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业2by寐语者[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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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业2by寐语者[1]-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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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綦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默然看着镜中的我,并不言语,眼里隐隐有歉疚之色。

良久,他叹息一声,将我轻揽入怀。

不用说出口,已能明白彼此心意,何况此时再说什么话都多余。

他的手指穿过我浓密长发,指缝里透下丝丝旖旎。

支撑了许久的倔强意气,在这一刻化为乌有,只剩下深深疲倦与辛酸。

今日我可以逐走一个倩儿,往后呢,我还需要提防多少人,多少次的明枪暗剑?

即便恩爱不衰,我能一生一世留住萧綦的心,可是眼前这个男人,首先是雄霸天下之主,其次才是我的夫君。我与江山,在他心中的份量,我从来不敢妄自去揣测。

那些山盟海誓,一朝摆在江山社稷面前,不过鸿毛而已。

“怎么从来也不问问你夫君的身世?”他忽然柔声笑道,在这样的时候,说出毫不相干的话。

的确,世上几乎没有人确切知道萧綦的身世,只知他出身寒微,身世孤苦,早早就从了军。

即使结缡之后,我也从未开口问过他——明知道两相悬殊,一个是名门皇亲,一个是寒族武人,我唯恐提及世人身份之见,引他不快。

“我尚有族人在世。”他笑容淡淡,神色平常。

我猛然抬眸,愕然望着他。

他的眼神却飘向我身后不知名的远方,缓缓道,“我生在广陵,而非扈州。”

“广陵萧氏?”我讶然,那个清名远达的世家,以孤高和才名闻世,素来不屑与权贵相攀附,历代僻居广陵,门庭之见只怕是诸多世家里最重的。

萧綦淡然一笑,流露些许自嘲,“不错,扈州是先母的家乡,她确是出身寒族。”

我恍然,隐隐猜到个大概。

“先母连妾侍都不算,不知何故得以生下我,被视为家门之辱。她病逝那年,我十三岁,等她下葬之后,我就偷了些银子逃出萧家,一路往扈州去。半路丢了盘缠,饥寒交迫,正好遇上募兵,就此投身军中,原本只想混个饱暖,未知却有今日。”他三言两语说来,带了漫不经心的漠然,仿佛只在说一段故事,与自己并无关系。

我却心里酸楚,分明感觉到那个倔强少年的孤独悲辛。

这样的感受,只能心知意会,却难以言表。我将手放到他掌心,紧紧扣住他手指。

“我有过些侍妾,却未让任何人怀有子嗣,每有侍寝,必定赐药。”萧綦的声音沉了下去,“我不愿让子嗣再有嫡庶之差,我的后代不能再承受身份的不公,因此,只有正妻才能拥有我的子嗣。”

我说不出话来,默默攥紧手中玉梳,指尖阵阵冰凉。

“上天对我何其垂顾,今生得妻如你。”他低下头来,深深看着我,“可这世事总不能尽如人意……军中多年,我杀戮无数,铁蹄过处不知多少妇孺惨死。如果上天因此降下责罚,让我终生无嗣,那也无可怨怪。”

他这样讲,分明是故意让我宽慰,越是如此,我心中越是凄楚不已。

“我已想好了“,萧綦看着我双眼,尽量说得轻描淡写,”即便我们终生未有所出,那也无妨,大可从宗亲里过继一个孩子便是。”

一声脆响,手中玉梳坠地。

我闭眼,泪水如断线之珠。

他,竟然为我舍弃嫡亲血脉,甘愿无嗣无后。

如此深情,这般至义……纵是舍尽一生,也不足以酬。
60、和亲徐姑姑一早向我禀报,说倩儿受辱之后,不堪委屈,昨夜几乎要投缳,宁死不肯嫁往江南。

我正拿了小银剪修理花枝,听她说罢,手上微微用力,喀的将一截枝条绞断。

“几乎?如果真的想死,只怕不是几乎,而是已经吧。”我丢下断枝,冷冷一笑。

动辄求死,以命相胁的女子,我素来最是厌恶,听得王倩的所为,更是大为恼怒。

命是你自己的,连自己都不看重,谁会看重——宫里宫外多少人死在眼前,莫非如今我还舍不得区区王倩这一条命。如此愚蠢,实在不值垂怜。

“那么,奴俾这就为二小姐筹备婚事。”徐姑姑从不多言,只欠身等我示下。

我默然半晌。

真的要将一个好好的女孩儿嫁了吴氏作妾么?真要让她们姐妹共事一夫,效法娥皇女英的糊涂事么?我立在庭院里,头上粉白嫣红的桃花随风飘落,缤纷洒了一地,转眼零落成泥。

千百年来,大概世间女子的命运十之八九,都如这花事易逝罢。

我叹口气,“终归是我王氏的女子,虽是庶出,也不能就这么无名无份的嫁了。”

徐姑姑缓缓绽出一抹笑,“王妃的心地,始终是没有变。”

我与她相识一笑,“另外找个人家吧,早些将她嫁了,也算了一桩心事……你叫她迟些过来见我,至于婶母……”我沉吟,想起婶母那无时不在算计的眼神,实在无法对她有好感,“徐姑姑,你就好生看管着些,如非必要,不必让她踏出府门。”

