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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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警-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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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齐仍然没有动。他的眼里空茫茫一片,看不到瞳光。过了很久,他慢慢地说:“我累了。”他闭上眼睛:“我让你跟我走,是要带著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具躯壳。”这一刻,秦左发觉,眼前的男人原来如此脆弱,像一片单薄的纸人,白白的,容易被撕裂。曾经的仇恨都找不到了,变成火化的灰。包齐继续说:“我不会再找你的麻烦,我的等待……已经够久了……”秦左站起来,他低头看著墙角的男人,说:“我在外面等你,直到你出狱。三年……”他转身走了。包齐的眼角有些湿,纱布上渗出泪。
  
  秦左躺在高夏身下,任男人的棒棒在肛门里冲撞。他已经有些性冷感,硬不起来。墙上的正字,一直停留在第四十九画,再也多不出一笔。高夏的胴体软软的滑滑的凉凉的,像蛇;他的头发长长的黑黑的亮亮的,像蠕虫;秦左的胃里翻江倒海,被煮沸了。
  
  高夏掐著秦左的脖子。“你不虔诚。”他说,“你玷污了我对你的爱。”秦左突然感到极度厌倦,心凉如水。肉体的痛,都变作缠绕的丝,延绵不绝从体内抽出。他从来没有恨过高夏,只是同情他。爱他麽,不知道。他感到一丝战栗的快感,顺著脊梁慢慢向下向上蔓延攀爬,身体剧烈地抖动一瞬,性器颤颤巍巍立了起来。

监狱发生暴动的夜晚,谷冷正和新婚的女人在床上办事。女人的肉体又白又香,他脑中浮现的,却是那个犯人古铜色、散发著汗水气味的裸躯;女人的素指又嫩又滑,他却恍然觉得搭在自己肩上的,是一只长著老茧、青筋纠结的大手;女人的杏眼又圆又亮,紧紧盯著他的,却是一双凛冽的、荒原狼般的眸子。他低低吼了一声,将处子的Jing液,射在女人温暖的体内。一轮明黄的月,摇摇晃晃升起来,挂在窗外的树枝上,薄如刀刃。
  
  清点人数的时候,秦左预感到不详。气压很低,悉悉梭梭的声音,像毛烘烘的爬虫一样,微小,无处不在。有什麽事情即将发生,但具体是什麽,他不知道,没有人告诉他。他早已被排挤在外,成为孤独的个体。犯人站在牢门前长长的走道上,很整齐,又很不整齐。他隔著大厅望向对面牢房,包齐垂著手直直立在一行人中,赤裸裸盯著他。他觉得包齐的眼里有什麽,却琢磨不透。那是一种冰凌般的柔情,骨骼般的血肉。高夏贴著他的肩站在一旁,突然伸出冰凉的五指,抓住了他的手,秦左打了个冷战,没有反抗,任他抓著。那股凉浸入骨髓。
  
  他听到“清点完毕、犯人进入牢房”的指令,突然感到有些失落,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谷冷。再有几日,他的刑期就满了。谷冷结婚的日子就是这两天吧,只不知是昨天,今天,还是明天。
  
  他转身向门内走,却被高夏狠狠扯住。他听见身後不远处传来闷响,一个狱警被就近的犯人用铁片割断喉咙,砰的一声倒在地上。他的眼前像放电影般闪出一系列静止的动作──神情呆滞的狱警,从枪套中拔出的枪,张大的嘴,颤动的喉结,被打磨尖利的螺钉,高举的手,喷溅的血……这些动作组成连贯膨胀的画面,监狱大暴动。
  
  十几个狱警连拔枪叫喊都来不及,就被蜂拥而上的犯人击毙。他听见震耳欲聋的呐喊,又仿佛什麽也听不见,他看见黑压压一片起伏颤动的人头,又仿佛什麽也看不见。他有些疑惑,有些慌张,像是做了一个不真实的梦,梦里什麽都发生了,又仿佛什麽都没有发生。他被冲撞著,挤压著,茫茫的人海中,一只冰冷的手攥著他的手,死死的,怎麽也不放开。他转头,看见高夏夜一般深沈的长发,他的嘴一张一合,似乎在喊:“抓著我!秦左!抓著我,不要放开,我带你走。”然而画面被切断,一张放大的脸侵入进来,那是包齐,他的眼睛很长,很深,里面有些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包齐说:“我不要你等我三年,我就要你等我此时。”秦左突然感到有些好笑,他张了张嘴,想说:你们都忘了麽,我不需要越狱,我的刑期已经快满了。然而他终於没有说出来。高夏和包齐,一人判了十年,一人判了六年。
  
