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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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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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免可惜了。”    
    二十五郎微微一笑,道:“这世上可惜的又何止一戏。何况……毕竟这一行赚得还多些。”便不再多言了。魏青芜只觉他心中一定埋藏有许多旁人难解的秘密,却也不知怎么问他。回过头,她在小楼里时,恰逢二十五郎不在,她闲来无事,便拿起了那本《隙中驹》来看,正看得闷,无意见从书页中飘落一页夹着的纸,她捡起细看,才发现上面竟记载了一笔笔银钱来往,俱是二十五郎于各处通衢大驿串戏所得的收入,数目也确实丰厚。再看支出一栏,魏青芜才一愕,一笔一笔俱是捐到各处“慈济堂”、“广济堂”的账目,银钱数目也历历在目,最后一笔却是近日的——他在扬州串戏所得的二千一百两纹银,捐入扬州“广济堂”的就有一千八百两整。魏青芜放下那张纸,出了会儿神,要知当时朝廷各地也多办得有慈善堂收养孤老儿童,魏青芜也没想到他会把唱戏的大半收入用来做此。想了一会儿,她忽有一股自觉惭愧的感觉——自己枉称学武有成,一向也有行侠之念,但江湖之中,号称侠士的人只怕多了,却有几人曾认真倾力做过此等善举?不过多半把精力用在门派家族的争斗上了吧。    
    魏青芜细细夹好那张纸,连书也放好,做出不曾动过的样子。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心中只觉,那一张纸必是二十五郎心中所系的一点纯净之处,他不向人说,别人也无资格来问,因为那份纯净的赠予与担负原不是别人随便的赞许与钦佩可以轻易触动的,她无权那么粗暴地走入另一个人如此纯净的心灵。    
    三天后的申牌时分,魏青芜易容成一个中年仆人,悄悄出了城西门。城西门是一片乱坟岗,她要在这里等她的大伯,这是她临行时与大伯约好的。    
    她的大伯名叫魏庭杞,说起他来,可是山东魏门的擎天之柱。魏青芜知道大伯已经来了,那晚还曾暗助自己一臂之力,她肚里也正堆积了好多问题要问大伯。    
    天看看已经擦黑,魏青芜听到远处似有风吹草动,一抬头,却没见到什么。然后,猛听身后有人道:“青芜,这里。”    
    她一回头,才见大伯穿了身平常百姓的黑布短衣,叨了根旱烟管,蹲坐在一块残碑前,倒真似一个平常老头儿。魏青芜心下惭愧,大伯的功夫每次让她见了都会生出这种惭愧之心。只听大伯问道:“你已经查出来是谁放出的消息了吗?”    
    魏青芜点了点头,道:“是传说这次要被刺杀的对象——林侍郎自己放出的消息。”    
    魏庭杞面上也是一愕,喃喃道:“是他?他怎么又有消息来源?”    
    魏青芜道:“据他自云,好像曾提点刑狱,在武林之上广有消息来源。”    
    魏庭杞喃喃道:“那他好像也很难知道呀,难道……是托杀手的主人走露了风声?”    
    看到老伯也露出少见的疑虑,魏青芜也不知说什么了,半晌才道:“那就不知道了。只是这几天,侄儿却接连遇到了当年‘脂砚斋’刺杀成功的江左‘鹰鹤双搏门’剧老门主的儿子儿媳,还有洛阳金傲林的拜把兄弟于破五,另外还有‘鬼子魔母’也来了,他们倒不知是为了什么缘由。林待郎这次放出这消息的目的,据侄儿偷听来:似乎就是要以此招脂砚斋的仇人前来以为自保。”    
    她大伯冷笑了一声,道:“那也未必就能自保。”顿了下,才又答她所问道:“鬼子魔母两个老家伙也来了?嘿嘿,他们那段仇结在二十多年前,没想到现在还没放下——他们的儿子据传就是二十一年前‘脂砚斋’那档生意所杀,以后魔母就有些失心疯,非要她男人当了她的儿子养才肯干休……”    
    魏青芜一愕,心头有些微酸,人啊……这些杀戮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只听她大伯轻轻一叹,似也在叹着支持着人这种东西生存下去的爱恨痴仇。他的眼睛望向远处,神情间颇为幽冷。魏青芜鼓了下勇气才问道:“大伯,那‘脂砚斋’确实和咱们山东魏门有关吗?”    
    她知道这必是门中隐秘,大伯也未必会告诉她的。果然她大伯很想了一想,才一叹道:“不错,关系匪浅。”    
    魏青芜一愕,结巴道:“为什么?难道咱们家还缺钱吗?”


