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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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韵-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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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玩,它会抱着玉韵发出得意的笑声,而不会损伤玉韵分毫。别看它笨重的样子,跑起来却像风一样。玉韵最喜欢骑着它到处乱跑,因为它的背太舒服,太柔软了。黑熊有时候都埋怨了,玉韵总不让它停一停。不过没办法,它要是表现不好,就得不到蜜蜂送给玉韵的蜂蜜。偶尔也会碰到老虎。老虎神情严肃古板,不会逗小孩子开心,但玉韵还是喜欢骑着它去吓吓那些狐狸们。因为狐狸们喜欢美色,总爱偷偷地跟着玉韵。
  玉韵在山中一生活就是七年。七年间她没有回过家。偶尔想起家,也没有感到有何留恋之处。父母膝下无儿,她不侍奉父母,还真是不孝。她自己也感到不解。人间亲情不可贵吗,她这么轻易就放下了?也许不能这么说她。她爱父母,也爱自然;她不属于父母,却属于自然。她又离开狼群,开始新的旅行。临行时她弹奏了一曲,以此向山林的居民话别。狼群送了她好远好远,依依不舍。她回头深情地看了它们一眼,便离开了。
  她穿行于崇山峻岭之间,出没于荒原沙漠里。她向西北走,跨过金沙江,穿过横断山脉,进入青藏高原,登上珠峰,又折向昆仑山,经塔克拉玛干沙漠,进入天山,又沿天山,经内蒙古草原,直达阴山,接大兴安岭,经小兴安岭直攀长白山,又经太行山、秦岭、大别山、雪峰山、南岭,到达武夷山,与东南海岛上的玉山遥遥相望。她所到之处,总是有花鸟相伴。她也每每回到人群中,去体验人生常态,去寻找她的爱,见过不少不错的小伙子,不过她并不着急。没有心灵上的深层感应,她从不勉强自己去接受。正因为如此,短时间内她不可能找到自己理想的伴侣。也许终身都找不到。长此以往,难免会孤独苦闷。
  回去吧,即便找个恶霸,也好体验人间的血泪愁。人间,何处有纯洁的灵魂?看吧,战火在燃烧,诡计在潜行,名利在驱使……一切都在斗争,历史便在其中前行。然而且让它斗争吧,总有那么一两个人,不要过多,不适应这斗争,而愿意退缩在某个角落里。——其实,她正在寻找自己的空间,也是一种斗争。
  一日,她在山溪边静思,任清凉的山泉冲洗她洁白如玉的脚丫。其实她什么也没有想,她已经融入了这一片山水之中。此时,一位落魄的诗人上山来,发现了这一山中精灵,立即为之倾倒。只见她左手轻托香腮,支于左膝上。淡淡之娥眉,悠远的眼神,如玉的的脸,诗意的小嘴,如水般柔软的长发,素白的衣裙,裙摆垂于水中,动人的小脚简直不应被人看到。诗人狂热的情感因这脚而像熔岩一样爆发了。一些狂野的念头令诗人难以自持,而潜在的道德也同时起来反抗他,要他为自己看到不该看的东西而羞愧。诗人诗意大兴,想作诗一首,却作不出来。沉醉于美中,当意识到要把它描述的时候,反而破坏了美感。这诗人常常悲叹自己怀才不遇,此刻才清楚认识到天底下还有他不能言传之美。