  秦左的脑子一片空白,恍惚中,他被包齐拉扯著奋力奔跑。他回头张望,想要寻找高夏,却一无所获。他听见刺耳的警哨,似乎还有枪响,以及沈重的、A区铁门关闭的声音。他迷迷糊糊跟著包齐,同十几个人一起,钻进了一个狭窄的洞,那洞很长,很黑,慢慢变得宽了些,高了些,像是一根油亮亮的管。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跳进一个水泥的空间,所有人都向上看去,似乎正进行某种神圣的朝拜。毛烘烘的黑暗中,这群人脸上浮射出狂喜的光。
  
  包齐的掌心湿湿的,冰凉。
  
  “老大……”秦左寻声望去,这才发现周围都是包齐的手下。“叫个屁!还不赶快把盖打开!”包齐凶狠地说,然而秦左却觉察到他的身体在发抖。一个人骑著另一个人的肩,摇摇晃晃在那片黑糊糊的天花板上摸索著。静。他听见吞咽口水的声音。包齐的五指像钢爪一样,攥得他生痛。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听见悉悉嗦嗦的声音,小声骂娘的声音,硬物和水泥的撞击声。然後头顶上方的那个人慢慢把脸转过来,抖抖地说:“老大,被人糊上了。”
  
  包齐的身体剧烈摇晃了一下,险些栽到,他的掌心更湿了,冷得像冰。“可能是修整的工人,把地面重新刷了水泥。”那人补充说。
  
  包齐说:“滚下来。”他的嗓音很软,很温和,可是令人不寒而栗。包齐站上去,用指腹顺著那圈细缝缓缓地摸,推了推,纹丝不动,於是接过锤头,狠狠地砸。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砰。砰。砰……
  
  秦左突然感到不对劲,他仰起头轻轻喊道:“包齐,包齐。”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他开始害怕,包齐已经变得不像包齐,像鬼。他的声音大了些:“包齐,包齐!别再砸了!包齐……”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秦左冲上去,抓住包齐瘦精精的脚踝:“包齐!你不要再砸了!包齐!!!”那人摇晃一瞬,平平栽了下来,被秦左接住,紧紧搂著:“算了,包齐。我们……回去吧……”他看见两行亮晶晶的泪从包齐狭长的眼角滑落,顺著尖尖的下巴、细细的锁骨钻进衣领中。
  
  操!他听见四周爆发出愤怒的咒骂──绝望能把懦夫变成不怕死的疯子──老子死也不要再回去!有人说。回去被那帮狗娘养的抓住再多判个十年八年麽!又有人说。老子豁出去了老子不活了死也要抓个垫背的!……
  
  秦左摸了摸包齐的额头,他的眼睛空空的,像两个黑洞。他说:“对不起……我一时冲动了,不该拖你下水……再过几天,你就刑满了吧……”秦左将嘴覆上去,堵住他的话。包齐的唇翘翘的,很软。秦左抬起头看著他的眼睛,说:“你出不去,我一个人呆著,也没意思。”包齐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像一个脆弱青涩的少年。
  
  秦左突然觉得自己被十几双土狼般的视线包围住。他抬头向四周望去,看见一张张疯子的脸,带著几近崩溃的绝望慢慢聚拢。他吃了一惊,喝道:“干什麽!”那些人咧开嘴嘿嘿笑起来,阴阳怪气地说:“干什麽?你说咧,你说我们要干什麽?”
  
  “我们死都不怕了,还怕干你的屁眼麽?”
  
  包齐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他挣脱秦左的双臂,摇摇晃晃站起来挡在他面前,高声说:“滚!离他远点!”尖嘴猴腮的男人猥琐地摸了下鼻子,说:“老大,你已经不是我们的老大了。”他们哄笑起来。“你操他操得爽,哪次让弟兄们尝过鲜。大家要死,就死在一块儿吧!”
  
