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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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剑- 第1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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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围观。大多数人只是好奇,看过就算,却有一个男人,开始像我一样,痴痴地跟在他后面。和我不同的是,他不会哭,也不会去拦,相反眼睛里是满满的同情和热切,不像是一个旁观者,而更像是一个追随者、鼓励者。寻常人只道安师兄夜里偷着吃东西、睡觉,其实我却知道,他全是靠着多年修下的大丹自然辟谷,消耗着先天的真元,再那么走下去,真元耗尽,早晚油尽灯枯,他是必死无疑……”

    说到此处,泪水忽地奔涌决堤,如珠成串,涟涟而下,她连忙伸袖擦掩,眼中悲伤却化做了欢欣,续道:“好在,他终于熬到了春暖花开。那日,我跟在安师兄后面,尤记得看着他走进绵绵春雨之中,天地间是一派清新的晦色,他赤脚踩着泥水,叽叽有声,忽然一声惊雷炸响,醒了他的心智,双目回神,眼前是一株开满桃花的老树,他笑了一笑,就此倒下,头撞在树干上,震得花瓣和雨,纷飞而落,那追随多日的男子猛地冲上去,抢在我前面,将他救起,呵他护他,悉心照料,使他渐渐恢复。后来安师兄回到无忧堂,引荐他也拜在师父门下,自此两人情投意合,互敬互爱,他俩的事,也不必细说了。”

    常思豪心道:“他对女子伤心,又开始爱上男人,算哪门子恢复了神智?根本是疯得更厉害。”联想到荆零雨讲过的吴道与雪山尼之恋,觉得他这无忧堂主加上门人弟子,似乎都是重情伤情之人,倒和清修之士远不搭界了。

    安碧薰道:“这男人定是敬国沙师叔了。原来安师伯是这样和他相识的。师父,那你又怎样了?”妙丰低头道:“害得师兄如此,我心有不安,既回不得无忧堂,也没脸受封入宫,就在这三清观待下了。修道本是逆天之行,多有磨难,是以得道多,成道极少,吴祖师知道此事,也当做是定数,没多说什么。嘉靖也没怪我坏了他的丹法,相反对我还比较宠爱,他大丹未成,怪自己定力太差,觉得成道无望,很有一阵子情绪低落,于是又开始沉于酒色,卢靖妃她们遂了心愿,可是没想到又有了新的事端。那便是阎贵妃怀孕,有了你这大哥。”

 第八章 宫怨

    安碧薰道:“那不是好事吗?”

    妙丰擦了擦泪水,叹道:“对一个人是好事,对另一个人就未必是好事。当时嘉靖很宠爱卢靖妃,若是她先生子,那便没什么,可是阎贵妃先生了皇子,长幼有序,当仁不让,这小皇子自然要做太子,皇权将来也都要落在太子身上,到时候阎贵妃也母以子贵,成了太后,便没她卢靖妃的地位了。卢靖妃觉得自己是受宠的那个,结果只因别人先生了孩子,就要使自己失去未来的一切,自然不甘。于是她就找来王贵妃和杜康妃一起商议,要除掉小皇子。”

    安碧薰眨眨眼睛,对这宫中倾轧之事,仍是似懂非懂,说道:“小皇子才生下来,又没得罪人,怎么就要他死?卢靖妃不是好人。”

    妙丰抚着她头发说道:“孩子,你有这句话,足见心地善良,将来修行成就,必然在他人之上。唉,当时卢靖妃来找我,要我给他做一个木偶小人,说是要送给小皇子玩的,我很高兴,便做了一个,可她却叫王贵妃将这偶人写上嘉靖帝的名字生辰,扎上刚针,偷偷放入阎贵妃寝室,然后逼使阎贵妃手下一个宫女,叫做采儿的去出首,指证阎贵妃有意咒害皇上。”

    安碧薰道:“扎偶人有什么用?五天雷咒法可不是那么使的,皇上自然是不信的了?”