时间如流水,不知已过几许,玉韵仍是一动不动,也没有发现身边不远处有人在欣赏她。诗人不敢贸然惊动美人,只好伫足远观。及黄昏,夕阳柔和的霞光映红了美人的脸,诗人终于忍不住上前请问仙子原于哪个星宿。玉韵此时方惊醒,发现了诗人。第一眼看这诗人还有点感觉,心中微微惊喜,莫非爱情已悄悄萌芽?玉韵说了自己的名字,并说了自己乃凡间女子,并非仙女下凡。这是她第一次做的自我介绍,接着她问诗人从何处来。这是她第一次关心别人的来处。诗人甚是喜悦,诗情画意地叙说了一番。他脑海里多半浮想的是玉韵的小脚,而嘴边说的还是那么婉转,真是不容易。眼看天色不早了,诗人关心起玉韵的吃住来。他当然也担心自己的吃住。玉韵说她要到远方寻找亲人,路过此地,尚未投宿。其实她就在山中生活,为了不惊动诗人,故如是说。诗人听了高兴,便邀玉韵下山,不然天黑了下不了山错过投宿。玉韵欣然同意。这也是第一次,如此轻快地答应了别人的请求,还是一个陌生人。下山的时候,由于山路崎岖,加上天色已晚,诗人担心玉韵会出意外,时刻准备着扶一把。不想玉韵步履轻盈而且稳健,诗人若不提一口气还跟不上。男人怎么可以如此软弱?同时他也惊讶那双动人的小脚竟如此轻快。诗人不得不再提一口气,装得气定神闲的样子想赶在玉韵面前带路。怎知无论他怎么努力都赶不到玉韵前头,反而弄得自己气喘吁吁。玉韵早已察觉他的心思,便有意放慢了脚步,好让他不至于跟得太吃力。诗人暗暗怪自己才气不足,连力气也如此欠缺。玉韵并非有意炫耀自己的体态,而是想考验一下诗人的体力。在她看来,精神和肉体应该是和谐的;无论精神肉体,都要能动能静。静则可与天语,动则尽显力与气之美。诗人显然有所欠缺,好在玉韵并没有过分计较。诗人深怀忧世之心,身体之力与气欠缺,那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们终于下了山,并找到了客栈。这时候,诗人摸了摸袖口,发现事情不妙。他口袋里的铜板勉强够一个人吃一顿住一宿或者两个人都吃一顿好的,就是不够两个人住宿,怎么办?要是两个人共住一室,那就没什么问题了。诗人也想,但恐怕不行吧。可不能让仙子看到了这寒酸处,诗人请玉韵坐下,然后去找掌柜的攀交情。论诗文,他说得万马奔腾,这时候讲价钱,却结结巴巴,不知怎么开口,弄得掌柜十分惊讶:“你带了那么个美人想必是私奔吧,怎么能不带够盘缠?遇到山贼了吗?”诗人低下头,心里焦急却无计可施,双手一甩,重重一声叹息。这时候,怎么也想不起玉韵的小脚了,也许马上就得与美人话别。诗人还是有两个选择:一是请美人吃饭住宿,自己不吃且住马棚;二是不管美人不美人,各顾各的,把男子汉气概暂时忘掉。诗人为了表示对玉韵的关怀,选择了前者。玉韵身无分文,并早已看出了诗人的难处,却也不着急,且看诗人怎么办。诗人点了菜,请玉韵吃鱼。饭菜上来的时候,诗人请玉韵慢慢享用,自己则在一旁观赏。玉韵不为难他,欣然允诺。这是她第一次吃鱼,也知道一些关于吃鱼的模糊含义。之前,她从未沾过荤腥,现在可是大大破例了。诗人看得津津有味,玉韵却是平静如水,既无娇羞之状,亦无开怀之态。然而,越是如此,越是给人超凡脱俗的感觉。诗人想,玉韵修养极高,精神内敛,不轻易流露悲喜之态。诗人没有陶醉在诗意中,反而思忖着玉韵愿不愿意跟他白头偕老。要是不愿意,她怎么会接受他的鱼呢?诗人问玉韵家中有啊谁。玉韵但说因为战乱一家离散已十年,不知爹娘安在否。诗人听罢,感慨万千,极言战乱带给百姓的灾难。诗人又问玉韵今后作何打算。