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业2by寐语者[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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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业2by寐语者[1]-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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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愣愣等着我回答,果然是较真到底的硬汉子。

我不禁笑了,沉吟片刻,对他细细道出本末——

“王爷疑忌胡光烈只是幌子,连我都以为胡光烈是最需防范之人,旁人更会被这一步所迷惑。其实,胡光烈是忠是奸,王爷心中早已有数,否则不会将十万大军相托。真正让王爷生疑的人却是宋怀恩,只是他心思细密,藏而不漏,人前人后并无破绽,只怕最初连王爷也举棋不定,拿不准宋怀恩究竟有没有异心。”

我笑了笑,“王爷也不是神人,做不到无所不知。”

魏邯哈哈一笑,接着往下说道,“是以王爷留下宋怀恩在京中,令铁衣卫暗中监控他言行动静。说起来,胡光远那小子委实生得蠢笨,无端端踏入宋怀恩圈套,连累了兄长妹子……宋怀恩苦心算计于人,却不料自己一早已落入王爷的掌心!”

“胡光远虽是一念之差,犯下贪弊之罪,但他兄长心中想必也是有数的,否则以他的暴烈,在知晓胞弟死讯后,早已发难。”我垂眸沉吟道。

魏邯冷笑,“发难,只怕他惶恐请罪还来不及,自家人犯下的丑事,他自然有数。”

我苦笑道,“上梁不正下梁歪,胡光烈自己何尝没有贪弊之举,只是他懂得轻重,不至犯下大错。”

魏邯摇头叹道,“人非圣贤,老胡最大的毛病就是贪财,当年讨伐南疆七十二部,他第一个冲进南蛮王宫,竟偷偷藏起了王杖,被宋怀恩告到王爷那里,说他私藏王杖,有窥上不臣之心。王爷一问之下,才知他是贪图那王杖上镶的硕大一块祖母绿,早将宝石撬下,王杖却作废物丢了。”

我有些忍俊不禁,想起胡光烈鲁莽暴烈又贪婪的模样,不觉啼笑皆非。

此人虽好财,却多是贪图些小利,比起昔日朝中豪族权贵的胃口,只是小巫罢了。我早已见惯宗亲们的饕餮之相,动辄侵吞数万两之巨,少于万两还不屑受之。

萧綦主政之后,狠挫朝中贪弊之风,昔日巨贪或贬谪,或徙放,或赐死。然而萧綦并未彻底追查,也未赶尽杀绝,只打虎,不杀猫,给一些为恶不深的官吏留了条生路。

这正是所谓“水至清则无鱼”,把人逼到绝处,也就无人替你效命了。

胡光烈的小贪也在他纵容之中,他曾说,“贪财之人,往往惜命惜福,反倒少了野心。”

比之胡光烈,宋怀恩操行廉肃,自有高洁之相,在世人眼里高下立分。

然而在主上看来,好财的俗人却比野心勃勃的君子可信得多。

或许,后世永远不会知道今日的真相。

恍然大悟之余,连我亦悚然生寒。

萧綦是以胡光烈一党为线,以江山美人为饵,最终以自己为鱼钩,一步步引出了宋怀恩的野心,引着他一步步上钩,一步步踏入绝境。

他留下警示的话,留下虎符,留下魏邯——为我做足了应对一切的准备。

在这一局中,最诱人的饵是权位,最美丽的饵是我,最致命的一击也是我。
争锋夜风凉彻,已经是下半夜光景了。

魏邯笑道,“照我算来,王爷应该会在发出密诏前,提早班师赶回,杀宋怀恩个措手不及。”

“总算是……”我恍惚一笑,叹息甫一出口,却又忍回。

“算路程,不出三日应该就能到了。”魏邯语带宽慰。

我一笑,“你忘了前几日的暴雨……势必会阻碍行军,三日后未必能到。” 

魏邯一惊,旋即点头道,“王妃说的是,即便三日不到,我们也能坚守下去。”

