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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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剑- 第3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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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调弦

    方枕诺回至总寨,在空静无人的聚豪大院里放眼瞧了一圈,走进阁中,来到燕凌云的遗体旁边,俯下身去刚要去拉,神色微微一凝,复又收手站起,转身出来,直奔阿遥的住所。

    两下相隔本来不远,几步便到。他进院抬头,看见小屋窗暗,迟愣间脚下微滞,却又瞬间加速破门而入,冲到里间撩起床幔。

    枕被叠得整齐,床上果然空无一人。

    指头一松,床幔缓缓垂落,飒飒竹声自门口灌入,令屋中夜色亦为之一浓。

    环视左右,日常用具一应整整齐齐。

    他走到梳妆台前,拿起枣木头梳,搁在鼻端略嗅了一嗅,目光又落在大小方圆不等的精致锦盒上,遂搁下头梳,拾起一个小的打开,微微倾斜,借窗纸上淡淡微光看来,里面的脂粉平缘,丝毫没有用过的痕迹。

    又打开两只,也是一样。看来这些姬野平买来的东西,阿遥姑娘都不曾动过。

    他将锦盒依次打开,逐一轻嗅,嗅到第五只上,目光微虚,又瞧了一眼——这盒粉在微弱光线中略呈桃红,显得很淡——随即扣盖收入袖中,把其余的都摆回原位。然后一扭头转身出屋,回去背起燕凌云的遗体,绕阁上山。

    聚豪阁依山而建,布局有格,自成群落。主阁在最低处,其余建筑,如祈足厅、入法堂、圣母殿等,都沿山势向上分布,取的乃是“颠倒乾坤”之意。若于天气晴好之时遥遥观望,中轴线上的宽石阶道似通天一脊,参差镶于道路两侧的楼阁便如四肢,与头颅般的主阁一起,整体构成一只下山猛虎之形。

    方枕诺沿“虎脊”上山,一路来到位于“虎臀”位置的圣母殿外,放下尸体,走进殿中。

    眼前是一尊高大的白莲圣母立像。雕像下半身被香案上的烛光照亮,上半身陷于暗影,慈祥的笑容和下望的目光随着火苗的摇动,时而变得不怀好意。

    方枕诺绕过拜垫香案,来到圣母像后,伸手在莲台中部摸索片刻,轻轻一扳,随着格嗒声响,一片莲瓣打开下落,露出洞口。他拢起袖子,将头微偏,伸手向里面够去。

    姬野平听说调弦已到,赶忙伏低身形向前观察,只见远处星空下一片森蓝树影深邃无边,隐约可见林下延伸而出的陆地当中有一道黑色宽大裂口,湖面闪动的微光随波细碎铺展,顺由那道裂口延伸入陆。

    河流两岸无灯无火,安静如常。楚原低道:“似乎没有驻军?”朱情道:“不可能的!湘江口岸那么远都被端掉封锁,何况调弦?我看此处安静得极不正常,必有埋伏!”姬野平强压着躁然的情绪道:“事到如今,难道还能打道回府?现今庐山吃紧,即便真有埋伏咱们也只能硬闯!”掏出信弹就要拉,朱情一把扳住他胳膊:“阁主!要打下令就是,这东西射到空中光亮极大,远处的敌人发现,必然群起来攻,到时候咱们岂不被动?”

    姬野平怔了一下:朱情这话极有道理,然而这种可能引火烧身的事情,方枕诺会不知道吗?他又为什么会如此安排呢?

    朱情道:“阁主,刚才我就觉得不对,你好好想想,军师完全可以随咱们一起突围,毫无留守的必要,如果云边清开始的猜测是对的,如果方枕诺真是东厂的卧底,那么——”

    姬野平龙眼睁圆:“这个时候你还——”朱情语速极快地道:“先听我说!如果他真是卧底,那么支走怀疑他的云边清,再设计让咱们出离君山,自投罗网,岂不就顺理成章了?”