玉韵无语。当晚,诗人在马棚下过夜。夜不能眠。郁闷中,诗人记起了一个流传已久的求爱方法:取爱人的头发,施与一段咒语,然后烧成灰和水服下,两人便会相亲相爱。年轻的诗人听到这个传说的时候一笑置之,如今真想试一试。然如何向玉韵要头发呢?明天话别的时候也许可以向她求一丝青发以解相思之苦。翌日临别时,眼见重逢无期,诗人竟情不自禁地说要嫁给玉韵,愿意为奴为马。玉韵静静地看着他,仿佛看到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心里顿生恋爱之感。诗人说到动情处竟至于泣下。路旁杨柳垂荫,偶有过客。两人久久凝视,不知微风起处,柳絮轻飘。玉韵转身,但见落花飘落水中,随流缓缓而逝。玉韵答应了,从此为人妇。
  诗人家中只有老母,母慈子孝,日子虽是清苦,但因案头有几本书,过得也有些境界。婚礼极是简单,但诗人还是为玉韵求得雁和蒲苇。诗人虽在玉韵面前承诺做牛做马,然他早已看出玉韵修养深厚,高雅不俗,自不会轻易使唤别人。老母亲见到如此的儿媳妇,内心连连感激祖宗的保佑。玉韵心里也高兴,决定安下心来做好妻子的本分,操持家务侍奉老母自是不说了,还给老母弹琴跳舞。玉韵的贤惠一传十,十传百。街坊邻居都说诗人好福气。诗人平时爱与文人墨客来往。他的朋友们都目睹了玉韵的惊世之貌及贤惠之德。古来融贤惠与美貌于一体者凤毛麟角,朋友们慨叹之余都竟相赋诗赞美。诗人的名声竟也因此传了出去。诗人的朋友们听过玉韵的琴音后,三日一访,每次必要听玉韵弹奏。玉韵在给他们弹琴的时候,心里失去了往日在森林荒野弹琴时的感觉。琴声在别人听来是那么优美,但他们却不知玉韵的心境。日子一过,玉韵心里却也平静下来,感到的是一种命,命的不可抗拒。诗人惟恐失去美好的妻子,夜里悄悄收集了玉韵的头发,又偷偷找到巫师施与咒语,然后烧了和水服下。一股焦味直让诗人想吐,但他强忍住了。对此,诗人并不敏感,不认为焦味意味着什么。其实也没什么,文人一般都爱乱发挥,而诗人这时候没有发挥而已。诗人也没有察觉到自己当初对玉韵小脚所产生的迷狂已经消失,自成婚后他就从没好好欣赏过玉韵的小脚。
  一年下来,玉韵终于有了个不好之处,那便是没有怀孕。诗人比较浪漫,认为无后也没什么大不了,只偶尔感到些许惶恐。看来,无后不仅仅是不孝这么简单。个体不得长生,若有子孙,多少能减少对死亡的恐惧。但每见玉韵深不可测之美,诗人心里也塌实了一点。玉韵之美,多少有点永恒的味道。老母却不这么看。儿媳妇虽然美艳贤惠,但倘若断了香火,如何对得起祖宗?传到外面去,先前的赞美恐怕也要落个笑话来。老母表面上安静,暗地里却教训儿子:再不行话,即使留下她,那也得另娶一房。话语多了,诗人也觉得心烦,又不好跟玉韵说。他突然间觉得玉韵也就那样,会做家务,会弹琴,会跳舞,但不会作诗;平时静得像水,缺乏一点情趣。不过在外面的人看来,玉韵仍像神话里的一样。玉韵敏感到这些细微的变化,心里仍是如水一般平静。不过,有一次诗人和朋友们谈诗中人生境界时,她也发表了一段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淈,动而俞出。多闻数穷,不若守于中。”玉韵乃引用老子的话。诗人很高兴玉韵参与谈论,随即以“不仕无义”,“欲挈其身而乱大抡”加以反驳。
