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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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剑- 第3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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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的“路径”是固定的,武功却是因敌而发,随攻防转换,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循。

    武功是运用人体的学问,也不可避免地要顺应人体的特征,几乎所有的武功都要求习练者侧身对敌,其原因就在于要隐藏和保护自己笨拙的一面。拳谚讲“教拳不教步,教步打师父”,因为步法一精就能绕开正面,直攻侧面,以己之强,攻敌之弱,恰如田忌赛马时,以中马对敌劣马,使敌之上马无处发挥,这样就做到了以小搏大。

    倘若人能将左右肢体练通,达到完全的和谐一致,就等于没有了弱点,届时在他面前,所有攻防步法近乎于失效。

    这一刻,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在郭书荣华的脸上,这才恍然大悟般地发现,原来他笑容迷人的原因竟是这样——他的脸上,不光是眉目,就连这一笑时嘴角的斜度都极为对称!

    人体的不对称,有些是后天,有些是先天,完全对称的机率,是几十万分之一。【现代有记录显世并广为人知的只有一位:日本女演员香椎由宇,而且只是面部对称】当人意识到不对称已经形成,并且想要调整时,需要精细着自己,利用意识和动作微调身体,令偏生偏长的肌肉复原归位,或是调动不常用的肌肉强壮起来。这需要极大的毅力。

    因为偏差源于习惯,习惯是一点一滴养成,改变习惯也要从一点一滴做起。

    习惯的力量是如此巨大,有些是浅移默化、不知不觉,要发现已然不易,何况去改。

    而且人的注意力又时常散于身外,不能够时时安静地观照。

    武者为练打法互换就要先做到完全对称,须得从日常生活做起,每时每刻神不离身,一咀一嚼,一动一静,都要在神识控制范围之内,保持身体高度的平衡。道门讲守一,佛门讲观自在,都是在修这个神,换言之就是修注意力的高度集中。但这东西练时容易常时难,静时容易动时难。人可以做出通天事业,在日常生活中想把心安在腔子里,别说一天,就是一时一刻也不容易。何况佛道两家只修“神不离位”,还不修“对称平衡”。

    肌肉尚可以通过煅练调节,但骨骼调节起来极难,偏差大一点的,再怎么集中精神也是白费功夫。所以武师教徒弟,要先看“根骨”如何,根骨好,是指先天对称性好,很多人不知就里,把“根骨奇佳”当场面话挂在嘴边,就说成了泛泛之谈。

    武功是素质和技巧的合体,练习越多人便越强,但是,一天中人要吃饭喝水做事,真正练功的时间并不多。所以功夫就像烧一会儿歇一会儿的壶,水有热度,总是不开。要是一个人能练到左右打法可以互换,说明此人不单在练功时,而且在日常中也能做到注意力完全高度集中,时时刻刻协调身心,不曾有过一时的懈怠,相当于火力不断地烧水,这个功夫实在太大了。

    功夫大,差距就大,而且时间愈长愈明显,打个比方:同样活十年,你可能还在烧温吞水,人家却早已在炼钢了——正因为懂这道理,所以听了郭书荣华这一句话,楚原和姬野平才这么惊讶,同时也才明白游老为什么会败在他手上。那绝对不是年龄问题!

    很多东厂干事们也是此刻才明白,为何当初曹老大与督公同吃同住,仍然杀不了他。

    此时此刻,只有一个人的脸上还有笑容。

    这笑容也依旧如孩子般天真。

    萧今拾月。

    “打法互换……”他叨念着问:“谁教你的?”

    郭书荣华:“练成的人才能教,你觉得谁能教我?”

    萧今拾月没了声音。

    练成打法互换并且显世为人所知者,倒有一位:天山养志塾第十二任总塾长——林若斯。可那是二百多年前的事了。百剑盟草创之时,五岳聚英,四海汇剑,蔚为壮观,当时有人盛赞“古有林若斯,今有韦天姿。天姿真独傲,谁见有斯时。”一句话却把韦老盟主惊下座来,连说自己这点微末本事,哪敢和林老剑客相提并论。

    人们自然都说当得起,但也知韦老决非夸张。

    林若斯一生未练武功,却成就了绝世武功,此事古来少有。

    武功有两条路,学练走的是继承之路。然而选择继承者,脚下有可能是巨人的肩,也有可能是驼子的背。

    成就武功还有一条路,就是不练武功。

    不练武功,练什么?