    姬野平实在忍不住,声音放大了许多:“小方若是东厂的人,会写出那封信来吗?那是让我杀出去以后再看的,他若配合东厂设伏兵,怎会写这些?”

    朱情道:“他对你的性情再了解不过,或许早就想到你会提前拆看,并因此会更加深信不移。要不然他何必不说清楚,只顾一味催你?”

    姬野平气得肌肉突突直颤:“你,你自己也看过了信,小方多信任你?还让我凡事不要鲁莽,多听你和江晚的意见,你就这么回报他?”

    朱情脸色也极是难看:“可是,除非要向官府投降,否则他孤身留在君山必死无疑。再不然他本来就是官府的人,否则还能怎么解释?”

    二人虽然尽量压制,但说话声周围还是听得见。江晚怕军心动摇,连连按手示意。何夕道:“争论无益,何况现在有无埋伏还不一定,咱们且先不拉这信弹,进河口看看情况再说!”

    姬野平道:“这才是正主意!”抖身形跳上风鸿野的座船,回头道:“我去探路,有危险就拉响信弹,你们迅速撤回君山,若没事就跟上来!”朱情也飞身跃到这条船上,扯住他道:“阁主,你回去,我来!”

    龙波树和虎耀亭听见这话,相互交换个眼色,带着各自手下十几条船早由左右两翼悄然抢出,直奔河口。

    调弦河前身为沱江,原与洞庭并不相连。西晋时候大将军杜预为出奇兵偷袭东吴,派人凿通了沱江下口,从而将洞庭和长江连接起来,因入口处正是伯牙调弦、子期听琴,知音相遇之地,因此整条河才更名调弦。由于开凿出来的部分不及主干宽广,加之长江冲下来的泥沙沉积,多年来河道不断收缩,所以水流并不甚急。众人屏住声息一面划桨,一面向周遭观察,船队阵形拉长,过不多时,便如游蛇般安静而顺利地驶入河道。

    夜色中的景致渐渐清晰,两岸林中除了偶尔有些叶随风动的沙响,一切如常,毫无有人驻守于此的气息。

    整条小队深入河道大半,忽然“嘟噜噜”一声鸟叫,龙虎二帝回头看去,风鸿野的座船赶了上来,相隔已不到十丈,姬野平站在船头正打手势,询问前面情况如何。

    虎耀亭两腿夹舵,也以手势作答,表示没有问题,可以前进。

    姬野平冲朱情一乐:“怎么样?”

    话音刚落,就听一声弦响,林中箭弩齐发,疾风骤雨般向河心射来!

    “保护阁主!”众武士在呼喝声中齐举藤牌相护,只听耳畔“哧哧”“笃笃”密响,不出数十个数的功夫,整条船已变得像漂在水里的刺猬。

    周围几条船一见阁主危急,赶忙并来替他们挡箭,在前探路的龙波树、虎耀亭等也急急停住,准备掉头回护。

    前船一滞,后面的船只便在河心插堵,你桨碰我帮,我头顶你尾,难以行动。

    风鸿野急喝道:“阁主快撤!”

    姬野平吼道:“不能撤!冲!继续冲!”

    他想要起身指挥,腰间忽被朱情抱死:“这不是逞能的时候!快走!”姬野平火撞顶梁,拄红枪身形直起——箭雨泼面而来——他摇枪挥掌挡去一波,觉得行动不便,回头正要骂时,却见朱情鼻尖顶着自己后背,两眼睁圆,左太阳穴上斜透出一枝弩箭,箭头仿佛刚从红漆桶里捞出来般,鲜血腻着脑浆兀自崩流不止,染得肩头上一片腥黑。姬野平本来脑筋跳起多高,见此情景直惊得吸进口气定在那里,大手掐住朱情的胳膊,咬愤嚼悲,肺腑如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风鸿野情知这不是难过的时候,将熟铜三节盘花连珠棍抡起来好似风车相仿,一边替他挡箭,一边侧头大喊:“阁主!阁主!”