我点头,侧首凝望远处叛军营地,火光中,不知道宋怀恩正藏身何处,是否也在凝望宫门。

心里有一丝凉意,夹杂着隐隐的痛。

那样的一个人,永远不苟言笑,只在对我笑的时候,会露出孩子般明朗眼神。

我闭上眼,竭力驱散心底绰绰阴影。

“看起来,今夜叛军不会再有动静了,王妃不必挂虑,先回后殿歇息吧。”

魏邯垂眼,神色淡淡,却仍被我瞧见了眼底一掠而过的不忍。

“也好,”

我点头笑了笑,转身而去。

一路缓缓走过,裙幅丝帛委地,旖旎拖曳过粗砾的砖石地面,沿途执戟守卫的将士纷纷低头,恭谨肃然——在他们的眼里,我大概是个可怕的女人,而在他们心里,或许又暗暗将我当作个可怜的女人。

昔日右相温宗善向皇上弹劾萧綦,洋洋洒洒千余言,历数萧綦罪状,被姑姑嗤为荒唐。

其中却有一句,令我过目难忘——“其人善诡断,性猜忍,厉行酷严,豺枭之心,昭昭若揭。”

在世人眼里,我嫁了一个这样可怕的男人。

也正是这个可怕的男人,一次次庇护我和我的亲族,为我们的儿女打下如此江山。

我深信,我的澈儿绝不会变成第二个子澹,我的潇潇也不必再承担我所承担过的艰辛——因为,他们的父亲是萧綦。普天之下,只有他,才能为我们撑起一方没有风雨的天地。

回到后殿,阖眼小睡了片刻,帘外夜色深浓,已近四更。

快要天亮之前,是夜里最冷,也最暗的时刻。

裹着锦被,仍觉得丝丝凉意逼人。

熬了这大半夜,倦意终于袭来。

梦中轰然一声巨响,仿佛震得地动屋摇。

我蹙眉翻身,朦胧间,习惯性地伸手去推枕边人,触手却是冰冷的玉枕……忽然一下惊醒过来,猛的翻身坐起,帘外已是火光冲天,喊杀声震天。

叛军攻城了!