    妙丰道:“皇上连丹法也没学成,又哪里懂得咒法的真伪?他当时闻之大怒,命人将阎妃拖在庭院之中拷打,她本来生产不久,身子虚弱,没几下,便被活活打死了。”

    安碧薰皱眉道:“那偶人是你给做的,岂不也逃不了干系?”常思豪瞧了眼妙丰,心想:“问得好。若论心机,你比卢靖妃差得远自不必提,就算你这闺女,也比你当年机灵得多。”

    妙丰点头:“她倒没想害我,只是以后有好多事要用得着我,所以早就想好了要拉我下水,孩子,你不知道,在宫里,没一起做过肮脏的事,便算不上真正的好姐妹。当时阎贵妃死后,皇上大是后悔,觉得盛怒之下,没查清楚,徒自害了她的性命,想派人查证实情,可是当时宫中是卢靖妃的天下,内廷和东厂的人等着捧她做太后,又怎能查得出来?此事也便不了了之,可是因此皇上也对小皇子加倍照顾。卢靖妃不得下手,便让宫女太监们四下传言,说小皇子夜啼不止,这是阎贵妃阴人附体,致成鬼哭之象,嘉靖去察看,果然夜夜如此,心中大是奇怪。其实是卢妃让太监买通奶娘,暗里多吃水产腥瀣之物,奶水不佳,婴儿自然啼哭,旁人又哪里知道?眼见小皇子哭得肚子都胀了起来,皇上大急,四处找人替他驱鬼,卢靖妃授意杜康妃去说宫外的道士不干净,让皇上把小皇子送到三清观来,皇上准了。她便又过来找我,说我做偶人之事有所泄露,如果我能下手杀了小皇子,她便替我遮掩,否则偶人之事抖了出去,那就大祸临头了。”

    安碧薰道:“她倒聪明,总让别人替她出头,有事也到不了她身上,可是偶人是她要去的,抖出去又有什么好处?”

    妙丰道:“她和我要偶人,只是口头一说,没有任何证据,我却曾找人出宫采买工具颜料,一查定然能查出破绽,那是赖不脱的。”

    安碧薰点头道:“她行事稳妥,针脚绵密,当真是又奸又坏。”

    妙丰道:“宫里头看似富丽堂皇,其实哪那么好待?在这样一个地方,没有人会知道下一个得宠的是谁,也没有人知道是否有祸事会忽然降临自己,大家都是努力地在活下去罢了,还有谁去讲什么善恶是非?”

    安碧薰问:“那现在大哥好好的在这里,当初你便是没有答应卢靖妃杀他喽?”

    妙丰瞧瞧常思豪,愧然阖目一叹:“情势所迫,当时我不应也是不成。唉,”她轻轻一吁,声音里又有了往事的遥远,“……记得那天动手之时,是初冬的一个雪天,白刷刷的细雪片卷天铺地而来,仰天瞧去,天空黑沉沉的,仿佛满天星月都被寒风搅碎,撒向了人间。我用黑巾蒙了脸,点倒皇上派来的守卫,欺到这张床榻之前,小皇子静静躺在摇篮里,才出生两个月,睡得正香。我拔出这把小剑,举得高高,瞧着他那小鼻子一呼,一吸,气息平和,娇美可爱,看得身子僵住,下不了手,一时心中乱跳,耳中尽是满满的风雪声。”

    常思豪瞧瞧手里的小宝剑,遥想她当年持此剑来到这张床边,刺杀一个无辜婴儿的情景,也不禁身上一冷。

    “可是不下手,卢靖妃必要致我于死地,我回不得无忧堂,又惯了这富足安逸的生活,没有再流落到江湖中去的勇气,思来想去,终于邪念占了上风,大喝一声,闭目捧剑,狠狠刺下!可是斜刺里窗纸忽破,啪地射来一件暗器,打在我腕上,登时这一剑,便刺得偏了。”她手中捻弄着常思豪怀里掉出来那块小木牌:“那件暗器,便是这济世令。”

