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石- 第10部分

“琴丝……戒指……”

菲尼斯忽然轻呼出一口气。“对不起……”他咕哝着，手指从维兰妮手中滑开，再度陷入昏迷。

坎普拉尔愣愣地看着这一切。“琴丝？那是谁？”他疑惑地望着维兰妮。

法师眼中也同样透着茫然。

◇　◇　◇　◇　◇　◇

当天夜里，菲尼斯发起了高烧。维兰妮不肯打破平时的习惯，坚持要坎普拉尔照顾菲尼斯，自己则回到帐篷里休息。盗贼只好整夜守在吟游诗人旁边。菲尼斯双颊通红，不时发出粗重的喘息。半夜里，他又几次发出奇怪的吼叫，似乎非常痛苦，额头渗出大颗的汗珠，坎普拉尔只好一次次帮他擦掉。盗贼从不知道照顾病人会这么麻烦。

清晨来临时，菲尼斯总算安静下来。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帐篷时，他睁开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认出面前的坎普拉尔。

“外面，”菲尼斯费力地说，“把我……弄出去……”

坎普拉尔不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去问维兰妮。法师思索片刻，答道：“照他说的做。”

于是菲尼斯连同毯子一起被移到帐篷外的沙地上。吟游诗人左手放在胸口，面对东方，全身都沐浴绯红的光华中。坎普拉尔回帐篷去睡觉，没有留意到，菲尼斯手上那枚水晶戒指已经不再是澄澈的淡蓝，而是透出红色，如同一小滴殷红的血珠。

盗贼一直睡到中午。当他从帐篷里出来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菲尼斯正在散步！维兰妮站在不远处，看起来丝毫没有感到惊异。

坎普拉尔不可置信地摇摇头。他想要说什么，却又住了口。毕竟，是他射伤了菲尼斯。吟游诗人会怎么对待他呢？

菲尼斯慢慢转过身来。显然他还很虚弱，因为他的身体还在微微摇晃，声音也是低微而沙哑。他看着坎普拉尔，只用一句话就化解了两人间的尴尬。

“喔，坎帕。”菲尼斯艰难地笑了笑。“你可以扶我一下吗？”

坎普拉尔怔了一下，走到菲尼斯身边，扶住他的手臂。“真不敢相信，”盗贼喃喃说道，“你是怎么恢复的？”

“很幸运，”菲尼斯答道，“我正好懂得一种古老的秘咒。”

“秘咒？”

菲尼斯点点头。“它看来很有效，不是吗？”他忽然脚下一软，几乎栽倒。坎普拉尔急忙把他扶稳。

“看来我还得接着睡一觉。”菲尼斯无奈地说。

他果然又回到毯子上去睡觉了。这次他睡得很安静，看起来毒素的效力已经过去。到了晚上，三个人聚在菲尼斯的帐篷里。吟游诗人已经可以比较轻松地来回走动了，虽然脚步还有点不稳。

“这是什么毒？”他问坎普拉尔。

“沼泽火蛙，还有另外两种药草。”

“够厉害。”菲尼斯平静地说道。

坎普拉尔心中忽然升起一股羞愧与自责。“菲尼斯，”他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体，“你不会……怨恨我？”

“怨恨？”菲尼斯若有所思地转过头，目光落在维兰妮墨绿色的袍子上。“为什么？喔，我不会的。这与你无关。是我自己有一笔债要还……”

吟游诗人沉默了一会儿，脸上现出严肃。“坎帕，如果你要问我真实的想法，那么我确实对你很不满。不过，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要射伤我。而且，我能理解你的做事原则。另一方面，我既然选择一个杀人高手作为同伴，就必须准备承担风险。当然，如果我真的死了，恐怕你也不会过得很好。我有个朋友是死灵法师。”