    姬野平眼中回神,怒火拔飞,嘶声吼道:“不能撤!瞿老在等我,庐山的兄弟们在等我!”

    这一声好似焦雷透背,震得众人心突肺颤,脑耳凉空,已知他下了必死决心,龙虎二帝各自挥臂,命伤员执藤牌护住两侧,其它人不理攻击,全力划船!

    刚前进不到两丈,前排几条船便同时停住,任水手如何划桨,船头稍进即退,好像前面有一堵无形气墙一般。水手知道必有古怪,在箭雨中伸桨向前方的虚空拨去,不料桨身探出,立刻即被粘住,扯也扯不回来。

    龙波树见林中箭势频急,不住有兄弟中箭惨叫落水,心中亦如翻江搅海一般,向前大声急喊:“怎么回事?”水手回头:“是网!又细又韧,上面还有胶!”龙波树大怒:“我来!”抢过一柄单刀飞身前跃,空中拨打雕翎,往下便劈!

    风鸿野的坐船也已冲近,一听对答就反应过来,忙喝道:“不可!那是秦家的血蛛丝——”与此同时,龙波树这一刀已然劈在网上,非但没有砍破,相反身子悠弹颤荡,连刀带人都被粘滞在空,夜色中瞧不清网线,因此他看上去倒像是在空中飘浮着一般。

    敌人箭雨绵密,如果任他粘在网上,必死无疑。

    间不容发,虎耀亭抖两膀横篙一拨,将自己这条船上的武士水手鱼鹰般都拨下船去,跟着向前疾冲两步跳在空中,双足猛地往船头一跺!

    “豁啦”一声响,船头下扎入水,船尾翘起大弧,拖起万千水线向前翻来,正扣在龙波树身上,将他连人带网,压入水中!

    此时江晚等人带着队伍也冲入河道,风鸿野大急:“有埋伏瞧不见吗!怎么都跟上来了!”这一回头间,就见洞庭湖上火光耀眼,一溜战船排开,兜起大阵正包围过来,舰上旌旗随风,上面绣的都是“俞”字,不由得大吃一惊。江晚喝道:“后路被截了!是俞大猷的人!”

    前面几条船上有人快刀乱劈,船头木屑纷飞,血蛛粘网随之脱落,被扣斗的船压入水下,姬野平大喝道:“别管追兵!往前冲!”

    众人同声应和,奋力划船,忽然炮声大作,林中火光骤起,伏兵尽出!

    姬野平摆动丈二红枪,指挥两侧船只向河心靠拢,避免官军泅水杀近,影响速度。

    江晚忽觉有些不对:从服色上看,这些伏兵既有官军,也有东厂干事,可是杀出之时,一个个却跌跌撞撞,有的还身上带伤披火,甚是狼狈,似乎不是主动冲出,而是被赶出来的一般。

    正纳闷间,楚原忽地向前一指:“不好!”顺他目光扭头急看时,隐约可见上游几条船影正穿破夜色,顺流而下!

 第七章 在数

    那些船只在夜色间影影绰绰尚瞧不大清,但形制雄阔,宽度至少能超过两丈。

    大伙心里同时一沉:对方大船速度快极,而这段河道并不宽绰,莫说被撞上,只怕一走一过带起来的波浪都能把大伙掀翻。

    姬野平赶忙挥手,船队急急两分,与此同时,迎面下来的大船左右侧弦火舌连吐,炮弹不住在滩头、林中炸开,直打得东厂干事和众官兵们哭爹喊娘,血铺两岸!

    姬野平直目大奇:“他们怎么打起自己人来了?”此时硝烟弥天,暗夜生红,炮火闪动的光芒将那三条船体照亮,他一呆之间,忽然大乐:“是咱的船!”

