姓书生本想强调一下自己已经付足了今晚缠头,但突然看清楚了王洵没来得及换下的一身飞龙禁军官服,立刻气焰全消,耷拉着脑袋朝门外走。

自己最不希望王洵看到的场景,恰恰被对方看在了眼里。白荇芷不禁又羞又怒,顾不得对方刚刚曾经替自己解围的情义,红着眼睛,大声质问:“你又来做什么了?你不是忙着相亲么?怎么,新娘子已经定好了是哪家名门闺秀,特地到我这里来显摆?”

“我,我……”没料到白荇芷会突然翻脸,王洵的满腔热情登时被浇了个凉透,退开半步,喃喃回应。“我看见他们几个轻薄你,所以,所以……”

见他哪壶不开提哪壶,白荇芷愈发悲从心来,抹了把眼泪,凄然道:“哪个要你管了。我吃的就是这碗饭。不是被这几个人轻薄,便是被那几个人轻薄。你又不是日日蹲在这里,管得了今天,还管得了明天?”

“我,我,我以后管你一辈子!”王洵憋得面红耳赤,滚烫的话突然脱口而出。话音落下,他立刻觉得自己心头一松,干脆伸出胳膊,将白荇芷牢牢地抱在了怀里,“我管你一辈子,从今天开始管。再不让任何人靠近你,欺负你……”

“放手!”白荇芷用力捶打,“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会欺负我!”骂罢,不由得悲从心来,趴在王洵的胸口放声痛哭。

感受着胸口处传来的湿热,王洵的心也一点点发软。他突然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早一点儿把对方从锦华楼中带走,明知道对方是千肯万肯。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完全仰仗着歌喉为生。虽然占了一个小四绝的虚名,但在那些一掷千金的客人眼里,还不一样是可以买卖的玩物?今天这三个书呆子还算是好对付的,要换了一个跟自己同样膀大腰圆的武夫,还不知道白荇芷有多为难。

想到这一层,他愈发感觉到愧疚。平素的花言巧语全都忘在了脑后,只是紧紧地抱住白荇芷,任对方在自己的怀里哭个痛快。

事发突然,婢女小萍也不该如何插手。悄悄退了出去,伸手掩上了房门。尽管她的动作极其小心,门与门框相碰的声音,还是打断了白荇芷的哭声。抬起红肿的泪眼四下看了看,白荇芷发现素来很会哄人的王洵居然一言不发,楞了下,抽着鼻子抱怨:“你,你今天干什么来了。就是为来惹我哭么?”

“我,我今天来……”这话说起来好长,王洵不知道该从哪开始。想了想,郑重道:“我今天到楼里来,是想当面跟你说,我打算立刻接你过门。不再等了,一天也不等了!”

“疯子!”白荇芷毫无准备,楞了下,抽噎地骂道。

“我是说真的!”王洵用力将白荇芷的身体摆正,眼睛看着对方的眼睛,“我今天来这里,真的就为了接你走。我不想失去你,一点儿也不想!你马上让萍儿把红姑找来,咱们俩当面跟她谈。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她!”

“二郎,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惊异之下,白荇芷的眼泪全憋了回去,伸出手掌去摸王洵的脑门。

王洵一把抓住对方的柔荑,紧紧相握,“马上去找,咱们今晚就跟她把赎身的事情敲定下来,明天一早,我用马车接你过门!”

“云姨答应了?”用鼻子在王洵身上嗅了嗅,确认对方今天不是喝醉了,白荇芷低声问道。

“没,不管她。过后我再向她赴荆请罪好了!”王洵略作迟疑,然后把心一横,大声回应。

原来还是去鸣珂巷!白荇芷心里刚刚涌起的喜悦登时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勉强展颜笑了笑,柔声说道:“不是说过了么?青萍开在池塘里,早一日晚一日都是二郎的!你先回去把家里面的事情安顿好,然后再慢慢想办法纳了我也不迟!”