    安碧薰瞧着木牌,不解地道:“师父,这木牌雕得好看,拿来当暗器恐不合用,也太可惜了呀。”

    妙丰道:“它自然不是暗器,它本来也不是用来伤人的东西。只因它的主人怕来不及阻止,身上又没带暗器,所以才把它抛了出来。我当时吃了一惊,加上心本来就虚,一屁股跌坐在地。一个黑影破窗而入,用剑指住了我。那时节窗子一开,满屋风紧,烛光摇曳,扯得影舞四壁,如同森罗殿里一般,那黑影手向后一扬,劲风起处,窗子复又合上,烛光一凝,我这才看清他的脸庞。”

    说到这,她眼睛里流露出一股奇特的神采来,似是倾慕、向往、怀念、幽怨等等多般复杂的情绪都在内心里交集闪烁,不知道哪一种更强烈一些,痴痴的目光中,便仿佛当年那人的面孔就在前方不远。“他的脸线条刚硬,棱角分明,一对眼睛精光四射,瞧得我心突胆寒。他剑尖抵在我下颏之上,缓缓迈步,逼得我在地上手扒足蹭,不住倒退。我知道济世令是西凉大剑燕凌云之物,可是见他年纪很轻,并不像是燕老剑客,惊声问他:‘你是谁?’那人说:‘我是燕临渊。’”

    “燕临渊?”

    常思豪差点跳起来,心想那不是陈大哥的老情敌吗?秦梦欢至今不嫁,更对陈大哥一片深情视而不见,皆因苦恋此人,他是燕凌云的儿子,又怎会和皇宫扯上关系?

    妙丰眼帘垂低,道:“对,正是他。唉,他虽然救下了你,却没办法救治自己的伤心,听说后来把你带到江南,交到他父亲和那一班老剑客手上便离开,此后四处游荡江湖,居无定所,过上了自我放逐的日子。唉,当真是一场冤孽。”

    常思豪忍不住问道:“他为什么伤心了?”

    妙丰叹了一声:“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原来当年他有一个心爱的女孩子叫做林夕夕,她父亲林尚青是在山西做官的,因嘉靖皇上修道要征女孩子做鼎炉,她父亲为了升官发财,便将女儿送进了宫。到宫里之后,遇上你娘阎贵妃,你娘挺喜欢这孩子,就留下她在自己身边做宫女,夕夕顺从乖巧,颇得你娘的喜欢。这时候卢靖妃设下了偶人栽赃的毒计,让夕夕去出首揭发,夕夕不从,卢靖妃派人去杀她父母做威胁,燕临渊知道此事,赶去截击杀手,本来和夕夕约好救人后回来报讯,结果似乎在山西中了一个年青姑娘的圈套,绊住了脚步,使他回京时间迟了一天。夕夕以为父母和燕临渊都遭了毒手,悲恸欲绝,便自尽了。卢靖妃又威胁另一个宫女叫采儿的,采儿见了夕夕的下场,心中害怕,事就成了。

    等燕临渊回到京师时,连你娘阎贵妃都死在了棍下,燕临渊是个侠肝义胆的人,就算没有林夕夕这回事,他也要保住你的周全。何况知道你娘对夕夕甚好,夕夕宁死不屈,都是为了她?于是连夜查探到人在我这,这才赶来将你救下。然而他虽然救了你,却救不了自己心爱女子的性命,把这一腔恨意,都记在那山西姑娘身上,决意要杀了她,可是找去之后发现,那姑娘之所以设计绊住他,却是因为心中爱极了他,想多与他相处些时日,原无恶意,这样一来,他便下不了手,只能徒发浩叹,跺足离去,个中伤痛委屈,只怕是别人体会不到的了。”

    常思豪心道:“那山西姑娘多半就是秦梦欢。她爱极了燕临渊,却无心做下错事,令他抱憾终生,怪不得每日里脸上总是有一股郁然,始终不散。”

