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蟑螂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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蟑螂谷-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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蟑螂谷



    白色的大楼象一艘巨型航空母舰,盛载着一家经济部门的决策机关。几千职员繁忙地上
班下班,办公室被文件塞得象大吃大喝的胃,臃肿不堪。
    一天正是办公时间,突然门开了,进来几个穿白大衣的人,在炎热的夏天带着硕大的口
罩,让旁人立刻有自己得了传染病的感觉。
    穿白衣的人肆无忌惮地拨拉着各式公文,好象在自由市场翻捡最后的菜叶。
    “你们这是干什么啊?虽说我知道你们是医务室的,可也得说一声是不是啊?”应柏不
乐意了。他是经济学硕士,分来机关的时间不长,还残存着锋芒。
    “没事的。没事的。都是自己人,大夫们不论干什么事,一定是为大家好的。我们知道
的。”处长驼着背说。他有很严重的心脏病,常要到医务室讨速效救心丹,说话都带着药
味。
    在大机关里,处长也就是个高级点的职员。眼看快退休了,没有升迁的指望了,他也知
足长乐,大家就尊称他为“处座”。
    “噢!对不起。我们也是打药都打糊涂了,以为吵吵嚷嚷地全楼都知道了。没想到你们
这儿专心办公,还真就风雨不动安如山。得,咱们还真得和应硕解释解释,这是给蟑螂布置
药饵,蟑螂的害处不用说大家也知道……”大夫晃着手里散发着香油气的盘子,盘岖黄色的
颗粒几乎激起人的食欲。
    大夫们在屋角和文件柜里摆下药饵,就到别的房间去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萧工走过来,不辞劳苦地沿着医生们布置的路线,象扫雷似的,把所有
的药饵一一拾掇起来,优雅地卷在报纸里,包得方方正正,好象一斤炒面。
    “萧工,你们家也有蟑螂啊?”处座暗示萧工不要损公肥私。
    萧工平日爱贪点小便宜,所以到了四十岁身材已经发胖,还没向女强人的方向发展成,
当个女处长什么的。大家就不知怎么称呼她好了,叫“小萧”太老,让年轻的应硕一流暗中
取笑。叫“老萧”太小,这不是逼着处座退休吗?于是处座借用工厂里对这个年纪的知识分
子的通称——XX工程师——X工,就象当年的“师傅”一样,亲切中透着身份。
    虽说“萧工”学的是文科,连一天工厂的门也没进过,可她还是很满意这个称呼。一来
这和她现在的中级职称相对应,没有辱没了她的位置。二来“萧工”在不明真相的人听起
来,以为是“小龚”,透着青春常在。心里也很感谢爹妈给的这个姓。有时候也想,自己过
些年头熬成高工了,不知再改叫什么为好?又一想,那时候也许自己当处长了,不就什么都
解决了?
    萧工没有回答处座的话,只是潇洒地把纸包往废纸篓里一扔。
    “哎哎,你怎么给扔了啊你?”处座吃了一惊。
    “我害怕那玩艺。”萧工说。
    “您是否能说得更清楚一些?是害怕蟑螂?还是害怕药饵?”应硕说。
    “当然是蟑螂了。药饵有什么可怕的?不过是些个拌了毒药的炸油饼吗!就说有毒吧,
又能毒到那呕去?一只蟑螂几钱重?一个人多少公斤?就是再苗条的女人,也有百八十斤
吧?能抵一万只蟑螂。你们信不信我敢把这毒蟑螂的药吃点下去,保证药不死。”萧工很英
勇地说。
    处座就后悔自己多言。要是这女人真的吃点蟑螂药,虽说肯定没什么事,到底传出去是
自己这个处的名声不好听,不定以为出了多么大的乱子,要惹出人命案呢。
    应硕一边想萧工是不是提前跨进更年期了,一边不依不饶地问:“您既是害怕,就应该
积极的灭蟑螂才对,怎么反把药给扔了?这不是保护蟑螂吗?”
    萧工冷笑道:“你说得对。我是保护蟑螂。打了药,蟑螂是不是得死?到明天一上班,
满屋子一地的死蟑螂,老的老,小的小,四仰八叉的,吓人不?到时候你扫啊?别说有蟑螂
的日子,就是平时,哪天的开水不是我打的?哪天的地不是我用拖布搌的?我不怕活的蟑
螂,它会跑,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看不见就是了。我怕的是死蟑螂。你看不见没准就踩
脚底下了!”