我披上外袍,立即奔出门外,火光已映红了半天。

“王妃小心!”随身侍卫赶上来。

“何时开始攻城的?”我的话音刚落,又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脚下地面随之震颤。

我驻足,按住急跳的胸口,火光映红的夜空仿佛即将燃烧,沉沉向我压来。

“就在片刻前,叛军开始强攻宫门。”那侍卫站在我身后,声音坚定镇静。

我回身看他一眼,轻轻点了下头,缓缓微笑。

这年轻侍卫的眼神,提醒了我,此刻我已不是寻常娇贵的王妃,而是代替萧綦站在这里,与他们一起战斗,共同进退的领袖。

城头火光烈烈,杀声震天,箭石破空之间急如骤雨。

我一路急奔,登上闸楼已汗透重衣,一眼望去,悬紧的心头为之一定。

叛军趁禁军换防之际,闪电般掩杀至防御最弱的承恩门,以四人围抱的巨木撞击宫门。

承恩门多年前元宵遇火,太仆认为此门方位与离位相冲,故而拆除重建。

重建后的承恩门雕琢精巧,金壁辉煌,却忽略了防御之需,竟未设瓮道,闸楼也形同虚设。

宋怀恩曾主持宫中修缮,对这一薄弱之处了若指掌。没有了瓮道阻隔,闸楼又难以屯守,一旦撞开了宫门,便可直杀入宫禁西侧。

所幸魏邯已按事先商定,将最精锐的铁弩营八百余人尽数部署在此门。

劲弩齐发,疾矢如雨,倾泻而下,将宫门罩在密不透风的箭雨中。

叛军虽勇悍,也挡不住这密集的劲弩,仓皇退出百步之外。

然而箭雨稍缓,叛军即又抢攻,以巨盾开道,源源不断涌上。

攻城巨木在厚盾掩护下,一次次蓄足攻势,猛烈撞击宫门。

魏邯身先士众,挺立城头,指挥铁弩营反击。

攻防之间形成胶着拉锯,强攻之下,铁弩营五列纵队轮番射击撤换,完全没有喘息之机。叛军弓弩手也向城头仰射,不时有士兵被箭矢射中倒下,后面随即有人顶上。

激烈的交战一直持续到拂晓时分。

铁弩营居高临下渐渐占据了优势,以巨木强攻的叛军士兵纷纷中箭,后继乏力,多数未至城门就已被射杀,叛军强攻势头随之缓竭。 

最后一轮疯狂的强攻终于在拂晓时停歇。

叛军第一轮夜袭强攻暂告失败。

“还有两天!”魏邯红着眼睛,剑不还鞘,大步走来,对兵士们大声喝道,“叛军士气已挫,再坚持两天,豫章王的大军就要到了!”

换防之后,魏邯与我一起检点士兵,所幸死伤甚少。

死者与重伤者被抬下,轻伤者就地包扎,换岗休息的士兵就地卧倒,困极而眠。

一旦迎战的号角吹向,他们又将勇敢的站起来,拚死抵御叛军的进攻!

看着他们染血的战甲,酣睡中倦极的脸庞,我只能暗暗握紧双拳。

这些年轻的士兵,甚至宫门外被射杀的叛军将士,本当是保家卫国的英雄,他们的热血应当洒在边塞黄沙,而不是白白葬送在天子脚下。

我走过一队队休整的士兵面前,时时停下脚步,俯身察看他们的伤势。

那翻卷的伤口,猩红的血污,真正的死亡与伤痛就在眼前。

这样的杀伐,还要持续多久?

要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这一刻,我强烈的思念萧綦,渴盼他立即出现在我眼前,终结这残忍的一切!

晨光朗朗,一夜雨后,天地如洗。

叛军阵列鲜明,如黑铁色的潮水,在晨光下隐隐有刀兵冷光闪动,经过一夜激战,仍分毫不显乱像。此刻双方都趁着短暂的晨间休整蓄势,准备再战。

不知这片刻的宁静能够维持多久。

魏邯执意命侍卫送我回凤池宫休息。

昨夜一场激战,宫中虽宣布宵禁,封闭各殿,严禁外出,却仍隐瞒不了战况的激烈。

沿路所见宫人都面色惶惶,仿若大祸临头。自当年诸王之乱后,再未有过公然强攻宫城的大逆之事。饶是如此,各处宫人仍能进退有序,并无乱象。内廷总管王福是追随王氏多年的心腹老宫人,平常看似庸碌,危乱时方显出强硬手段,稳稳镇住宫禁。

王福赶来凤池宫,跪拜在地,头上纱帽与褚色锦服穿戴得一丝不苟,神色镇定如常。

“昨日虽事出非常,宫中仍能井然守序,各司其职,你做得很好。”我略带笑意,站起身来淡淡问道,“可有惊扰两宫圣驾?”

王福垂首道,“皇上近日一直潜心著书,不问世事。”

我默然片刻,“果真不问?”

“是。”王福顿了一顿,带了丝笑,低声道,“昭阳殿中一切如常,只是娘娘受了惊吓,病情不稳,现已进了药,应无大恙。”

我静静垂眸,却不知心中是悲是喜,是幸是憾。

胡瑶遭失子之痛,覆族之灾,几乎一病不起,虽经太医全力施治,保住性命无恙,却心智全失,终日恍惚,只认得子澹和身边侍女,对其他人再无意识,见了我也似浑然不识。

小皇子死后,我再无勇气见子澹,他亦从此沉寂,终日闭居寝宫,埋首著书,再不过问身边事,除偶尔问及胡瑶的病情,绝口不再提及旁人。

他自少年时起,一直有个宏愿,想将本朝开国以来诸多名家诗赋佳作汇编成集,以期流传后世,令文华不坠,风流永铭。这是子澹毕生最大的梦想,他曾说,千秋皇统终有尽时,唯有文章传世不灭,平生若能了此心愿,虽死无憾。

