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罗曼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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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罗曼史-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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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1年6月,中国境内普降大雨。大雨下了整整一礼拜,我俩呆在三楼那个房子没出门相厮守了整整一礼拜。我至今记忆犹新,窗外雨水哗哗地顺着窗棂不停地流,我们没日没夜地睡觉、作爱、相搂抱,仿佛是在作着临别前的最后一夜狂欢。雨把楼下人家的遮阳顶篷全下没了,风刮走了临街的很多招牌。沿山脚公路两旁的树木倒下了,电线杆倒下了,全城停电,我们反正无所谓,吃了睡,睡了吃,好在家里的水和煤都够量。我们商议着今后的生活,又在一起回忆最初相识的第一年。我记得马路上起先是积满阴沟和运河里漫上来的水,后来全变成山坡上流下来的一种浑泥浆,褐红色的,我小时候有过一次水淹街道的经历,英子却从小到大没见到这样的阵式,吓得根本不敢出门,幸亏我们住在那三楼上,有一个经得起风吹雨淋的小窝,否则那一礼拜,俩人不知在哪儿做无家可归的落汤鸡了。大雨哗哗地下,下得街上看不见一个活人,我们却在这场灰色的雨幕中彼此相爱得如胶似漆,仿佛俩人搂抱着要一直漂泊流落到世界的末日和尽头。    
    我们那间屋子阴沉沉的,仿佛墓穴。外面大街上的雨却像埋人的深土。到处是一样的光线和湿空气,出一趟门,就好像是要从瀑布底下穿过,而人们就变成了从山岩石洞里跑出来的原始山民。有时我们都忘了那窗外震耳欲聋的雨声,等一段时间,定下神来突然听见,又感到恐怖。我们点着蜡烛头碰头,久久搂抱着对方。    
    胖胖,我跟了你两年了,我们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们又没分开……    
    你连我家都没有去过呢。虽然我也没说,但我爸爸妈妈心里肯定有点数。上礼拜妈妈问过我,说我是不是跟一个男人在一起……    
    她知道谁吗?    
    她没说。我想,我这两年变化一定很大,她从我脸上一定看出了什么。我平常回家的趟数变少了。做妈妈的总是最了解女儿。    
    那我什么时候陪你回家,去见一次你家里人……    
    但是你怎么去?我担心妈妈争嫌,你工作都没有。    
    工作、收入,可以慢慢来,只要俩个人好。    
    哎呀,你别说了……    
    不开心啦!    
    我也不知道,丑媳妇终究要见婆婆的。


第五部分时钟(2)

    我记得自己嘴巴答应,心里也在嘀咕,我没有真正答应她,还不明白这件事对她意味着什么。感到很为难,当她了解到了我在这方面的能力较弱以后,她一定感到失望了,不过她一言不发,她不跟我说。    
    我记得后来有了焦虑。一开始没有焦虑,而无论焦虑还是过度的喜悦,在我这里都比较平和,至少表面上,我好像什么也没说,只是不住地在体味,几乎从不表达。男人就像是女人的根茎,是她伸入黑暗土层的那部分,在男人这里生命的状态如何,就只要看女人的花叶和花朵颤动的次数,观察恋爱这株植物的上半部分就可以了。男人无法表达,他只是沉默地隐忍着。我这样说,也许是在为自己开脱,总之,英子开始感到难过和不安,也不满意她男人的这种沉默,供养她、可供她吸取的爱的养份越来越少了。或者说,液汁仍旧丰富,但被外部的一阵飓风严重扭曲了花的长势。我至今仍记得我当年那种古怪的不表达、不言不语的弃权状态。如果我能把我的焦虑说出来,让她一起分担,或共同分享,也许事情就不会这么无可挽回了,可是我更迫切的意识是我似乎弃绝得还不够,沉默得还不够,我越是想表达得更完好,越是沉默不语。我的努力似乎是往下的,而她的则向上,向上昂扬和飞升。于是在我和她的身体之间拉开了一段生硬的距离,我们俩仍旧像以往一样相爱和拥抱,却还在手与手相牵之时小心翼翼绕开身体之间那片无形的空白。我们都知道障碍在哪里,眼睛不往下看,尽量避免什么话题跟它有关,我似乎是在等待一种浪漫和更不切实际的献身,她呢,等待一种更大的清醒。    
    我无来由地感到了委屈、不满,而且孩子气的沉溺其中,我还感到疲惫,要思考这样一些性命攸关的事情,已没有足够完全的身心,我的生命已经给予她。    