第三章人(3)

    魏庭杞冷冷一笑:“你以为咱们就不缺钱?呵呵,武林之中,外面撑得好看是靠什么撑出来的,还不是钱?岂止‘脂砚斋’,连上那些武林上所有有名的杀手组织,比如‘鬼叫七月半’、比如‘穿衣楼’、再比如‘长庚’,到现在,又有哪一个不跟江湖上各股有名的势力有所干联。要不,他们也接不下生意去。青芜,你不知咱们这样世家的难处,所入者少、所出者多,生齿日繁、负累极重,又不得不撑下去,不撑下去叫咱们怎么活,一门人出去做小买卖吗?种种繁难,你没到过账房,是不晓得的。这么一大家人活下去,又顶着这么一个世家的名头,好多事和好多生意买卖都不能做,你当容易吗?”    
    魏青芜就想起家里账房内那幽暗的环境与一长列一长列的柜子,她低了头,轻轻一叹:这个世界中到底藏了多少外人不知的隐秘情节?她大伯似已猜到了她的所想,叹了一声抚慰道:“青芜,你也不必惶愧,魏家二十七年前是接手了‘脂砚斋’的事,但‘脂砚斋’一门自有它的规矩,而且魏门也还算有些自己的规矩,可以说,从二十七年前接手后,‘脂砚斋’刺杀的人种种皆有,就算不管他们声名如何,但也必有他们取死的理由。这生意可不是随便乱接的。”    
    魏青芜轻轻松了口气,真是这样吗?但她也不敢深究,问道:“大伯,那这次出钱托‘脂砚斋’暗杀林待郎的又是什么人?怎么会事先走漏风声?”    
    魏庭杞就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呀,这样的事,出钱的和接手的俱为隐秘,也都自藏身份,相互之间都不肯说实话的,就像他不知我们是崔巍一门一样,我们也不知他的底细。至于怎么走漏的消息,我也不知情了,只是这回事情看来真会很有些麻烦。”    
    然后他望向魏青芜,把她很打量了一会儿,才道:“青芜,门中决定,这次的任务就交给你如何?二十五日是林侍郎夫人的生日,他们点了二十五郎的戏。既然你已跟他交熟,不如就由你混入林家,于当日刺杀掉林老侍郎。这回事很重要很重要,出手相阻之人必多,你一遇相阻,立杀无赦。我也会派人暗中引开他们。你——敢接吗?”    
    魏青芜愕了愕,她心中也觉不妥,但这么多年她已习惯服从大伯的命令,没细想就已点头道:“是!”心中还隐隐有那么一丝振奋——她奋斗多年,到底得蒙门中重任,得预门中大事了,她一个女孩子做到这一步,不易啊!又费了多少心血呀!    
    黑暗中,大伯的烟锅一闪一闪,神情静静地疲惫无限。    
    魏青芜是在答应了大伯之后好一会儿,重返扬州城才感到后悔的。她的后悔不是因为别的,而是由此一来,自己等于已把二十五郎也牵入了这场武林上凶危难测的事,而他一直当她做朋友。一念及此,魏青芜心中更是火烧火燎的惶愧。她能这样吗?她不这样行吗?她心中反反复复地想,想得心都倦了。    
    二十五郎却全不知情,那晚,他又与魏青芜在深夜之后去吃那个小馄饨摊子。还是那个荒僻的小巷,碗里的热气腾腾而上,隔在中间,模糊了二十五郎和魏青芜彼此视线中对方的脸。魏青芜心中一叹:如果没有这热气隔障的话,她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二十五郎那镇定的面容与信任的脸了。馄饨她没吃多少,却叫了酒。她为扮一个男子,本来专门练过酒力,可那晚,几口酒下肚后,不知怎么,一股酒意就似乎就涌了上来。只听她轻轻一叹道:“殷兄,你说,人这场生,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她低头看了看酒,今晚,她有好多话想说,却又不知该不该说。说又能怎么说呢?酒杯里映出了她的脸。她在魏门之中,经过这些年的苦熬,终于出头了。而这件事成功后,她的位置该算已爬到很高很高,可她忽觉得这一切原来如此没有意义。在这场社会秩序中,她不服生来父亲就是庶出的命,不服自己是个女孩儿就该怯懦一世,苦熬磨练,终于有了今天这苦搏而来的一场重任,可她忽然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她已从大伯口里知道,于破五之所以为兄弟出手,表面上是因为兄弟之情,实际原因是他想接手金傲林遗在洛阳的势力,如果想名正言顺,他就必须为把兄弟报这个仇;而“花飞蝶舞、鹰鹤双杀”中的剧古,原来并不是剧老头儿亲生儿子,与他养父也一向不和,他要重收“鹰鹤双搏门”,只有报了他的杀父之仇,而剧老头儿的死,对他未尝不是一件幸事;鬼子魔母的独生子死后,依他们魔教之令,如不杀仇人,则不许再收传人,他们这一支也就要在魔教中从此消亡;总之,大伯一脸寂寥地道:这就是武林,人人都要在已经设定好的程序中运转的,不是没有感情,而是附着在感情上的东西太多了,也太重,重得连真正的感情已被压弯压变形了。    
    魏青芜茫茫地抬起头,眼里,是一个如此僻静的小巷与看着都有点荒凉的世界。这不是她少年时所设想的江湖,这只是武林,在如此疲倦与精密的秩序重压下的武林,连杀人与复仇也摆不开那些秩序的设定了。她忽然觉得好累,那些与自己正敌对着的剧古、张三丈与于破五,是不是也会觉得好累好累?    