  包齐的喉咙里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他冲上去,撞倒了第一个人,打破了第二个人的头,踹断了第三个人的腿骨,被第四个人操起家夥砸中了後背,被第五个人和第六个人扭住胳膊,最後被死死压在地上,踩著胸口。“跑!”他四肢乱踢,撕心裂肺地喊:“跑啊!秦左!快跑!”秦左感到後脑勺被重重击了一下,一切变得黯淡。
  
  醒来的时候,他看见男人放大的脸,几条令人作呕的湿物在他裸著的身上乱舔。肛门痛得要命,里面撑得满满的,似乎已经被干了很久。嘴中塞著散发出恶臭的巨物,直直捅进喉管。他吃力地转头,向右看去。包齐直撅撅躺在地上,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晕了。他想喊,可是喊不出来。他看到包齐紧闭的眼角淌著泪,知道他没死,便舒了口气。
  
  他的神志有些恍惚,那些酸涩的美好的记忆全部涌上心头,带著苦苦的甜。谷冷,他细白的脖颈,一丝不苟的制服,抿著的唇角,瘦瘦的脊背,裤子里鼓鼓的、火热的荫茎……墙上的正字,还差一画,就满十个了。
  
  朦胧中,他看见高夏走过来。他的脚步很轻,很慢,他的眼神很缠绵,很绝望。他举著一把枪,那一定是从死去的狱警身上取下来的。他听见高夏柔柔地说了一句:“你属於所有人,便不属於任何人。”然後开枪了。
谷冷凌晨的时候被一通电话叫醒,赶回监狱。A区一片狼藉,像被鲜血和愤怒洗劫过一般。这次暴动没有人能够逃出去,那十几个试图越狱的犯人也被找到,在一个黑洞洞的、被封了出口的地下室里,死的死,伤的伤。他们似乎发生了内讧,一个人举枪扫射同伴,直至子弹用尽。
  
  谷冷站在医护室门外的走廊里,抽著一只烟,他已经很久没有抽过烟,当上狱警以後就戒了。走廊尽头的窗外,白白的天光很刺眼,像是一面巨大炙烤的镜子,明晃晃的。十六个犯人,其中一个被轮奸,另一个冲地上的人开枪。死了十个,伤了五个,疯了一个。他把烟头扔进垃圾箱,下意识地理了理制服的领子,把每一颗纽扣扣好。
  
  被人找到的时候,秦左和包齐的尸体已经硬了。他们的四肢缠绕在一起,紧紧搂著,怎麽也分不开。包齐趴在秦左身上,替他挡了几枪。
  
  高夏呆在他和秦左曾经住过的牢房里,死活不肯走。谷冷走进去,看见他坐在床上,坐在墙壁巨大的阴影中,垂著头,那头发很长,遮住了脸。他听见脚步声,慢慢抬起头,脸上绽出一朵妖冶的笑容。“你见过他了吧。”他尖声说,那声音很刺耳,“你见过他的尸体了吧。”他呵呵笑起来,从枕下摸出一截生锈的螺钉:“那麽现在,终於满五十了。”他把脸贴在黑糊糊的墙上,用手中的螺钉一点一点刻著什麽,很仔细,仔细得令人害怕,嘴中嘟嘟囔囔念叨著:“秦左,满五十了,你很高兴吧,秦左。这是一个圆满的数字,吉祥的数字。秦左……”
  
  谷冷的头痛起来,他的眼前黑了黑,像有一把巨大的尖刀刺进心里,左右翻搅。他看见两个狱警架著高夏,将他拖往精神病区。高夏像鱼一样挣扎,发出恐怖的尖叫,那叫声追逐著谷冷,令他无处藏身。他走过去,将手放在墙上,感受那些粗糙的刻痕,一横,一竖,一横,一竖,一横……
  
  一横,一竖,一横,一竖,一横……
  
  谷冷犯罪了。
  
  他利用职权将五个犯人带进审讯室,举枪向手无寸铁的他们扫射。他被判了无期,一夕之间,就从狱警沦为了重犯。“我能指定关押我的监狱和牢房麽。”从头到尾,他只说了一句话。
  
  他躺在床上,躺在墙壁巨大的阴影中,眼前产生幻觉。仿佛那个人还活著,此刻就坐在他的身边,裸著上身,露出古铜色怒张的肌肉,举著一截螺钉吃力地在墙上刻著什麽。他抬手摸了摸,还是五十画,一画不多,一画不少,都是不再新鲜的痕迹了。
  
  不知过了多少年。
  
  初夏的时候,A区来了新的狱警,是个很英俊的男人,短短硬硬的头发,高大魁梧。他穿制服总是很不规范,胸口的三颗纽扣敞开,露出一大片深色的肌肤。他的胸牌上工工整整写著秦左两个字。他有一个男朋友,叫包齐,很爱他,每天在家里做好饭,望著窗外等他回去。
  
  谷冷看著那个黑黑的背影,天光很刺眼,他的夏天微微摇晃起来。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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