婶母也该有些教训,禁足府中,对她已算宽容。

这些太医居然又想出了古怪的法子,让我每日浸浴药汤,朝晚各一次,说是可以让血脉通畅,精气旺盛。新晋的太医院长史是南方人,游历广博,见解颇为独到。他说我的病症,不一定非要用血厘子的猛烈药效来压制,改用其他药性和缓的药材,每日内服外浸,辅以施针也可压制。每个太医都有不同的药方,我是习以为常,也不以为意了。

倒是萧綦对这法子十分看重,反正那药材有着奇香,浸浴也是一件乐事,我也乐于从之。

还未浸够时辰,倩儿已到了,我便让她在前厅先候着。

正梳妆挽髻,就听阿越说,王爷已经回府了,这会儿在前厅与二小姐说话。

我一怔,蹙眉沉吟片刻,对阿越道,“既然王爷在,那就不必过去了……你去传个话,让二小姐一会儿来内室见我。”

阿越欠身道,“是,奴俾这就去。”

我在窗前默默立了会儿,明知道主客叙话再平常不过,却还是有些莫名的不悦。

摸了摸自己脸颊,微微发烫,想来是脸红了罢,实在有些好笑。

刚翻了两页书,阿越回来了,脸儿红红的,神色很有些古怪。

我转头笑看她,“这是怎么了?”

“那二小姐真是……”阿越涨红脸,一时语塞,“在王爷跟前哭哭啼啼,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扮出一副可怜相,当时就往屏风上撞去!”

我牵了牵唇角,扬眉问道,“王爷没拦她么?”

阿越噗哧一笑,“咱们王爷就说了一句——那是王妃喜欢的紫檀木雕,仔细别碰坏了!说完就起身往书房去了,留二小姐自个儿呆在哪里……”

我再忍不住,连声大笑,几乎笑出眼泪。

正笑着,倩儿到了。

进来时还红着眼圈,见了我立刻重重跪倒,哭着求我让她留下,宁愿削发出家也不嫁往江南。我倒有些诧异,虽说嫁去作妾是委屈了她,可到底是与自己姐妹一起,也不算太坏,哪里至于这样寻死觅活。

问了半天,她才说,佩儿与她姐妹情深只是表面,其实多年来一直欺辱于她。

我啼笑皆非,盯了她仔细地看,却实在想不出这样一个女孩儿,怎么会是姓王的。

听说另外给她择了亲,也不见她多开心,只是依礼谢了我。

我暗自摇头,这孩子实在让人失望。

送走倩儿,我亲手捧了茶去书房,却见萧綦负手立在那里,若有所思。

“在想什么?”我笑吟吟将茶搁到案上。

“阿妩,你看看那折子。”萧綦转身,忽然没来由地说了一句。

案上一道摊开的折子,我凝眸看去,赫然有一句跃入眼中——天子征伐,惟在元戎,四海远夷,但既慑服。今叩恳天朝赐降王氏女,自此缔结姻盟,邦睦祥和,永息干戈于日后。

我一惊非小,忙拿起来欲细看,却听萧綦在一旁淡淡道,“是贺兰箴。”

贺兰箴……我的手僵住,目光久久盘桓在“赐降王氏女”这五个字上。

每当我快要将这个人,这个名字永远遗忘的时候,他总会以莫名奇诡的方式出现,仿佛是为了提醒我,遥远的北疆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永远不许我将他忘却。

他已身为突厥王,即便要向皇室求亲,也该求降宗室女儿。

王氏这一代人丁稀薄,我与佩儿均已嫁为人妇,仅剩下一个倩儿尚在闺中。

贺兰箴这是指明了求娶倩儿,我的妹妹。

两国联姻是泽及万民的大事,岂能如此意气用事。嫁谁过去,哪里由得他来指名点姓。原本是曲意求亲,缔结姻盟的好事,却又故意做得这般狂妄,分明是试探萧綦的气量。

两国征伐多年,眼下好不容易得来暂时的安稳,萧綦尚且不愿兵戎相向,贺兰箴反倒挑衅上门——他这又是何苦,这样的偏执,这样的激烈,是要表达什么,抑或证明什么?

心中五味莫辨,我转头望向萧綦,勉强笑道,“他想要倩儿,倒是好眼光。”

萧綦笑道,“不过是个傀儡之主,倒指名向我要人,口气实在不小。”

“那你允还是不允?”我一时忐忑。

“你以为呢?”萧綦似笑非笑。

我垂目,勉强一笑,“军政大事不敢置评。”

萧綦看了我许久,默然不语,良久的沉默让我越发不安。

“或许是我实在对你约束太多,从前那个冒失却勇敢的阿妩,现在已经变胆小了么?”他叹息,“你在我跟前,还说什么敢不敢,若是你我之间都不能坦陈以待,还剩什么可以信赖?”