他此时废寝忘食于著书,想必是万念俱灰,只待完成心愿,即可从容赴死。

我黯然一笑,随手端起茶盏尝了一口,对侍立在侧的宫女皱眉道,“茶凉了。”

宫女忙奉了茶盏退出去。

我侧身负手,淡淡道,“崇明殿西阁荒废已久,择个吉日,重新修缮吧。”

王福一震,敛了笑容,深深低下头去,“王妃有命,老奴当效死遵从。”

“很好。”我凝视他片刻,微微一笑,“你且放手去办,一切有我。”

“老奴愚昧,不知吉日择定何时为宜。”王福低细的嗓音略有一丝紧张。

我咬唇,“就在这两日。”

“遵命。”王福再不多言,朝我重重叩拜,起身退出殿外。

待他去得远了,我扶了靠椅缓缓坐下,再隐忍不住心口的痛,丝丝缕缕泅散,郁钝却蚀骨。

——崇明西阁的秘密,我以为这一生都不必用到,却不料今日终究有了用处。

略用了些早膳,阖眼倚躺在锦榻上,似睡非睡间屡被惊醒。

眼前影影绰绰,一时是子澹含怨的眼神,一时是萧綦盛怒的面容。


再次将我惊醒的,不是永定门方向传来的喊杀声,而是殿门落锁的声音。

“怎么回事?”我匆匆起身,惊问身旁宫女,一众宫女也惶然不知所以。

却听得御前侍卫隔了殿门禀道,“属下奉命保护王妃安全,请王妃暂避殿内,万勿外出。”

我大惊,后背冷汗尽出,遍体生寒!难道,难道连魏邯也……

“王妃救命——”

一声凄厉惨呼突然自殿外传来,竟是玉岫的声音,未待我回应,那声音已戛然中断。

“玉岫!你在哪里?”我扑到门上,从雕花空隙间望去,只看到回廊尽头两名侍卫的背影,隐约有一片宝蓝色夹在之间,已被带得远去了。

我呆立片刻,猛然回过神来,用尽了全力疯狂拍打殿门,“魏邯!你大胆——”

门外侍卫任我如何发怒,始终无动于衷。

身侧宫女慌忙拉住我,连连求恳息怒。

我浑身战抖,好一阵才说得出话来,“他要,他要杀了玉岫和孩子……”

叛军再度攻打永定门,此时魏邯只怕已杀红了眼。

他趁我休息之际,押了玉岫母子绑赴城头,知我必定阻拦,索性锁了殿门。

我从未如此刻一般痛恨自己,为何狠心缉拿宋家老小,连累他们至此——当日为了断绝皇嗣之争,小皇子不得不死,我虽狠心,却不后悔;然而这宋家老小却是真正无辜,即便宋怀恩反叛,也不能将他全家老小株连。虽缉拿了他们入宫,也只想让宋怀恩投鼠忌器,却从未想过真的害死他们。玉岫已因我误了终生,若再连累她与儿女送命……

我不敢再想下去,霍然拔出袖中短剑,不顾一切往殿门砍去。

木屑飞溅,红木精雕的殿门在这削铁如泥的短剑下,虽碎屑四溅,刀痕纵横,仍无法轻易毁坏。侍卫与宫女被我的举动惊吓,或尖叫或叩头,却无人敢上前阻拦。

一番急砍之后,我已力气颓弱,倚在门上剧烈喘息,却已奈何不得。

我一咬牙,回剑往自己臂上划去。

鲜血顿时涌出,淌下手臂,半截衣袖赤红。

宫女尖叫,“王妃受伤了!”

门外侍卫大惊失色,个个脸色苍白,相顾无措。

“不准过来。”我横剑挡住欲上前为我止血的宫女,任由鲜血蜿蜒淌下手臂,溅落地面一片猩红,冷冷道,“开门,传值守太医!”

“快开门,你们这帮蠢材!王妃受伤失血,你们哪个担当得起?”一名年长的宫女拍门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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