  自从为人妇之后,玉韵就几乎没有机会到山林里去游玩。偶尔想与丈夫一起游山赋诗,然而诗人觉得带妻子游山不合潮流,会被朋友取笑。玉韵也明白这一点,也不强求。她的琴声常有变化,时而凌乱,时而忧愁,时而悠远,但诗人却听不出来。正当诗人感到生活疲惫之际,诗人得到荐举,被授予官职。这真是件喜事,重新激起了诗人的热情。往日慨叹怀才不遇,今日感激涕零。老母又烧香祭祖,祈求儿子仕途平安,顺便再次祈祷玉韵早日生子。
  搬出茅庐,住进了红砖绿瓦的大宅院。诗人和玉韵的床上撒满了枣子、花生、栗子等物。其意玉韵自是明白,她也想生个孩子,可她不知为何就生不了。她很是重视她与诗人之间的感情,夜里房事之后她无限温柔地表达了想生孩子的愿望。诗人听了万分激动,又给她来了一回。
  到诗人家来拜访的大小官员络绎不绝。诗人认为大官到访是对他的关怀,小官前来是为了拍他的马屁。不过这些官员都委婉地表达了玉韵的琴声优美的传闻。诗人听了高兴,便叫玉韵当场献奏。玉韵微笑允诺,倾倒大小官员。诗人极想在众官员面前显示他的诗才,每个场景都谈情赋诗,然而官员们只是心不在焉地附和两句,这让诗人感到很不畅快。倒是玉韵那纤细而丰满的手指和悠扬的琴声引来不绝的赞叹。
  诗人关心贫民疾苦,决心为民谋利。他满怀诗情地向其他官员描述百姓生活之苦,又热情昂扬地表达自己的政治理想。同僚们笑呵呵地说诗人有如此才情那真是百姓之福啊。说过之后,没有一个官员来帮诗人为百姓谋利。诗人感到失落并且深深困惑。为官到底为何?满朝官吏就这个模样?老母看儿子忧忧不得志的样子,以为是公务繁重,便亲手给儿子炖参汤。老母这一关怀,诗人猛然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泪水潸潸而下。眼看玉韵腰身还是那么妙曼,腰带不增不减的,老母真的没有心情等下去了。而今儿子为官,娶个三妻四妾有何难?也不顾儿子的意愿,老母直接就找媒婆去给儿子说亲。她打听到经常到访的许多官员都有待字闺女,便想从中挑一门至少不低于自家的官宦之家结亲。媒婆去说亲,怎料这些官员都婉言拒绝了,连官职比诗人还低的小官都不愿意与他们结亲。老母甚是不解,但也没办法,只好去找外面的大户人家。稍稍知情的大户也不敢把闺女嫁给过来。好不容易找了个小家碧玉,也只好降格以求了。诗人不得志,无暇顾及玉韵的感受,也不理会纳妾之事,老母办了,他也没有意见。
  玉韵见丈夫娶了新人,心里甚是失落。之前她还相信诗人有了她就不会再娶第二人,而今突感疲惫。她并不吃新人的醋,只是自伤自己当初选人不慎,或者,男人都那个样吧。她想起遥远的森林,想起狼群,不知道它们现在怎么样了。那段日子多安静啊,不用说话,只用琴声和眼神就可以了。那里也没有一点虚饰的表情,一切都那么真实,生命都在真实地流动。她可以看得见叶脉里流动的水,缓慢,安静,不息;可以看得见花香从花瓣中溢出,缓缓飘散;可以看得见滋润的种子破土而出,那一瞬间,那一尘不染的嫩黄的芽。她怀念那冰凉的山泉,多少次她把小脚泡在水中,感受水的生命力。现在一切只在她的心里,然而她相信,不久她就要回到山林里。
  新来的妹妹也温柔贤淑,老母甚是喜爱,更令人高兴的是一个月后就怀了孩子。老母高兴得不得安宁,又到祖宗牌位前烧香跪拜,祈求儿孙平安。老母还担心玉韵会心生妒忌而加害新人,暗地里小心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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