他的目光灼灼如火,烫进我心底。

那些逝去的日子,风浪波折,险阻横生,一幕幕又似回到眼前。

此时此刻,无声已胜有声。

靠在他胸前,任窗外淡淡阳光将我们笼罩,空中漂浮着细小的微尘,时光仿佛凝顿。

良久之后,他淡淡开口,“倩儿嫁不嫁并不要紧,和亲倒是件好事。我正想寻个时机,另派妥当的人过去,将唐竞召回。”

我微觉意外,唐竞素来是他的心腹爱将,深受倚重,更助贺兰夺嫡,挟制突厥立下大功,至此镇守北疆,坐拥数十万兵权,俨然封疆大吏,身份仅次于胡宋二人之下。

“唐竞并无过错,此番何以突然召回?”

“谁能毫无过错,不过是功可掩过而已。唐竞为人阴刻,与同僚素来不睦,最近军中弹劾他的折子越来越多,虽说难免有嫉妒之嫌,但众人同持一辞,未必不是事出有因。”萧綦深蹙眉头,面有忧色。

我默然,更换北疆大吏不是小事,何况还有突厥在侧,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既是如此,眼下不宜另起事端,既然贺兰箴要了倩儿,将她嫁去也无不可,只是我担心这孩子莽撞无知,不识大体,嫁去突厥恐怕多惹是非。”我叹道。

萧綦忽而笑了,“你果真当她莽撞无知么?”

我一怔,“倩儿还是个孩子,论心地,只怕也坏不到哪里去。”

萧綦摇头,似笑非笑,“你可明白,往往越是险恶之人,越发看似无辜?”

他这话令我悚然一惊,待要再问,却来人禀报,胡光烈在前厅侯见。

从书房里退了出来,我默默沿着回廊低头徐行,心中细细回想,倩儿每每出现的一幕……第一次在镇国公府,她明艳无端,大胆向萧綦投掷雪球;寿宴上明送秋波,直道仰慕之情;王府里委屈哭诉,以死拒婚……似乎每一次都表现得恰到好处,或天真,或痴情,或可怜,足以撩拨起男人的怜爱之心。

冷意渐渐侵进身子,廊下和风拂袖,竟带起一阵寒意。

如果这个男人不是萧綦,而是哥哥,是子澹,是别人……我不敢设想另一种结果会是怎样。

并不是每一个男人都舍得拒绝。

普天下的男子,十之八九总是喜欢温顺的弱质女流,并非每一个都能如萧綦这般,放下世间俗见,由衷去欣赏一个能与自己比肩的女子。

我默默扣紧手指,神思恍惚飘远,记忆里一幕依稀往事骤然浮上心头。

那一天,谢贵妃因小过被姑姑责罚,我为了子澹,大胆跑去哀求姑姑。

谢贵妃柔弱善良,连我也为她深感不平,问姑姑为什么不能原谅一个无辜的女子。

姑姑回答我的话,此刻尤其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无辜?这宫里哪来无辜之人?你还太小,等你长大了自然会明白——最可怕的女人,不是言行咄咄之人,而是旁人都以为天真柔弱之人。”

倩儿垂首立在面前,怯生生一双泪眼不敢直视我,红菱似的唇瓣咬了又咬,许久才哽咽着开口,“倩儿知道错了,但凭姐姐如何责罚,也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求能让倩儿留在娘的身边……她老人家一生孤苦,有生之年只求个安稳度日,别无他念……如今姐姐已经远嫁了,若再让令她承受骨肉分离之痛,您又于心何忍。”

我并不开口,只是凝眸看她,缓缓牵起唇角。

看似楚楚可怜的小人儿,句句话却都直逼向我要害。

到底还是按捺不住了么,无辜羔羊的外表下,终于现出小兽的利齿来。我倒宁愿她有这份心机,而不是痴蠢,才不辜负了她的姓氏。

风声传得这般快,看来她母女二人在江夏王府的工夫没有白做,也不知是哥哥的哪位侍妾,私自泄漏了风声给她,这等邦交大事,岂容闺阁私下议论。

回头该提醒哥哥整饬家务了,该逐出去的人,再多宠眷,也是留不得的。

我轻轻开口,“倩儿,你可想清楚了,此番若是执意不嫁,必然要给突厥王一个交代。”

“但凭姐姐作主,即便让倩儿另许人家,也不敢再有怨言。”她明眸微转,依然细声哽咽。

我挑眉一笑,若说早已另许人家,自然是拒婚的好说辞。

这丫头还真有些算计,眼见情势不利,也懂得退守自保,不再一味强求。如今想让萧綦纳她为妾,显然已不可为,若再惹怒了我,只怕立即要被远嫁突厥。唯今识时务之举,便是另求一门好姻缘,晾我碍于王氏门庭,也不会让她嫁得太差。

“好个冰雪聪明的孩子。”我笑吟吟瞧着她,“只是这一步棋,你我都想迟了一步。堂堂突厥王也不是这么好唬弄的,求亲的国书刚到,便道你尚未及茾就许了人家,这番说辞,我肯信,斛律王却未必肯信。”

倩儿一时语塞,论及年岁,她的确还差两月才到及茾。

“不过你方才所言,倒也正是我所顾虑。婶母年迈,怎忍心让她生受骨肉分离之苦。我也舍不得让你嫁去那朔漠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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