    那打头旗舰迅速靠近,上面有人也瞧见了他,俯身大声喊道:“阁主!我来断后!你带兄弟们先走!”正是冯泉晓。

    此时东厂两岸弓弩手被炮火压制得难以抬头,箭雨少歇,实是难得机会,姬野平大喜喝道:“冯兄弟!交给你了!”红枪一指,船队迅速交错通过!

    卢泰亨和余铁成的船押在队尾,与大船交错之际向上喊道:“老冯小心!俞大猷的兵上来了!”

    冯泉晓向前望时,几艘官军大舰已然逆流驶入河口,船首火舌乱吐,也开始向这边攻击。看得出来,官船虽然数量不少,但形制较大,吃水颇深,能挤进河道形成有效威胁的并不会多,他忙摆手示意二人快走,同时指挥手下将船体打横,利用侧炮迎击。

    孙成、沈亮二将见对方侧弦十几门炮能同时开火,己方却只能以首炮还击,大是被动,赶忙下令也让前面的船只左右转舵,但这样一来船体桥横,后面的船只却堵得河口处满满塞塞,无法前进。

    官船这一火力猛增,冯泉晓这边便有些扛受不住,船体被轰得满目疮痍,多处起火,他一面照顾着这边,一面又指挥另外两条船攻击岸上林间的敌人,防止他们追击姬野平,打着打着,忽听有人吼道:“总爷!火药尽了!”

    与此同时又是一炮轰到近前,冯泉晓迅速趴低卧倒,这才发现脚下甲板和舷帮早没了一片,船体露出大豁,好像被人咬了一口的大饺子。他手扒豁口往下瞧去——舱里火影乱摇,板壁支离,硝烟乱窜,满脸黑灰汗线的炮手在舱板上两手乱扒,收着散落的火药沫子——他迅速地回瞄一眼,见卢泰亨等人已经出去有小半里地的样子,忙喝道:“别收了!放小艇,撤!”

    片刻间泼啦啦几声水响,救生小艇落入水中,众人纷纷跳船。

    冯泉晓往后腰一摸,拔出来三根早已缠好了油布的木条,往船头火上一杵,登时燃起,他一手抄一根,嘴叼一根,冒烟突火在三条大船上连窜带跃,揭起货舱盖便扔下一根。有人仰头喝道:“总爷!人齐了!”他也不应声,将三根火把全数扔完,纵身落下小艇,喝道:“走!”

    人们摇桨前划,那三条大船失去舵手,被水流一冲,向下游漂去,冯泉晓稍微松了口气,捡起支桨来正要帮忙划船,忽听“哗啦”一响,水里突地冒一只手来,扒住了小艇的后帮。众人还当是官府的水鬼,抄刀正要去剁,忽然认出:“是虎爷!”七手八脚,把虎耀亭扯了上来,只见他右臂还拢着个人,脸色发青昏迷不醒,身上丝丝缕缕缠着不少网线水草,上面还粘着柄刀。

    两岸上的东厂干事正在喝骂官军,很快就能重新组织进攻,冯泉晓连连摆手,众人低头划桨,乘着纷乱的炮声和夜色掩护迅速撤离,出去不到二十丈,就听“轰”、“轰”、“轰”连声巨响,回头看时——货舱里备好的油桶接连爆炸,三条大船上炽焰摩天,拖出长长火尾,直向官舰冲去。

    孙成、沈亮二将见势不好想命令全体后撤,然而自家的船只堵住后路,火船顺流越走越快,想躲已经来不及了,赶忙下令弃船,一时众官军好似下饺子一般扑嗵嗵跳得满河都是,火船扎来,正撞在那几条原本在河面上打横的大舰上,油料尽倾,大火顺水漫延开来,烧成一片!

    两岸的官兵被炮火打得焦头烂额,军无战心,虽在东厂干事们催逼之下追了一追,却也只是应付了事。虎耀亭回望河口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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