    练知己。

    古人之所以能够创拳,是因为那个时候很少娱乐,所以能有时间静下心来观察生活、体察自我。后世少有宗师,不是人变了,是心乱了。

    一拳打来,常人都会本能性地闪避,但往往不够利索,在柴上划一道线,斧头下去,偏偏就劈它不准,这就是身体自控力差,仿佛一枝“不整齐军”,大帅下令,士卒不听使唤,换言之,便是不知己。“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了解自己,是武功的初基,更是高境,仿佛楼梯,踩的步步都是台阶,体会全在脚底,走过来却发现已在云端了。人体四肢躯干都一样,所以知己便能知彼。不练武功,直接去感知自己、认识自己,进而能够更有效地利用自己,反而等于抓住了核心。

    左右打法互换,是知己功夫到了家,武功只是它的副产品。和这种人比武,等于螳螂误以车轮为敌,其实车只是工具,而人的路在前方,视野里有着更为广阔的天地。

    常思豪在武功理论方面较为薄弱,之所以也会明白这些,是因为他知道,桩功的目的之一就是体察自我,就是找对称平衡。宝福老人一上来就直指核心,给了自己真正的东西。当懂了桩是求什么之后,自己几乎就没再练过,时间也不允许,但就只是在行走坐卧中带着些“拳意桩意”,已经让自己在动手的场合里多数能应付得过去。而这种带着拳意生活的状态,在世人看来,真的算不上是在练武。

    同时他还清楚一件事:有一个人知己知彼的功夫也练到了家,甚至早已经“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也许这种境界,更在左右打法互换之上。

    现在,他眼睛直直地想——与郭书荣华动手,至少自己是不成的,只怕姬野平也不成,也许,够资格的就只有甲板上这个吃西瓜不吐籽的家伙。因为常人无法战胜天才,能战胜天才的只有疯子,而萧今拾月,简直是疯子中的天才、天才中的疯子……

    “打法互换,打法互换……”

    只见萧今拾月半失神的样子似乎又有了些疯意,喃喃地道:“这可比什么神功绝技都稀罕得很。”

    郭书荣华淡然道:“世上原没有神功绝技,有的只有努力和天分罢。”

    萧今拾月点头笑着,手握伞柄将穷奇剑缓缓拔出:“说得好。我一向觉得自己很有天分,魔了四五年,也不知努力得够不够。”

    郭书荣华看着他:“怎么不够,剑榜上前九名都是你。”

    “哈。”

    随着一声轻笑,穷奇剑完全脱鞘,剑体黝黑,窄如棱刺,望之,令人顿觉邪气凛然。

    郭书荣华手中的“冰河剑”缓缓前斜,青色的剑身予人一种并非钢体的印象,仿佛是一段晴日里裁取的天空。

    萧今拾月将伞背起。

    周遭火把被风吹得“呼啦啦”直响,凉意在人们脊缝儿里流窜着,大伙儿一时都分不清这凉意是源自深秋的晚风,还是这二人的剑底。

    郭书荣华的眼神,却如融光走水般向旁边流去。

    这看似风情万种的一眼,在他而言是很平常的作派,却在瞬间里令站在他对面的人都勾起一种情绪,一种相形而下、自惭自哀的情绪,就好像街上的贱民为了一睹尊颜,在拥挤中冲撞了王子的车驾,而王子反而微笑着看过来,没有埋怨,没有责怪,只是静静地等待人们散开。这种风度让人普遍而自发地想到自己的失礼,进而从内心里退生出一种克制来,开始厌恶自我的粗俗,继而想要自觉地、礼貌地退开,为自己保留一点生而为人的体面。

    姬野平碍于恩情无法与萧今拾月动手,因此心里早下了抢先出击的念头,他全身蓄势,整个人好像烧红的钢铁,精气神都已提到极限,郭书荣华这一瞥扫来,好像点在钢炉上的一滴水,令他立刻就炸了!

    他脚下一挫,催动身形突进——忽然“蓬”地一把,臂弯被什么挎住——与此同时就觉周身骤然一漾,空气波动如水,紧跟着眼前一派雪光,铺天盖地!

 第四章 拼剑

    只是一瞬。白到耀眼。

    雪光炸开,又化做两条衣影,继而天地暗去。

    姬野平眨眨眼睛,在眩晕中,感觉世界渐渐恢复常态,这才发觉,挎住自己臂弯的正是燕临渊。

    郭书荣华神色如常,背对船楼,昂然直立。银衣上光痕流动,锁骨下三寸到左肩锋之间斜开了一道口子。萧今拾月倒飞出去,撞折大戟、撞飞了冯泉晓和云边清的尸体后靴底擦地又滑出两步,单膝下扎,左手捂胸,倒拄穷奇,喉头哽处,嘴角边流溢出一线犀利的红。

    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由两丈三尺,变成了三丈五尺。

    周遭五丈内的军卒干事大睁着眼睛,丝毫没有察觉出自己手中的火把早已流烟而熄。

    这一瞬间的事,燕临渊、姬野平、燕舒眉这几人由于距离太近和角度关系,没有看清,楚原、火黎孤温、索南嘉措、三明妃、讨逆义侠舰上的众侠剑客们由于远些,也没看清。只有船楼上的常思豪居高临下,看得清清楚楚,此刻眼睛直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呵,呵呵呵……”