坎普拉尔听出菲尼斯的话并非虚言。他知道死灵法师最善于与亡魂沟通。而且，死灵法师的报复，几乎比盗贼的暗杀更难以防范。

“但我没有死，”菲尼斯忽然微笑着拍拍坎普拉尔的肩膀。“所以，我们可以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了。”

他转向维兰妮。“我们什么时候继续前进？”

“当你可以行动的时候。”

吟游诗人皱皱眉。“喔，我不希望因为我的原因影响行程。我们已经耽误了两天。”他望向坎普拉尔，把担忧隐瞒住不说。菲尼斯已经知道卡洛波蜥龙的事，知道吸血藤对这生物造成了很大的损伤。蜥龙需要回到西海群岛的巢穴去休养，在沙漠里，它的生命力无法得到恢复。当它的生存本能超过法术的制约，它将不会继续听从雕像持有者的命令。到那时，蜥蜴人将成为难以解决的威胁。

菲尼斯能够清楚地感觉到维兰妮和坎普拉尔之间的敌对。如果蜥龙不再是维持平衡的因素，恐怕这两个人会立刻动起手来。必须尽快找到梅琳娜之塔。

“我们可以立刻出发。”菲尼斯说道。

坎普拉尔怀疑地看着他。“你确定你能行？”

“我真想马上离开这个该死的沙漠，”菲尼斯说道，“但在那之前，我得学着象骆驼一样坚忍。我原本不想来，但既然已经来了，就把这条路走到底。我一定要拿到月影石。”

坎普拉尔几乎有些好奇地问道：“为什么？我很少看到一个吟游诗人会如此坚决。几天前缺水的时候，我就认为你会放弃的。”

“我确实那么想过。”菲尼斯轻声说道，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但是，正象你们二位一样，我也有我自己的理由。”

“为了一个女人。”盗贼推论道。

菲尼斯吃了一惊。“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昏迷的时候，曾经抓着她的手，叫了一个名字。”

菲尼斯似乎有些不安。片刻之后，他转向维兰妮。“喔，或许我梦见了某个美女。”他脸上露出吟游诗人常见的那种笑容，在坎普拉尔看来，这笑容显得有些过分。“希望我昏迷的时候没有去拥抱你。”

“真该庆幸你没那么做，”维兰妮冷淡地回答，“否则恐怕你不会再醒过来了。”

◇　◇　◇　◇　◇　◇

冒险者又重新踏上旅程。为了加快速度，三个人全都骑上骆驼，忍受着不舒服的颠簸，一直向北。根据维兰妮的描述，距离沙漠中心已经不会太远。菲尼斯伏在骆驼鞍上，猜测脚下的黄沙中应该埋着多少村庄、房屋，有多少故事已经被淹没在九百年的风沙中。

只有半个手掌长的小蜥龙在最前面奔跑，如同地上一道跳跃的金光，引领骆驼前进。坎普拉尔揣着刻有符咒的木盒，紧随其后。现在他是卡洛波蜥龙的主人了。作为资深盗贼图帕·尤里坦的弟子，他的知识比一般盗贼丰富得多。坎普拉尔早就知道这种容易控制的奇妙生物。役使它果然很方便。

起初三个人都非常紧张，因为从卡吉拉之井往北几十里就是蜥蜴人活动的范围。他们中间只有菲尼斯见过蜥蜴人，五年前他侥幸在它们的利爪下逃脱性命。

“它们在沙中潜行，”菲尼斯向同伴解释道，“没有人能发现它们的踪迹，除非它们钻出地面。但那就代表着攻击的时刻。蜥蜴人的利爪可以轻易撕裂人的脖子，然后啜饮鲜血。它们智力并不算高，但却善于捕猎。幸运的是，蜥蜴人通常单独活动。”

“它们的数量有多少？”坎普拉尔问道。

“没有人知道。”菲尼斯思考着。“据说九百年前梅琳王国灭亡时，有一半以上皇族血统的人都变成了蜥蜴人。如果按照典籍所载来推算，蜥蜴人的总数应该不到二百。”

