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三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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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三辑)- 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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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积得更厚了,加里也陷得更深了,雪差不多已经齐着他的腋窝。他用冰镐对着雪地乱砍,带着手套的大手连续猛击,可雪地和乔戈里峰视若无睹。
  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斜靠在冰镐上大声抽泣着,毫不在乎别人是否听见了我的呜咽声,也不顾眼泪会不会冻住我的睫毛。探险结束了。
  卡纳卡拉德斯拖着身体缓缓走完这最后十步,走出沟壑。他经过保罗身边,保罗正对着巨石呕吐;他来到我的面前,我正跪在雪地里。最后,他走到加里滑落的雪坑后面那块坚硬的雪地上。
  “我来开一会儿路。”卡纳卡拉德斯说。他把冰镐插在安全带上,鼻子朝下动了动,再把后腿放下来,他的手臂——前肢——旋转着,不停地重复着“向下靠前”的动作。
  他好比参加奥林匹克比赛的跳水运动员一般,从跳板挥臂起跳,猛地扎入陡直的雪地,越过了双臂以下都埋在雪地里的加里。
  虫子,我们的虫子,前臂连续猛烈地拍打着雪,三根手指刨开雪,甲壳上身猛力向下压碎积雪,六条腿不停划动,从雪地穿游而过。
  他根本不可能坚持下去。不可能的。任何生物都没有那种精力与毅力。这里离峰顶还有七八百英尺,几乎是垂直的。
  卡又踢又打地在山脊上攀了十五英尺。二十五英尺。三十英尺。
  我站起来,太阳穴突突地跳,疼痛难忍,觉得周围全是看不见的登山者,在死亡区痛苦与混沌的浓雾里盘旋的鬼魂。我越过加里,跟在卡身后,开始向上攀登,挣扎着,挥舞着,努力穿过这道已经打破的雪障。

  乔戈里峰峰顶,28,500英尺

  我们终于登上了峰顶,大家的手紧紧挽在一起。峰顶很窄,只够我们四人这样站立。
  许多海拔26,000英尺的高峰的峰顶都垂挂着雪檐,伸出峰顶。登山者历经千辛万苦之后,只要满怀胜利的喜悦向前迈出一步,便会下坠一英里左右。我们不知道乔戈里峰是否有雪檐,和其他登山者一样,我们太累了,根本管不了那么多了。在雪地开路六百多英尺后,卡纳卡拉德斯连站都站不住,更别说行走了。加里和我用双手夹着他的螳螂前臂,扶着他登上最后的一百英尺。那么充沛的精力,那么高昂的斗志,卡的体重却很轻,可能只有一百磅。
  峰顶上没有雪檐。我们没有掉下去。
  好天气还持续着,太阳正慢慢地没人地平线,只剩下几缕余辉穿透风雪衣和调温衣,感觉暖暖的,很舒服。天空的颜色很独特,比天蓝色深些,比宝蓝色深得多,比水蓝色更深得没法说啦。也许人间还没有适当的词汇能形容这种蓝色的深度。
  东北方很远处,两座山峰在延绵的地平线上依稀可见,雪峰在夕阳里发出红通通的光芒。南面重重叠叠的山峰,蜿蜒起伏的冰川——那一大片都是喀喇昆仑山脉。我认出那座漂亮的山峰是南迦帕尔巴特。加里、保罗和我六年前曾攀登过那座高山,再近些是加舒布鲁木峰。我们的脚下是布诺阿特。谁曾想到从这里俯瞰,山峰竟会如此宽阔平坦?
  我们四人现在都在这窄窄的山顶,往前迈进两步,就会从北面直落入万丈深渊。我双手仍环绕着卡纳卡拉德斯,看上去像扶着他,实际上我们两人是相互扶持。
  螳螂发出咔咔哒哒的声音,然后发出咝咝声。他摇摇鸟喙,尝试着说两句话:“我……很抱歉。”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们能听见他鼻孔里发出的咝咝声。“我说……按习惯,我们现在该做什么?有没有什么登顶仪式?需要仪式吗?”
  我看了看保罗,他似乎已经渐渐恢复过来了。我们两人都转头望着加里。
  “现在吗,尽量别弄出什么差错送掉老命。”加里一边大口呼吸一边说,“虽然登上了山顶,但下山路上丢命的登山者多着呢。”
  卡纳卡拉德斯似乎也在考虑这一点。他想了想说:“话是这么说,但我们既然站在峰顶了,还是应该举行一下某种仪式……”
  “英雄照。”保罗还有些气喘,“该……照……几张英雄照。”
  我们的外星人点点头,“有……谁……带了摄像器材?照相机?我没带。”
  加里,保罗和我大眼瞪小眼,拍了拍风雪衣的口袋,然后开始大笑。在这种海拔上,我们的笑声听起来像三只海鸥在咳嗽。
  “好了,虽然没有英雄照,”加里说,“我们还是得把旗帜拿出来呀。让胜利的旗帜永远飘扬在顶峰,这是我们人类的格言。”这么一大篇演讲使他头晕目眩,他不得不低下头,脑袋夹在两膝之间。
  “我没有旗帜。”卡纳卡拉德斯说,“聆听者从来没有什么旗帜。”
  太阳终于下山了,只剩下最后几道光芒在西面连绵的山间闪耀着,橙红色的阳光映照着我们僵硬却挂着微笑的脸庞,护目镜和结着冰壳的手套、风雪衣都在闪闪发光。
  “我们也没带什么旗帜。”我说。
  “那好,”卡纳卡拉德斯说,“那我们还有什么别的事情要做吗?”
  “现在该做的就是活着下山。”保罗回答。
  我们互相搀扶着,摇摇晃晃站起来,从闪着光亮的雪地里拔出冰镐,沿着来时的足迹,在暮色沉沉的雪原中下山。