    萧工说的倒是实情。她是个勤快的女人,办公室的卫生平日都是她打扫的。象应硕这样
的年轻人,从上小学开始,打扫公共的卫生就是凑合事,都不知道怎么才算是干净了。有个
半老的妇人愿意收拾,乐得再不伸手。
    处座听出了萧工的话外音,觉得应该负起领导的责任,就说:“从明天开始,画个表,
轮流值日。”
    萧工就急了,说:“可别!我又没有发怨言。你们可不能剥夺了我劳动的权利。”她的
真实意思是不能剥夺了她发牢骚的权利。萧工在处里上不着人,下不着地,论职务比不上处
座,论学识比不上应硕,也得有个说话的资本啊,这就是照料大家的琐事。
    应硕道:“人家的房间都打药,就我们的不打,蟑螂就会都避到我们房里来。到时候我
们处成了蟑螂处了。”
    处座不爱听,就说:“蟑螂没那么聪明,只是生命力顽强。你看这一年里扛了多少回的
蟑螂了,办公楼里还是到处看见蟑螂爬。上回我到开水间打开水。。”
    萧工听到这里瞪起眼睛,处座赶紧很周到地补充:“那天萧工家封凉台,没来……”
    萧工释意的一笑:“我说呢,要我在,不能让您去打开水嘛!”
    处座接着说:“那就是。咱们还说蟑螂。你们猜怎么着?”
    应硕讨厌这么小的事也卖关子,就说:“是不是从开水龙头里流出来的不是开水是蟑
螂?”
    处座一下没趣,讪讪地说:“哪能那么玄呢!不过是看到一个蟑螂在滚开的电热水器上
爬,好象穿了铁鞋……”
    屋里一下噤了声。
    房门又开了,这回进来的是一位黑衣黑裤的长者,鹤发童颜,好象夜行侠一般。
    “啊!局级!”大家一起招呼。
    老人笑笑,牙白得象豆腐,显然是假的。不过和他的服饰倒是很配色的,有一种肃然的
威严。
    来人是处里原先的老处长,因为资格老,临离休前,内部决定按副局级待遇,从此他跟
任何一个陌生人交谈,都会在三句话之内有意无意地说到这件事。大家就尊称他为局级。
    局级环视说:“全民都在闹发财运动,你们怎么这么沉得住气?”
    应硕早就想到外企去,他年龄好专业好,到哪儿都是香饽饽。可他先得从国家机关这儿
搞到一套好房,所以只好潜伏着。处座升局座的心,总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就象病
人膏育的人,巴望着天上掉下来个偏方能使自己生还,不到最后一分钟不死心。萧工是个女
流,天天在家鼓捣自己的丈夫搞第二职业,鞭子还从未抽到自己身上。
    大家就异口同声地说:“我们在坚守革命工作岗位呢。”
    局级是何等人,他在这圈子里混了一辈子,不用说话就知道你是什么人了。感叹地说:
“我离了休,才明白了世间的许多事!我们在职的干部,每年都应该离休一段日子,然后再
继续工作。或者干一天,离休一天,再回来干一天,再离休一天……那样工作就会好得
多。”
    大家都说局级真是高瞻远瞩的领导,真应该领着大家继续干革命。
    局级笑笑说:“我想领着你们发财呢。”
    大家看局级不象是开玩笑,也就严肃起来,心还有些嘭嘭跳。因为在职干部是不能大张
旗鼓做买卖的,就有点鬼祟的味道,秘密使大家的心反倒齐了。萧工起身把门关严。
    局级说:“是这样的,我离了休,有朋友帮忙可以在新技术区办个执照,其余的都办妥
了,只是资产证明这一条,还差个万八千的。按说从别处借点也并不难,但我想,大家把自
己的钱凑凑,我们就一起来办这个小小的经济实体。大家就都算参了股,以后就等着分红
吧。你们都在暗处,我一人在明处,绝不违反什么政策的。我就是不忍心一个人富,把大伙
都甩了,毕竟我们在一个屋檐底下办过公。我就不信,那些个蹲过大狱的人都能富了,我们
这样正经的老革命、硕士……”
    他看了萧工…眼,又加上:“正经的工程师能不富?不过是我们以前没有正经干就是
了!我们一干起来,哪有他们的份儿啊?”
    大家看着老领导,知道他是个实在人,相处多年,人品上信得过。现在这样的公司那样
的公司多了,谁也不摸底细,亲戚朋友也有来拉人伙的,都没敢答应。局级的公司虽说小,
但是牢靠。再者,每个人不过几千块钱的事,也还掏的起。
    静了片刻之后,大家就都说:“什么时候要钱?我们好带来。”
    局级嗬嗬笑着说:“哪能真就要大家的钱呢?我不过是考验大家一下,还信不信得过我
这个老头子,看来大家还真的很给我面子。只烦大家把家里的存折复印一张,要死期的,给
办执照的人看看,确信咱是集体投资就成了,现钱是一分都不会要大家的,一切有我顶着
呢。日常的事由我运作,我的身体还好,办公司就权当打太极拳了。等以后咱们发展了,再
雇办事人员。”
    大家就都很庆幸,又很感动。庆幸觉着自己在关键时刻挺了过来,要不然就丢失了一次
发财的机会,感动局级离休以后,愈发象普通劳动者了。萧工简直就有点后怕,她刚才想说
“不”来着。跟了老处长多年,她知道处长是个好人,舞文弄墨打管腔都是拿手好戏。可他
要做生意,恐是不行。但看大家兴趣都是这样高,心想,有枣没枣先打三杆子吧,反正不会
有大风险,局级是个胆小的人。跟着胆小的人办事稳当。
    说妥了钱的事,大家以为没事了。没想到局级说:“还有大事没议呢!”