“已经够多了。”坎普拉尔在骆驼上缩了缩脖子。“它们不会……繁殖吗？”

“繁殖？”菲尼斯摇摇头。“不会。实际上它们算是不死生物，就象僵尸……”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怪叫。三个人立刻向夜色中张望，看到右边十几步外，黄沙中拱起一个黑乎乎的球体。小蜥龙迅速跃过去，然而那东西马上就消失在沙中，只留下一个小小的沙堆。即使只是一瞥，菲尼斯仍然看到那生满尖刺的头颅，以及慑人的红色眼睛。

坎普拉尔凭着盗贼的敏捷看到了更多东西。“僵尸？”他的声音微微发颤。“我可从没见过这么灵活的僵尸。”他紧攥住缰绳，那比利刃更森寒的钩爪在他脑中留下的影像是如此深刻，令他浑身发冷。

只有维兰妮仍然平静如常。“它不会攻击我们。卡洛波蜥龙能震慑住所有的蜥蜴。”

“我们已经进入梅琳王国腹地了。”菲尼斯说道。“快些！我们得尽快穿过这里。”

“梅琳娜之塔附近还会有这东西吗？”盗贼问道。

“我不知道。”吟游诗人耸耸肩。“但是坎帕，想想吧。它们在守护什么？”

三个人全都沉默了。骆驼在夜色中奔驰，小蜥龙始终跑在前面。有好几次，周围传来微弱的磨擦声，但当他们转头去看时，只能看到无边的夜色，以及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沙堆。

天亮之后，三个人稍作休息，又再继续前行。骆驼已经很疲倦，但它们好象也知道这地方不安全，尽量跟上蜥龙，不肯落后太远。坎普拉尔不得不命令蜥龙跑慢一些，以免骆驼体力耗尽。

太阳升起来了。盗贼本来以为，他会有机会看清蜥蜴人的长相。但是，他们一直前进了十几里，始终没再发现异常。

“奇怪，”坎普拉尔咕哝道，“这边应该更多一点才对。”

“或许它们不喜欢阳光。”菲尼斯思考着。“五年前我遇上蜥蜴人也是在夜里。”

“那真是幸运，”坎普拉尔说道，“希望天黑之前就能到。”

“用不了那么久。已经很近了。”维兰妮说道。

“你怎么知道？”盗贼忍不住反问。他对于维兰妮烧掉地图的事情仍然耿耿于怀。

法师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我感觉得到！魔法能量的波动，非常明显。”

这个上午似乎是进入沙漠以来最漫长的半天。维兰妮手里托着蜥龙小蜥龙不愿意听从她的命令，为此维兰妮又狠狠瞪了坎普拉尔一眼，指示他让蜥龙跃上她的手心她负责带路，两个男人没有跟在后面，而是紧贴着她的旁边，并骑而行。

法师象是在施展某种法术。在她额头的绿色细带上，那几颗宝石的闪光更为强烈，在阳光下仍然清晰可辨。她放慢了速度，每走一段就要停下来辨别一下方向。

快到中午的时候，坎普拉尔的骆驼突然发出哀鸣，右前腿一弯，就歪倒下去。盗贼这次发挥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如同一股黑风飞下骆驼。菲尼斯刚刚反应过来，坎普拉尔已经站在十步之外，手握短刀，紧盯着骆驼的右前蹄。他的手臂端得很稳，额头却在渗出汗珠。

菲尼斯也吃了一惊，但维兰妮并没有太大反应。“别担心，”她嘲讽地举起手掌，小蜥龙正在她手心里安静地躺着。“如果是蜥蜴人，布劳已经跳下去了。”

坎普拉尔有些尴尬地收起短刀。“我是怕骆驼压到我，”他小心地走近骆驼，观察它蹄下的东西。“是块该死的石头，我想。”