  嘎尔文·奥斯腾冰川,海拔17,300英尺

  我们只花了四天半时间就下山了,中途还在Z字形山脊的三号营地休息了一天。
  天气一直不错。成功登顶那天,我们凌晨三点才回到最高的营地,即位于冰壁下方的六号营地。一丝风都没有,所以来时的足迹在头顶灯的照耀下清晰可见,每个人都走得很顺利,没有人滑倒或冻伤。
  那以后我们就下撤得很快了——第二天破晓时才出发,天黑前就到了四号营地。在乔戈里峰的众山神大发雷霆,风暴把我们困住之前,我们就离开了死亡区,回到了四号营地。
  说起来很奇怪,在二号营地下一个相对平坦的雪脊上居然发生了惟一一次小事故。当时我们四人没有结绳,各自寻找下坡路。当时大家都心事重重,觉得筋疲力尽。攀登快结束时常常这样。卡脚下突然一松——也许当时他的某一条后腿被绊住了,不过他后来极力否认这一点——肚皮着地摔了下去(或者说正面外壳的下半部分着地),六条腿都在冰面上滑动着,冰镐也飞了出去。卡开始迅速下滑。如果只下滑一百码左右,那倒没什么大碍,但如果滑远了,就会垂直落入一千英尺的冰川。
  幸亏加里在前面,离我们其他人一百步左右。他朝冰里劈入冰镐,把绳索在自己身上绕了一圈,在冰镐上绕了两圈。时间估算得刚刚好,卡正好滑到,于是他飞快地俯在冰雪山脊上,伸出手一把抓住卡纳卡拉德斯的三根手指。他们看上去就像一对玩杂技的空中飞人。绳索绷得紧紧的,冰镐稳稳的,人和螳螂钟摆似的来回晃动了两次半,这才结束了这场险剧。第二天,去冰川剩下的那段路上,卡只好在没有冰镐的情况下将就了,走得倒也很稳当。现在我们知道虫族尴尬起来是什么样子了——他的后脊羞成了一片深橙色。
  终于走过了山脊,我们又采取结组的方法穿越冰川,但大家一致认为下降时应该靠近乔戈里峰东面。前段时间的暴风雪已经遮盖了所有冰裂,但过去七十二小时里我们没有看见也没听见任何雪崩。靠近东面的冰裂要少得多,但如果雪崩爆发,我们就完了。靠近东面有一定的风险,但可以较快地脱离雪崩区。如果从冰川中部下去,得探索冰裂区,时间就会多花两倍。
  我们已经走了三分之二的路。越过冰块上的岩石带就能看到大本营的红色帐篷了。
  加里说:“也许我们该谈谈我们的火山交易,卡。”
  “是啊,”我们的虫发出咔咔哒哒咝咝声,“我也一直期待着和你们讨论这个方案呢,我想也许——”
  我们没有看见,但听见了——雪崩,就像几列呼啸而来的火车一样从乔戈里峰正面迎头冲下来……
  我们都凝固在那了。我们试图看清雪崩的痕迹,绝望中还存着那么一丝希望,希望雪崩是在我们身后远远的冰川上。但是雪崩就在我们上方,横跨过我们头顶四分之一英里处的冰峡,速度越来越快,直向我们扑来。咆哮声震耳欲聋。
  “快跑。”加里大吼。
  我们飞奔着往下冲,根本顾不得正前方有没有冰裂,只是一个劲拼命向下冲,以超乎寻常的速度,比时速六十英里滚滚而来的冰雪巨石跑得还要快。
  我突然想起我们四人还被最后一根蛛丝绳连在一起,每人相距六十步,绳索都系在索具上。对加里、保罗和我来说没有什么差别,因为我们三人都在竭尽全力朝着同一方向,以同样的速度逃窜。那天我才真正见识了螳螂的全速奔跑——六条腿全用上了,手也可以当脚用——我这才知道,卡如果以最高速度奔跑,速度可以比我们快四倍。也许他可以在这场与雪崩的战斗中获胜,因为雪崩掀起的巨浪只有南面擦到了我们。也许他能逃出去。
  他连试都没试。他并没有砍断绳索。他和我们一起奔跑着。
  雪崩的南边与我们擦身而过,把我们凌空抛起,又使劲把我们拽下来,坚韧的蛛丝绳都弄断了,然后又把我们抛起,又埋没了我们。最后我们被卷到冰川底的冰裂缝里。我们几个被永远地分开了。