“不一样!”王洵用力摇头,脸上的表情看上去说不出的郑重,“再拖下去,我就怕彻底失去你。永远再也见不到你。即便费劲力气找到了了,也是相对无言,只会脸对着脸淌眼泪。我怕,白姐姐,我真的怕得厉害!”

听王洵说过各种各样的情话,今天这几句,无疑最为动听。白荇芷抿嘴一笑,未干的眼泪顺着腮边不断地往下滚,“傻话!除了锦华楼,我还能到哪里去。我可是打小就长在这里,连自己原来姓什么都不知道。”

“很多地方,你不懂。”王洵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忍不住用力跺脚,“京师里边,比我有权有势的人多了去。说不定哪天就有人看上你了,把你强行掠走。到那时我就没任何办法,只好跟他拼命。而拼命也未必能拼得过,人家雇着大把的护院,连雷大哥都未必能闯得进去!”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白荇芷愈发感到茫然了,擦掉了眼泪,惊诧地追问。“二郎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尽跟我说这些稀里糊涂的话?”

“我……”王洵急得直跺脚。转头四望,唯恐有人在旁边偷听。

这个动作令白荇芷瞬间清醒。在她的记忆中,王洵虽然年少懵懂,却不是个胆小怕事的主儿。上次即便对上了王准,明知道此人是京兆尹之子,过后依旧谈笑风声,仿佛一点没把对方背后的势力放在心里。可今天,他却好像看到了什么非常恐怖的东西般,敏感得异常,也警觉的异常。完全没有了他平素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先别急,跟我来!”轻轻拉住王洵的大手,白荇芷如同个姐姐般带着对方跟自己走,“到我房里说,今天你到底看到什么了?居然像换了个人一般!”

“我不是换了个人,我是突然想明白了!无论如何,我今天一定要带你走!”一边任由对方拖着自己前行,王洵一边低声辩解。

白荇芷不再接口,迈开脚步一溜小跑。嫁入王家,本来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但是不能嫁得如此仓促,如此稀里糊涂。特别是在云姨正忙着给王洵相亲的时候。否则,一旦影响了王洵的前程。日后即便进了王家大门,在云姨这个长辈,王洵的正妻以及侍妾紫萝三人的联手攻击下,自己也没消停日子过。

转眼来到她的闺房,白荇芷先将王洵扯了进去,然后掩住了门,背靠在门上喘息着道:“这个房间你最熟,没我允许,轻易不会有人进来。说吧,到底怎么了!”

“我今天看到了贵妃娘娘,在虢国夫人家的后院!”知道不把话说清楚,白荇芷肯定不会跟自己走,王洵只好将自己内心的恐惧合盘托出,“她和寿王殿下在那里碰面,两个人本来是好好的一对儿夫妻,现在却只敢相对着哭……”

“贵妃娘娘?还有寿王殿下!天啊!”没等王洵把话说完,白荇芷不由自主发出了一声惊呼。用手指掩住嘴巴,她先走到窗口向外看了看,然后又转过头去检查房门,确信附近找不到第三个人了,才松了口气,低声补充,“怪不得排霓裳羽衣舞时,贵妃娘娘的想法总是和陛下不一致。原来在她心里,还惦记着寿王!”

“她嫁给寿王那年,寿王只有十七。在一起整整五年。然后,才被陛下看上。”王洵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解释。

先嫁给了年貌相当的寿王,夫妻两人之间未必没有恩情。随后却进入深宫,成了昔日公公的贵妃。仔细追究其中究竟,白荇芷也忍不住轻声叹气。同样为女人,她不敢相信自己会放弃王洵,而选择一个比自己大了四十岁的糟老头。虽然那个糟老头比王洵有才华,有魄力,并且能赐给自己无尽的富贵。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可以选择。而贵妃娘娘当时,恐怕连拒绝的勇气都提不起来吧?!想着在编排霓裳羽衣舞时,皇帝陛下和贵妃娘娘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恩爱模样,再想想相对落泪的寿王殿下和同一个贵妃娘娘。白荇芷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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