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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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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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她承认,“我大概也不会去那里探望你。一旦你被送回华伦寄养之家,我会尽力忘掉你,我不会伪善的,但是,在你走之前,我们两人没必要再孤孤单单的。”

她在我回话之前,迅速吻了我。她坐在我身旁,头倚偎在我胸前,我等待着有所反应。但是,却未出现期待中的慌张,或许查理已明白爱丽丝是个女人,不是他母亲或妹妹。

发现自己度过危机之后,我放松地叹了一口气,因为任何事都无法阻拦我了,现在,我已没有时间去恐惧和伪装自己了,因为我再也不会跟任何人如此相处在一起。所有障碍已一扫而尽,我已修复联系我和爱丽丝之间的那条断弦,找到走出迷宫通往爱丽丝的途径。我不仅爱她,而且还是全心全意地爱她。

我不愿假装自己已经懂得神秘的爱情,然而这次真的有所不同,超乎了性和利用女性的身躯,宛若浮离地面、恐惧和痛苦,化成比自我还重要的一部分。我被移出心灵暗穴,进驻至别人的身躯。这种感觉如同那天在心理治疗课程经历到的一样——我即将脱离,奔向宇宙或宇宙之外。在那儿,我和爱丽丝将融合在一起,重塑人类性灵,让它不朽。先是蓬松往外膨胀,然后又收缩往内收敛,共同奏出混合呼吸、心跳、白日和黑夜的生命韵律,以及身体互相融合后激发出回音的旋律。我以这种方式再度回到上次那种奇怪的境界里。一片灰雾从我心灵底处往上飘升,光线穿透云雾射进了我的脑海(多么奇怪,那道光线应该是暗淡的才是!)然后,我的身体被吸入宇宙空海中,装载在一个奇怪的受洗盆里接受洗礼,并且因为施舍而开始瑟缩颤抖,爱丽丝的身躯则因受取而开始发出微颤。

我们两人以这种方式互相融合,沉浸在爱意里,直到黑夜慢慢脱离,静日悄悄降临。我依偎在她身旁,悟出肉体之爱的重要性,以及两人互相拥抱、互相施受的必要性。宇宙再度爆炸开来,里面的分子互相推离,将我们两人拥入隐晦黝黑寂静的太空中,然后两人永远相隔——如同婴儿已脱离子宫独立,友人必须互道别离重新上路,朝各自的终极目标狂奔而去——孤独的死亡。

虽然如此,天地之间仍有一股稳定平衡的反作用力,将人类互相牵制住,以避免被太空中的风暴吹散。因此,我们的身躯都系在人类的锁链里,以防被强风吹散成虚无。

即将进入梦乡之际,我依稀记起和菲之间的情形,因而轻轻微笑出来。我们仅被肉体关系牵系,无怪乎相处毫无困难、毫无负担,但是,我和爱丽丝之间的情形却完全不同,至今仍是一种神秘。

我倾身过去吻她的眼。

她清楚我的一切,接纳我只能短暂与她相处的事实。她同意在我提出要求时离开。每一想到此,我就痛苦难堪。但是,我们之间拥有的,可能已是别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寻获的。

第四章最先忘记

「十月十四日」

早晨醒来,心中有一股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所做为何的感觉。看到她躺在身旁,才想起自己的存在。她察觉出我的变化,只是安静地在公寓里走动,帮忙做早餐,清理房间,或是刻意外出让我一个人独处。无论如何,她都不提出任何疑问。

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去听音乐会,半途即因为感到沉闷无聊而离开,我好像愈来愈无法专心了。今晚之所以去听,是因为以前我很喜欢史特拉文斯基的音乐,然而,现在我已无法耐心听完了。

爱丽丝搬来之后的唯一缺点是,她激起了我必须奋战的斗志。我恨不得时间就此停止,智力就凝结在这个阶层。我不想失去她。

「十月十七日」

我记不住事情了,为什么我会忘掉?我必须想办法摆脱昏沉衰退。爱丽丝说我已经一连好几天都躺在床上,似乎都快忘了自己是谁、身处何地。后来,我才慢慢恢复知觉认出她,想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连续昏睡是不是进入第二幼儿期或是所谓老人病的征兆?哦!我感觉得出来,已愈来愈接近了。

这是多么残酷的逻辑演进——心智加速退化中。我学习的速度如此之快,也退化得如此之惊人。如果我想办法阻止,有用吗?华伦寄养之家的影像不知不觉窜入我的脑海——空洞的微笑、漠然的表情——人们嘲笑的对象。

小查理?高登正透过窗子对我笑,他想伺机进入。天啊!快阻止他吧!