  哥伦比亚特区,华盛顿

  三个月后,我坐在国务卿的接待室里。我可以慢慢回想这一切了。
  过去几个月里,我们所有的人——星球上的每一个人,包括虫族——的心里总是被那段时日的回忆填得满满的,世界之歌开始了,并且越来越繁复美丽。说来奇怪,世界之歌根本没有扰乱人们的心思。我们照样工作说话吃饭看高清晰度电视做爱睡觉,但是世界之歌一直萦绕在大家周围,不论你想听与否。
  真难以相信,在此之前,我们从未听过这支歌。
  人们不再叫他们虫子或螳螂或聆听者。每一个人,每一种语言,都称他们为歌的使者。
  同时,歌的使者不断提醒我们,他们并没有为我们带来世界之歌,只是教我们学会倾听而已。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幸存下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幸存下来的会是我,他们却没有。
  理论上讲,人可以沿着雪崩表面畅游,但实际上没人有一丝机会。风雪和岩石,像一面宽阔的墙壁,冲击着我们,推倒了我们,把他们三个都带走了,只把我吐出来。为什么会这样,没人知道,恐怕知道原因的只有乔戈里峰,甚至连它可能都不知道。
  在离我们开始逃避雪崩处四分之三英里的地方,他们找到了赤裸着、遍体鳞伤的我,没有找到加里、保罗和卡纳卡拉德斯。
  急救CMG三分钟就到达了现场——那些CMG大概时刻准备着处理这些意外——二十个小时的深层声波搜寻只是徒劳。为了找回我的朋友们的尸体,士兵和官僚们正准备用激光切割到冰川下方的三分之一处,没想到会有人——而且竟然是发言人艾德——卡纳卡拉德斯的父亲——出面阻止。
  “让他们就在原地安息吧。”他命令一旁不停忙碌的联合国官僚和紧皱着眉头的陆战队上校们,“既然他们一块死在你们的世界,就应该让他们一块留在这个世界的怀抱里。他们的歌声现在已经联在了一起。”
  世界之歌响起了——至少我们还是第一次听见——大约一周后。
  国务卿的一个男助手走出来,不住道歉,说总统正和国务卿谈话,我不得不稍等片刻。随后把我领进国务卿的办公室,助手和我就站在那里等待着。
  我见过比这办公室小的足球场。
  一分钟后,国务卿从另一扇门走进来,把我带到长沙发椅上,而不是她巨大的办公桌附近极端不舒适的椅子上,我们俩就这样面对面地坐着。
  她坐在我对面,在确信我不要咖啡或别的饮料后,她点头示意助手走开。她对我亲爱的朋友的死亡表示了同情(她参加了追悼会,在追悼会上总统还发表了讲话)。然后又和我聊了会儿别的,我们聊到世界之歌与生活的联系,很惊异世界之歌竟让我们的生活变得如此不可思议的美好。接着她关切地询问了我的身体状况(完全康复了),心理状态(一度震惊但正在好转),政府慷慨地给我的津贴(已经投资了)以及我未来的计划。
  “这正是我请求见你的原因。”我说,“你曾经答应过让我们攀登奥林匹斯火山。”
  她瞪着我。
  “在火星上。”我补充了一句多余的话。
  国务卿点点头,在坐椅上向后一靠,假装从海军蓝衬衫拂掉一丝棉绒:“啊,是啊。”她的声音依旧悦耳,但变得很生硬,让我想起我们第一次在世界之巅见面时她那强硬的语气,“歌的使者已证实他们会实现诺言。”
  我等待着。
  “你找到你的下一个登山伙伴了?”她问,还拿出一本几微米厚的白金掌上电脑,似乎要亲自作笔记,帮我实现我的奇思怪想。
  “是的。”我说。
  这下轮到国务卿等待了。
  “我想和卡纳卡拉德斯的兄弟一道攀登,”我说,“就是他的……孪生兄弟。”
  她嘴巴张得大大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似的。不知在她三十年的职业谈判生涯中出现过现在这种表情没有。
  “你是认真的?”她说。
  “是的。”
  “除了虫——歌的使者,还要别的人吗?”
  “不需要了。”
  “你确信有这个人吗?”
  “是的。”
  “你怎么知道他愿意冒生命危险和你一同攀登奥林匹斯火山?”她问,脸上又露出一副冷冰冰的表情,“你知道奥林匹斯火山比乔戈里峰高。而且很有可能更危险。”
  听着国务卿的话,我微笑着说:“他会去的。”
  国务卿在她的掌上电脑上简要地作了个记录,稍稍迟疑了一会儿。尽管她现在已经镇定下来,不动声色,但我知道她仍在考虑到底该不该向我发问,现在不问的话,或许以后就没有问的机会了。
  我知道她的问题,我也一直在考虑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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