    她似乎这一时才忽然明白了二十五郎之所以执意唱戏的原因,她想起他那一意执迷的戏,不知怎么,心里就有了一丝感动。忽然觉得,和自己一般苦苦修炼的武林少年所期待的,一踏入就会光彩丛生的原来就是这样一个如此现实与残酷的世界吗?他们欲成一艺,所成却只不过一术,杀伐一术。而自己踏入的,并不是自己曾设想的“江湖”。只是那重重秩序构建的武林罢了,而二十五郎,他的轻喟浅唱,雪雨风霜,是不是才是一场真正的江湖?他那么执拗地唱下来的一声永不停散的戏是不是才没违背他所求之“艺”而没有仅堕落为求存一“术”?他不是一定要这么做,他这么做只能是因为:只有这种畸零的身份才可以逸出这场不断倾轧的社会秩序之外,以一歌之艺飘摇立足,给自己一点这社会上难能的自由吧?    
    人啊……魏青芜再喝了一口酒,苦苦道:“殷兄,你说这场生,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第三章生(1)

    二十五日的林府很是热闹,戏台搭在了后花园里。林家这花园本来小巧,又搭了个戏台,来的人又多,未免就显得逼仄起来。    
    林夫人本来也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的,有的只说得上一面之缘,却也来了。一想才明白,却不由悲从中来:大家伙儿看来都听说了林家关于“脂砚斋”的事,不知有多少人是冲着看这热闹来的,想看看死到临头的林侍郎是个什么模样。    
    人生本就是这样——这个世界是缺乏同情心的,自己的生死才是一等一的大事,而轮到别人碰到这样的事了,那就是一场热闹一场戏,大家都是用这看戏的心情来看的,稍以消解一下自己的疲惫与无聊了。    
    魏青芜只说好奇,扮成一个跟戏班的小厮,也跟着二十五郎混进来了。二十五郎是名角儿,他那天的戏要在傍晚,白日里只一群本地的角儿们应付客人们在闹,直到傍晚才是正经时刻,重要的客人一个个要来,林侍郎与夫人也都要在园中陪着客人看戏的。    
    果然到了傍晚时分,戏台前的闲杂人等一拨拨地退了,然后才见林侍郎陪着老爷官商们来到了台前坐下,然后是林夫人与太太们坐在后廊里,然后才正戏开演。先还只是《满堂笏》、《西游记》一干热闹戏文,然后台上静了静,已是华灯初上,轮到二十五郎上场了。只见他正旦打扮,先串了一出《卖水》,然后退下去,再上台时,却穿了一身白衣,扮的却是《窦娥冤》里的窦娥。满座宾客都一愣,没想到今日这么个大喜的日子,林家会点这出戏文。林夫人也一愣,悄悄问身边的丫环道:“是你老爷点的吗?”    
    那丫环摇摇头说不知道。下面正在窃窃私议着,已听二十五郎在台上开腔道:    
    ……念窦娥葫芦提当罪愆,念窦娥身首不完全,念窦娥从前已往干家缘,婆婆也,你只看窦娥少爷无娘面……    
    ……念窦娥伏侍婆婆这几年,遇时节将碗凉浆奠,你去那受刑法尸骸上烈些纸钱,只当你把亡化的孩儿荐。婆婆也,再也不要啼啼哭哭,烦烦恼恼,怨气冲天。这都是我做窦娥的没时没运,不明不暗,负屈衔冤……    
    要说这出戏文在这大生日里唱来未免太不吉利,但那二十五郎串得偏偏精彩,众人只顾看戏,倒一时忘了管什么吉利不吉利了。这出戏并不长,一时已唱到法场那出,更见精彩。连台下的仆妇小厮们都看住了,一个个浑忘了要上茶上水,呆立在那里,有的年长的经过世路的看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对魏青芜来说,这正是出手的好时机,只见她扮做个戏班的麻面小厮,偷了戏单,捧着就上了正席前。也没人拦她,只当是戏班里的要林侍郎点下一出要看的戏文呢。魏青芜心下暗喜,只听台上的二十五郎声忽嘶裂,台上却已唱到了这出戏文最高亢的一段,众人只听他唱道:    
    ……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为善的受贫穷命更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只落得两泪涟涟……    
    台下看客们哄的一声好中,魏青芜却适时把戏单递向林侍郎手上。林侍郎接过戏单才要看,魏青芜却一把抽出了她藏在戏单下的匕首,一着“专诸刺”直在戏单下向林侍郎要害刺去,她要的就是这么个时机,在戏最高潮处出手,她知殷商有本事在那一刻吸引住所有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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