「十月十八日」

最近,我常忘掉刚学会的事物,似乎已开始出现退化的典型模式——最后学的最先忘记。应该是这种模式没错,我最好再进一步查证。

重读《阿尔吉侬?高登现象》时,虽然还知道是自己写的,却仿佛觉得好像是在阅读别人的作品,其中大部分我都已经无法理解了。

我怎么变得如此难以相处、躁郁难安?尤其是对爱丽丝。她对我很有耐心,帮我把房间整理得干干净净,经常替我(4020)收拾随手任意放置的东西,还帮我洗盘子擦地板,我却在今天早上对她乱吼乱叫,把她弄哭了。我不愿如此,但她也不该将地上的破录音带和书籍到箱子里摆得整整齐齐的。看到如此,我不禁火冒三丈,因为我不希望别人碰它们,我要它们照我丢下的样子摆放,好让我记得自己曾经丢过它们。我气得踢翻箱子,弄得满地都是散落的物品,还警告爱丽丝不准收拾。

这种举动愚笨至极,毫无理由。我想我生气的真正原因是知道爱丽丝明知整理维持不了多久,却都不向我反应她的想法。她只是在迎合我,假装我一切都正常。何况那只箱子也让我想起前些日子到华伦寄养之家参观的情景。那男孩制作的灯座虽然歪歪斜斜地站不稳,但我们还是为了迎合他而称赞他。

爱丽丝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如此。我无法忍受。

她跑到房间里哭,我也很难过。我告诉她说,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值得她为我牺牲。为什么我无法控制住自己,只要继续爱她就够了?只要控制到这种程度就好。

「十月十九日」

我的活动机能也开始衰退了。我常常拌倒东西或弄掉东西却还不知道,一度以为是爱丽丝摆放的。走路时,也偶尔会踢到垃圾桶或椅子,我以为是爱丽丝移动过。

现在,我终于了解,原来是我自己的协调机能出了问题,往后我必须小心走路才是。现在,我也发现打字愈来愈吃力。还有,为什么我老是责怪爱丽丝?她为什么都不回嘴辩解?这无疑更令我生气,因为我从她的脸上看见可怜的神情。

看电视已成了我唯一的娱乐,我整日都把时间投在这方面,机智节目的影片重播、肥皂剧,甚至儿童节目和卡通片都逃不了我的眼睛。我懒得动手关掉电视,只是让夜间节目一直播放,旧电影演完了还有恐怖影片、晚间表演,之后还有深夜节目紧跟着播放,最后是全部播毕的讯息和频道测试,它们仿佛在框框里朝我眨眼睛……

我怎么会将生命都虚掷在那只四方型的框框里呢?

节目播毕后,我觉得倒尽胃口,因为清楚自己可以读书、写作和思考的时间所剩有限,而且也明了自己不该将时间都浪费在针对儿童设计的节目上,仿佛我已退化回小孩了,尤其是现在,似乎我内在的小孩在呐喊。

尽管我了解自己的状况,爱丽丝也好心劝我不要再浪费光阴,但我还是无法自已地对她生气,叫她少管闲事。

我隐隐觉得自己是想借看电视麻醉自己,阻止自己去思考及回想关于面包店、父母亲和诺玛之类的事。我不愿想起任何往事。

另外,今天还发生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我拿起以前在撰写报告时引用克鲁格写的一篇《berPsychischeGanzheit》来读,希望能从中了解写过的报告,以及自己曾经做过的一些研究。但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认不得德文了。刚开始,我以为是眼睛有毛病,于是赶紧拿出其他的外国语文来读,但结果依然相同。

「十月二十一日」

爱丽丝离我而去。让我回想看看事情究竟是怎么开始的。她说我住的地方一团糟,到处都是破录音带、旧书和碎纸屑,她已经无法与脏乱为伍了。

“不准整理那些东西!”我警告她。

“为什么你能忍受这些呢?”

“我要东西就保持原来的样子,不要动它们!你无法了解人体内渐渐发生变化、却又无法触及,无法控制的那种感觉,仿佛一切都从指间缓缓流逝,却无法阻止它发生。”

“没错,我是无法理解那种变化过程,也无法理解过度聪明时和现在的你。但是,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手术前的你并非如此,你不会无视脏乱和自怜自艾,或是任凭电视节目混淆心智,对人胡乱咆哮指责。当时,你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特质,是我从未在其他智障者身上看到的。”

“我不后悔动了手术。”

“我也不后悔鼓励你动手术,但是!你现在已经丧失了那种特质。我记得以前你常面带微笑……”

“空洞、茫然、愚蠢的微笑!”

“不,那是温暖真诚的微笑,因为你希望别人喜欢你。”

“但他们却以恶作剧回报我、嘲笑我!”