    大风把我和英子当年站在山坡上的位置吹远。我能感觉到风在我的这些话语里的力量,人类的语言在和自然相抗争,有时又相融合,共同生长。但多数时间里,它们是相敌对的一种此消彼长。我看见我俩远远地站在山坡上但我却回想不起来是哪一天,有关那一幕的任何事情。我甚至连风的声音也听不见,记忆有时就像幽灵,其身份更加无名、方式出没无常的幽灵。这幽灵比我们寻常听说的幽灵寿命更短。主要受爱和痛苦的支配,我也不能够确定那是什么季节,山脚底下汽车喇叭的声音和当年一模一样。很多时空的因素都还在,似乎一成不变,我们既没有进入,也没有退却,那些经历都像是闻所未闻的幻觉。不过,为什么我的眼睛要盯着那些翠绿的山峰看?我为什么总想着春天的山坡?暖烘烘的草皮,上下山岗上的树木?我在经历了和英子的爱情的同时也经历了和大自然的一场相恋。我就像飘落进林中的一阵雨,阴冷寒湿的雨。在我和世界之间是一场阴雨的“沙沙”声。    
    我不去他们家上这个门总是不大好,我当时怎么想的?觉得很正常啊,反正英子这女人早晚全是我的,这事情我现在没法考虑,无法去面对我就不面对吧。我后来琢磨,这是人年轻时特有的一种消极,什么事都弄得无忧无虑,像是不存在似的。后来人成熟点了,弄懂了更多的人情世故,我就又特别沮丧,一些社会上约定成俗的事情,其实并不难,难得反而是你不去面对它对你以后造成的消极影响。一开始,英子不提,我没察觉,她好像故意在跟我憋这口气,后来她忍不住提醒我了,说了好多遍,见我一副无奈面对的样子,后来就干脆再也不说了。我们之间这桩事情仿佛忽然消失了。我们就这样一天天一个月一个月地捱下去,昏昏沉沉地相互胶着,谁也离不开谁,但爱情有时候显得勉强、感伤了,她会用忿愤的口气同我说话,要不郁愤地一言不发。这样过一段时间,又似乎醒悟了,加倍地对我好,整天在我耳朵边蜜蜂一样胖胖,胖胖喊个没完。她的温柔变得那样绝望和无助,她的眼神后面开始流露一种“我完蛋了”这样的意识。不!在我这里,我对她的难过尴尬完全无动于衷,我很少有为之而更加怜爱她,同情她的时候,我怎么会是这样?自己也很吃惊!我开始发觉我性格中怯懦的一面,我实在是很容易满足,也很无情!我只能这样死撑着,我当时的家境她父母一旦知道,一定不会允许我们这样的关系,这一点我俩都很清楚,都觉得无奈!    
    常常,我记得她要回乡下的父母家,我骑着车,或推着车送她。有一次我俩只有一辆脚踏车,送到离她那个家不远的村子附近,我就下了车,把车子给她骑,我自己再步行回城里。一路上,她坐在我后面,手搂在我腰里一个劲扭动,停下吧,让我下来,送得太远了。我不肯,一直送到过了板桥,她害怕起来,生怕有村子附近的熟人看见她和我一起。她常这样疑神疑鬼的,弄得我也慌张。过了一个大立交桥的桥洞,她就坚决跳下车来,我们在那个黑暗的桥洞里分手,头顶是长途车经过时隆隆的轰鸣声。还有几次,是逢年过节,逢年过节她总是要回家的,每当这时候,总是我们俩感觉最凄凉的时候。大街上到处都是节日的鞭炮声,家家户户都忙着过节,惟独我俩的家冷冷清清,而且她还要装得没事一样离开我,回到父母的家。因此节日里,俩人总是情绪低落,碰在一起磨磨蹭蹭的,回避着那最后分开的时刻,每次一剩下我一个人,我就把房门关上,一个人把自己锁在家里,拼命地写作和弹吉他。等节日一过她来看我,家里总乱得不像样子了。我好像可以不吃不睡地过那几天。她每次都急乎乎冲进来,“砰”一下子房门撞开,一阵风似地走进来,俩人一见面,也还不打扫,就相互楼抱着疯一场,应该说,哭的时候少,在一起笑的时候还是多。    
    她会从家里带来那些过节的食品:冷馄饨、棕子、腌咸鸡……我们的节日总在国家常规节日的拖后几天,三两天。    
    她会流着泪央求我原谅,也不知道要我原谅她什么。她一阵风似地跑上楼梯来寻我的劲头,像是担心我有一天会从这个家里消失掉一样。她炽亮的眼神像是努力着要去证实一场幻觉。    
    有一年,她含含糊糊在我们家过的年,被我同样含含糊糊的邀约挽留弄昏了头。在我家和我一家人吃的年夜饭,我们一家本来是6个人,现在7个,多了一个她。我和儿子、我哥哥、嫂嫂、侄女,最后是我父亲。我母亲已在前几年病故了。那顿年夜饭吃得也不开心,我嫂子满脸狐疑。她从一开始就从未相信过我俩最终能在一起。哥哥板着脸,父亲躺在病床上,我俩都忙前忙后,但没有人夸英子勤快。年夜饭草草吃完,我们就等小孩看一会电视,睡着。外面天寒地冻的,我送她回家。她看来暗暗懊悔留下来吃这顿饭,但什么也没说。坐在车后座上,只是死死地把脸依偎在我背上。我记得田野上满天星光,快到午夜新年了,我们仍舍不得彼此分开。    
    胖胖,再过一会我们又大一岁了……


第五部分时钟(3)

    我们明年还不知道还在不在一起?年要把我们吞吃掉的。据说年这个字在远古是一头很凶猛的动物名称,后来绝迹了。年这个称呼却保留下来。原始人在山林里过完了四个季节,心想这一年其他的凶险经历都熬过来啦,包括年在内。他又活过来了,因而最吉利的新年总和最险恶的事情相伴随。天寒地冻风飕飕地从田野上吹来,旷野上似乎还残留着那种不知名的怪兽身上毛发的气息。人根本就抵抗不了那种力量过份悬殊的残暴。    
    胖胖你要是没有我了会怎么办?    