然而弄伤骆驼的并不是石头。坎普拉尔扒开沙子，发现那是一段铁枝，顶端很尖，向下逐渐变粗，就象一枝长矛。他又挖了几下，看到这矛尖其实是一个星形结构的上半部。

“这是什么？”

“屋顶。”菲尼斯答道，伸手指向前方。“你们看！”

在他们前面，黄沙中露出几个同样的“矛尖”，由于风沙的作用并没有生锈，正在烈日下闪着光，但是因为只露出一点点尖端，因此他们刚才并没有太留意。再往前是一些小沙丘，围绕着两个稍大的沙丘。菲尼斯注意到那两个较大的沙丘顶端也有同样的闪光。

“那应该是梅琳王城。”

“我们已经在王城里了。”维兰妮说道。“前面是王城的内城。”

菲尼斯低头着着地面，想象那些被埋在沙中的街道。他现在可能就在某座宅院的顶上，屋子的主人已经变成白骨，就在他下面的深处。而蜥蜴人或许正在黄沙下几十尺的古老街道上活动。这个想象中的场景令他不禁颤了一下。

坎普拉尔来到第四匹骆驼旁边，卸下它背上的东西。他挑出几样必要的工具和物品，以及一些食物和清水，分成三份，每人一份。然后，他绑好其他装备，包括营帐、毯子，埋在沙中并用几根木棒做好标记。最后，他骑上这匹骆驼，把受伤的那匹抛在身后。

“我们回头再来取，”他象是在自言自语，“如果我们还会回来的话。”

三个人慢慢向前走，逐渐接近那两座较大的沙丘。绕过它们以后，菲尼斯看到远处有一座更大的沙丘，顶端显露的铁枝比其他的更多。在视线所及的上百个沙丘中，它是最高的。

菲尼斯的目光立刻被那大沙丘所吸引。“喔，我猜那一定就是梅琳娜之塔。”

“是塔尖。”坎普拉尔更正道。“没想到它被埋得这么深！希望塔顶上有门。”

“但我想盗贼是不需要门的。”菲尼斯开了个玩笑，试图令大家轻松一些。然而，没有一个人发笑。这地方有种奇怪的肃静感，似乎连风声都已止歇。卡洛波蜥龙在维兰妮手中不安地低叫，象是感受到了什么。

他们注视着远处的大沙丘，停了片刻，继续向前。这段距离大约有两百步，中间有更多的“矛尖”从沙中露出来，似乎按着某种格局，排成断续的横竖交叉线条，在烈日下无声而冷静地闪耀。

“你知道我有什么感觉？”坎普拉尔一边小心驱使骆驼前进，一边说道，“这简直象一片墓地，刚才那两个大沙丘就象墓地的大门，前面那个最大的就是钟楼。”

“你说的没错，”菲尼斯答道，“这确实是墓地。九百年前黑魔王入侵这里的时候，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希望那些僵尸不会从下面跳出来。”坎普拉尔喃喃说道。

“僵尸倒不算可怕。我们最应该担心的是……”

一种奇怪的声音把菲尼斯的话堵在喉咙里。三个人同时勒住骆驼，震惊地瞪大眼睛。与此同时，小蜥龙如同一道金光，突然从维兰妮手上窜出去，奔到骆驼前面。

如果要问割喉沙漠的旅行者最害怕什么，恐怕他们绝大多数会回答：“蜥蜴人。”

那么，是什么比蜥蜴人更可怕呢？

是一群蜥蜴人。

黄沙忽然涌起上百个浪峰，就象一片翻腾的水波。每一个波峰顶上都冒出一个深褐色长满尖刺的扁长形体。它们瞪着血红的眼睛，皮肤上满是粗糙的鳞片，滴着液体的利齿如同许多密密排列的匕首。再往下，短而弯曲的颈后生着几丛突刺，鳞甲覆盖着除了胸腹之外的所有地方。它们如同最恐怖的噩梦，钻出地面，象人一样站立着，带有倒钩的尾巴在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