“没错,但是你以为他们笑你是因为喜欢你的缘故,即使你根本不了解笑容之后隐藏的原因。你希望被喜欢,举止像个小孩,还跟他们一起发笑。”

“我现在可不认为当时曾跟他们一起发笑。”

我看得出爱丽丝强忍住泪水,但我潜意识里似乎故意要弄哭她,于是继续说:“或许这就是我强烈想学习的原因。我以为人们就会因此喜欢我,我就会交到很多朋友。我就是因为不够聪明,所以被嘲笑,是不是?”

“光是有高智商,是无足可取的。”

听她如此迂回说话,我不禁生气了,因为我不了解她话里的真正含意。这些日子以来,她老是不直接指出她自己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仅止于暗示,希望我能主动猜出她的想法。然而,尽管我在听,却已无法了解她的意思了,我害怕她看穿我的退化。

“我想,现在该是你离开的时候了。”

她的脸庞泛起一片红。“不,查理,还不是时候,不要叫我走。”

“我觉得现在跟你在一起已经愈来愈辛苦了。你老是叫我做一些、想一些我已无法理解的事。好像我老妈逼我一样……”

“不是这样!”

“但是,你做的每件事都显示如此。你随手替我收拾东西,故意放书在我身旁,希望重新引起我的阅读兴趣,是不是?你刻意念新闻给我听,希望我思考,我不懂时,你表面上说没关系,但其实你很在意,是不是?你老是像学校老师那样管我。我不想再去听音乐会,逛博物馆,看外国电影或做任何需要努力思考生活或我自己的事了!”

“查理!”

“离开我。我已不是以前的我了。我正在慢慢瓦解,我不需要你了!”

这一番话,让她哭得像个泪人儿。当天下午,她就打包行李离开。自此,公寓变得寂静空旷。

第五章退化

「10月25日」

退化正在加速中。我已放弃使用打字机,因为协调机能已愈来愈差,我必须改用手写进展报告了。

今天,我仔细思考爱丽丝说的话,突然发现她所言不假。如果我的智力正在走下坡,那么只要我继续保持阅读和学习新事物,即使忘掉部分所学,还是能够保住一些智力。现在,我的情况正如同搭电梯往下降,如果站在原地不动,只会一路往下滑。但是,如果奋力往上跑,或许还能继续待在原地。目前,最重要的是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回头,只需尽力往上跑。

因此,今天我前往图书馆借了一大堆书回家念,现在已读了一些,但大部分对我而言,已感到有点儿艰涩,但我不在乎,因为只要不断阅读和学习新事物,我就不会忘掉学习和读书的方法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持阅读,或许如此就能让我稳住退化的速度。

爱丽丝离开后的隔天,史特劳斯博士过来看我。爱丽丝应该已将我的情形告诉他,但他佯装不知,借口说是来取进展报告。我说我会寄给他,请他不要再过来,也不必担心我。等到我发现自己不行,无法支撑下去时,我会自行想办法搭火车前往华伦寄养之家。

我告诉他,时机到时,我宁愿单独一个人。

本想找菲谈谈话,但她好像很怕我。她大概以为我发疯了。昨晚,她带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子回家。

早上,房东太太——慕妮女士带了一碗热鸡汤和一些鸡肉来看我。她说她想知道我是否安然无恙,但我能判断是爱丽丝或史特劳斯请她特地来的,我还没笨到那种地步呢!我告诉她说,我还有足够的东西吃。她假装是自顾前来,离开时还将鸡汤和鸡肉留下。房东太太是个善良的老女人,喜欢跟这栋屋子的房客聊东聊西的,说话带有浓厚的爱尔兰口音。她看到我的房间地板一团糟,并没多说什么抱怨。我想,她大概还不在意。

「11月1日」

我已经整整一个星期不敢写进展报告了,都不知道时间已流逝到何处。我之所以知道今天是星期天,是因为我从窗户看到人们正在过街前往教堂。我想我已经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但是,我还记得在这段日子里,慕妮女士曾来过几次,拿食物给我吃。她问我是不是病了。

现在我到底该怎么办呢?我可以整日躺在这里无所事事,只是往窗外看。然而,这样是无济于事的,我必须想办法稳住情况。我不断告诉自己必须稳住情况,但还是会忘掉,或许我根本不是忘掉,只是不想起而力行,因为这样比较省事,不费脑筋。

我从图书馆借来的书还有部分没还,其中一些我已经觉得非常艰涩。现在,我正在阅读悬疑故事和记载古代国王与皇后事迹的书籍。其中一本提到一个自认为是武士的怪人骑着老马和朋友外出。无论他做什么事,到后来都会被打得遍体鳞伤,就像他把风车误认为是龙的时候。刚开始阅读时,我以为他很愚蠢,因为根本就不可能把风车当成龙,而且世界上也没有什么巫师和梦幻城堡之类的事,但是,后来我想起这些故事的背后应该还另有意义和暗示,然而我为什么会看不出来呢?我以前应该知道的。一想到这里,不禁自生闷气。我还是继续保持每天阅读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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