    妙丰道:“那日他救你之后,剑抵颏下,向我询问情况,我将一切都说了,他见我是个女流之辈,不忍杀我,要我听他的话。我们弄了一个死婴将你替下,跟卢靖妃交账。燕临渊当时不杀卢靖妃,是想等你将来长大成人,能自己去手刃仇人。他把你带出宫去,什么情形,我便不知道了。当时老皇爷听说小皇子死了,难过了一场,百日之后给你补起了载基这名字,又追赠你为哀冲太子。有一年燕临渊偷偷带着你入西苑来探我,那时候你才五岁,我问你叫什么名字?你说你叫小哀,还记得吗?”

 第九章 诗对

    常思豪张口结舌,长孙笑迟小时候的事情,他又如何知道?眼见这道姑陈说往事,情深意切,自己也不忍再撑将下去,正要表明身份,妙丰叹了口气,失笑道:“唉,你瞧瞧,我也真是,五岁的孩子,能记得什么?”

    安碧薰问:“师父,那我又是怎么回事?”

    妙丰道:“你是我后来和嘉靖爷所生,我非妃非嫔,名不正言不顺,嘉靖又记着安师兄的好处,便赐了你姓安,起名碧薰,养在三清观里陪我做伴。这事情只有我和安师兄等少有的几个人知道,谁也不会外传,连当今皇上也是不知,你这皇帝哥哥聪明睿智,却好色得很,没事喜欢往这跑,我也怕他是瞧上你了,准备找个机会告诉他事实,可是一直难开这个口,他来得勤了,宫里难免有风言风语的不干净,三人成虎,我这几天正愁着这事,结果听尧姜这一说,唉,无风不起浪,真是烦什么来什么,怕什么有什么。本来老皇爷这一去,我在西苑再待下去也没意思,一年来心烦意乱,干什么都不顺当,可是在这住了这么多年,想要离开,一时间天下之大,还真想不出能去哪里。”

    “呵呵呵,真人这是跟谁聊天呢?”

    一个清悦的声音响起,距离极近,应在窗边不远,妙丰脸色一变,急切间将常思豪往前一推,隐在窗台下暗影,随后单掌凌空虚劈,窗扇嘭然两开。

    常思豪偷眼向外瞧去,只见一楼雨檐上负手站定一人,笑意盈盈,眉目如画,头戴青纱冠,蝴蝶结系在颏间,冠带随风。身着亮银色右衽长衣,两肩处绣着大朵的富贵牡丹,色彩鲜红,花团掩映,在夕阳下熠熠生辉,一条黑色银边大带扎在腰际,旁坠两枚方孔玉钱,长衣下摆泼拉拉顺风飘展,露出猩猩红的裤腿和皂黑小靴。

    常思豪猛地吸了一口气:“世上竟有如此英俊的男子!便是明诚君沈绿在此,比他也大有不如。”

    妙丰脸色沉凝:“我道是谁,原来是郭督公到了。”

    常思豪一惊非小,几乎从床上跃起,五指紧紧握住那柄小剑,心中喊道:“他是郭书荣华?他是郭书荣华!”

    安碧薰大声道:“我们这三清观是老皇爷敕建,要是踩坏了瓦片,你可赔得起吗!”妙丰手拢了她脸蛋,低低道:“薰儿不得无礼!”转向郭书荣华道:“郭督公不在东厂,到我这三清观所为何事?”

    郭书荣华在夕阳中灿烂一笑:“我来宫里办些事情,在公主那里见着了冯公公。听他说道宫中来了贼人,我瞧见栖霞公主头晕目眩,与寻常困意不同,一探脉象,才知她是被人用内力震晕,也不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他语声温和清亮,听来十分悦耳,若非知道他便是郭书荣华,常思豪说什么也无法将这声音与阴狠毒辣的东厂督公联系起来。

    妙丰道:“这宫里宫外,谁敢对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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