    萧今拾月歪在地上,居然笑了:“好小子,不用筷子,上手抓。”

    别人一片茫然,常思豪懂。

    不是因为他看见了过程,而是因为在海南回杭州的船上,萧今拾月以筷子为例,讲过剑法。

    不管什么兵器在手,总要有胆来镇,有人镇不住,临事手里有剑,自己却哆哆嗦嗦,把剑柄握得死死,这就是大错特错。

    要想用得好剑,得像拿筷子。

    小孩学用筷子,往往把劲使在筷子上,等注意力和劲头转移到食物上,就用顺了。用剑也一样。对方的心肝胃肾就是菜,他是个调皮孩子不让你夹,你不能发怒,逗着夹,闪着夹,轻轻松松,当是游戏,夹到了,人就倒下了。

    俩人都有剑,那就是筷子打架。怎么办?

    磕来打去,等对方筷子掉时再夹菜,俗了。想先点伤对方的手——错。高手浑身都是煮鸡蛋,圆转变化极快,他不来抢菜,你想夹到他都不容易。打起来更不会给留出这么大余地。

    那怎么办?

    筷子使得好,要不格不挡,精细着自己,看准一个机会,见缝儿插针似地叨过去,一下钉到鸡蛋的重心,就没跑了。

    讲完时,萧今拾月笑得很开心,说这听着像笑话,其实是比剑真诀。

    郭书荣华无疑是高手中的高手。

    但高手和高手还不一样。

    常思豪看得清楚,刚才萧今拾月趁郭书荣华闪目之机冲步出手,而郭书荣华侧着膀子拼着挨这一剑的同时,右手拳出,在萧今拾月的膀根与胸腋之间捣了一下。

    他的做法等于是用左手使筷,当幌子,把人注意力吸引过去,看机会“啪”一伸右手,连盘子都端过来了。——兄弟,你还夹呢?

    所幸的是,萧今拾月这盘菜不是那么好端,充其量这一击是在盘子边缘敲了一下,即便如此,也足以翻江倒海了。

    现在,施施然持剑而立的这位郭督公脸上,并没有什么胜利的表情,银衣破口处隐约可见的半痕雪脯上,有一滴鲜血正亮亮嫩嫩地往下滑着,衣内流溢出的温香在甲板上弥漫开来,松爽、恬淡,却压倒了一切腥气,令人有了沐风走在花间春陌的错觉。

    “荣华粗鄙,萧兄见笑。”

    说这句话的同时,他微微地颌首,声音轻如此刻的目光。

    萧今拾月笑道:“我的笑可不是嘲笑。你脑子比我好,终归还是你赢了。”

    郭书荣华:“是啊,我是赢家。你和我比剑,我却和你比武……我怎能不赢?我一直都是个无聊的赢家。一直都是的……”他的声线渐变柔微,仿佛氤氲之气虚笼着衰草,呈现出一种荒芜。

    “快别这么说,”萧今拾月笑抿着嘴角的血,缓缓站起身,四顾着周围,道:“你的剑干净,手也的确干净,然而身份所限,这也怪不得你。现在这样,我已经很承情了。”

    这些话依然很怪,但在常思豪听来已属正常,而且之前不懂的,现今也有点懂了。

    剑法纯净,比剑就是比剑,而比武则是一场综合素质的较量。比剑和比武,在常人看来似乎没有差别,而对这些人来说,有,而且很大。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萧今拾月的作为总是以武犯禁,必然要受国法制裁。

    而郭书荣华提出比剑,也不是真的要比剑,他只是在办公罢了。比剑的人,剑和手都可以干净,办公的人,身心却背负着太多……

    如果酒是权力,那么杯就是牢笼。圈禁着别人的同时,也在圈禁着自己——这就是权力的人生。

    “谁知我心?”

    在这样一个位置,会有同事,却不会有同志,会有朋党,却不会有朋友。

    知心可以为友,当知心人出现,却又只能和他“办公”,此心更有谁知?

    毁誉不在心头挂,豁达自然人潇洒……经历着这些的你,居然还能笑着唱出这些话,内心里究竟是有着怎样的自持啊!

    一直以来,也许自己都错了。苍水澜转身即去的潇洒原来竟非真的潇洒。而这世上,每日面对夹缝的,也远非只有自己一人。

    他忽然发现,自己不知怎地,竟然在抖了。

    这时候,有一只小而温暖的手按在了他的右肩上,那种恰到好处的温度和力度,令他肩头一松,呼吸为之宽解,抖动也随之平息下来。侧头回看——身后一对柳叶眼正笑意盈盈——这才想到:从燕舒眉抢去救护燕临渊时,绝响就闪人不见,原来不知何时,他已经潜到这艘旗舰之上了。

    肩松则气沉。曾几何时,自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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