    大家吃了一惊,心想老头什么时候学会露一手藏二手了?应硕甚至想,这老头别是谢我
们吧?小应来的时间晚,同局级没处多长时间,局级就退休了。彼此相知不多。
    局级说:“因为是在高技术开发区立的户头,咱这第一笔交易就得和新技术有关。咱们
得找个项目,办个小企业,拿出产品。我不知什么项目好,就得请各位股东们一起拿个主意
了。”
    原来绕了一大圈,局级在这儿等着呢!处座松了一口气,这符合老领导的脾气,对于他
不明白的事情,不耻下问。离了休,不甘寂寞,想作买卖,又怕被人骗了。还是找自己的老
部下吧。就是这么回事。
    应硕和萧工也悟到了,心里就更踏实了。于是大家关起门来,商量到哪儿去寻一个投资
少、见效快的产品,既壮行色,又创效益。
    应硕说:“我这就去查近日的报纸交流信息,看有哪些赚钱的项目?”
    萧工泼凉水:“到报纸上去找?不是笑话吗?要是真赚钱,早被人家抢光了。轮到你,
黄花菜都凉了!”
    应硕是南方人,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地说:“哎,萧工!我还真就不明白,‘黄花菜都凉
了’这句话是个什么意思?看您应用得这么得心应手,还请给我讲一讲。”
    萧工用大量珍珠霜保持得还算白皙的脸就红了。说真的,她也不知是什么讲头。
    处座赶紧说:“别管黄花菜的事了。我骑车上班的路上,新开了一家高技术咨询公司,
听说还是部队的。刚开张,总得有点真货色吧?部队到底比较忠诚可靠。”
    应硕说:“可不要是提供原子弹技术方面的。”
    局级一锤定音:“就这样吧,明天一早到处长说的那家咨询公司去。”他掏出粗大的
笔,在一张纸上草草写了几下,对萧工说:“你到老干部处去给我要个车,我们一起去。”
    萧工以前倒是常干定车的事,但局级已经不是她的上司了,还这样理直气壮地使唤人,
心里就有些不满。又一想,他还是自己的上级啊。局级是大股东,自己是小股东,而且这是
在为自家干活啊,心里就舒畅起来,乐颠颠地跑去要车了。
    管车的人问:“什么理由?到那里去呢?”
    萧工对答如流:“老干部看病。到××医院。”
    派车单就很容易地开好了。
    这一夜,大家都没怎么睡好。想着挣了大钱该派什么用场。
    第二天,所有的人都准时到了。局级就问处座:“你辛辛苦苦地跑来干什么呢?等在半
路就是了。一点也不知道爱护身体。”
    处座说:“还是老领导会关心人。我来好给你们的车引个路啊。”
    大家都觉得处座想得真是周到。有这样的好干部,还怕不能大家致富吗?
    路上,处座指挥着车往左往右。司机小谭说:“不是说上医院吗?怎么到了这里?”萧
工说:“到XX医院是XX公里,我们今天去的这地方,比医院的公里数要少,你吃不了亏
的。我事先算好了的,你就放心。”
    到了地方,是一座淡黄色的小楼,当真挂着部队系统的牌子,大家觉得心里挺踏实的,
当年大学解放军的余威还在。
    人们纷纷下车,只有局级还安坐在司机旁的位置上。
    “怎么?您不准备去了?”处座吃惊。
    “还是你们先去看看的好。我一个局级干部,第一炮就打了出去,是不是连回旋的余地
也没有了?”局级深思熟虑地说。
    处座就不好再说什么。不想应硕初生牛犊,直统统地说。”生意场上,您还管那么多
啊?咱们一块进去一块瞧,瞧中了,就当场拍板,您就来个现场办公。瞧不中呢,咱们就坐
上车再拐别的地看。您现在不是局级了……”
    局级的脸色唰的就变了。正色道:“我不是局级,是什么?嗯?”
    大家就都怪应硕多嘴,又不知如何解劝,干站着发愣。
    应顿不慌不忙地说:“是大老板啊。。”
    局级虽说不很高兴小青年顶搅自己,但明白这话说得并不错。就说:“那就一块走
吧。”
    一行人进了暖气很盛的房间,一个年轻的军人接待了他们。
    跟军人谈生意是件挺滑稽的事情,好象一桩军事行动。不过那个军人倒是很认真很诚恳
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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