    不会没有你的,不会的。    
    你说嘛!万一呢?    
    万一也不会,我心里晓得。    
    我从南京回来,到常州换坐中巴。中巴车摇摇晃晃。车子破旧颠簸的程度,像一个肮脏的小偷,在街道人群里乱窜,座位上旅客的感受,也跟着被动地乱窜,明明晚上八点上的车,早的话坐等半小时,司机说是出发,在火车站广场窜了一遍,不走,又掉头,说是要再带些客人。车上明明已经客满。有时交警的巡逻车就在后面追,我们这辆车就开始逃。一条弄堂接一条弄堂。非把你弄得心思昏沉绝望了不可。车子终于开上郊外的公路,眼看龙虎塘到了,开了过去。出了武进县境,车头忽然又拐上一条乡间土路。外面黑乎乎的夜,明明是车站都市的味道,一下子一股田野的湿土气就扑鼻而来,弄得你莫名其妙,你的家又不在这里遥远的乡下,司机说什么?说是逃避一个检查站,于是绕了一个大弯,弄得一车人全成了一路忐忑不安的同谋。经过颠簸困顿的两三小时,终于到达江阴车站,你想我下来时还能指望什么?英子突然从一棵岔路口树下站出来,喊我胖胖,那么轻柔温软的声音,我的生命托付给她的那个稚嫩嗓音,她一下子就把我几天来的折磨思念包括一路上吃的苦头都融化了。    
    你怎么到这时候还来等我?    
    本来以为你天一黑就到,反正等也等了……    
    哎呀,等不到你就先回去睡罢。    
    偏要等,怎么啦?快走吧 ——骑我的车!    
    她把脚踏车钥匙塞给我,我急乎乎推着车子往县城的方向。俩人晃晃悠悠往家去,胖胖路上累了吧?我明天还要上早班呢。她告诉我。我们回到那间小屋里,周围阴森沉寂的房屋空地和走廊,深夜给人的感觉,像是一座古老的监狱。我们把监狱某座号房的门打开,立即跌入了炽热情爱的深潭,那张安安静静的行军床。英子把电炉开出来,热点吃食给我,俩人等不及先亲热起来,就着一盏塑料小台灯。我们到床上睡觉,必须一个个轮着平躺下来,不能俩人同时坐到床沿上,床的窄小的空间,勉强只够一个人直直躺下。这样睡的时候,人要非常小心谨慎,连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口,不能像平时一样随意。要屏好身上的肌肉,把某一部分体重和力气移到你身体的其他部位。有时英子先钻进被窝,她让我先上床,“暖热被窝”。等着她演杂技一样把110斤的身体柔顺熨贴地交给我。常常,俩人像叠罗汉一样一觉到天亮。一个人朝天躺着,另一个人最多只好挤紧了侧过点身子。    
    那时候,我记得我是睡在另一个陌生女人的床铺上,心里也有一种别样的兴奋。我闻着被子枕头的气味,觉得格外好奇。和英子做爱,也特别来劲。不知道英子怎么想。反正那张床我们睡了一两个礼拜后,原先主人的气味就差不多全没了。房间只剩下我们小俩口的味道。我们占据了那里的一切,只剩下冰冷的墙壁和立式衣柜,还依稀有些过去的记忆。    
    她把脚踏车钥匙塞给我的感觉。天黑得昏暗荒凉的街市。我们在车上互相楼抱着。县城上空的夜星空,我的28、29岁。她那条可爱的红色小内裤,胖胖的肥臀。因沉溺于性事而变粗了的腰。孩子气地皱着眉抱怨。她的齐耳跟长的黑发。低着想心事圆圆的脸。在寒天里孩子气的举手投足。牛肉粉丝汤,带点嘻笑声的嗓音,性格坚强,几乎从不撒娇。俩人洗脚,睡之前总要认认真真洗脚,不像现在的人,不像近年来洗澡休闲或家里有淋浴的人家多了。我们那时总要烧很多热水,把脚烫一烫,热水倒进盒里已经有性爱的味道。    
    英子还帮我搓脚,像个小姐姐。从脚踝到脚趾头上下认真搓。我一开始不习惯的,后来呢?手里捧一本杂志书,我有时还抱着吉他弹呢,一边弹,一边洗脚,这样的日子你过过吗?    
    她却不能像我一样享受。她不自在的,我也帮她洗过几次,她不要,一定要两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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