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生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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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生还者-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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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芭芭拉不是个酒鬼,但她替自己拿了双份的伏特加和一瓶冰凉的橘子汁。她的手抖得很厉害,好不容易才把两种饮料掺进玻璃杯中,举杯一干而尽,接着又打开第二瓶伏特加,调第二杯鸡尾酒,依样画葫芦,仰起脖子就往嘴里灌——然后冲进浴室全呕了出来。 
  她觉得污秽不堪,距离天亮已不到一个小时了,她决定好好的洗了个澡。只见她用力的擦洗全身,然后用热水淋,直到皮肤变红,刺痛到无法忍受。虽然她知道更换旅馆于事无补,只要对方想要,随时都可以找到她。看样子她无法在此地多作停留了,于是打好包,天一亮就去结帐。 
  怎知豪华的大厅塞满了旧金山的警察——穿制服的警官和便衣侦探。从吓坏了的出纳口中,芭芭拉得知,大约凌晨三点,一位客房服务生在厨房的走廊,胸部两枪,头部一枪,当场死亡。 
  尸体并没有很快被发现,因为,很怪异的,并没有听见枪声。 
  恐惧像一只隐形的手,在背后推着她向前走。结完帐,芭芭拉叫了一部计程车,到另一家旅馆投宿去了。那是个秋高气爽的一天,旧金山著名的雾从海湾退至金门大桥的前方,从她刚住进的房里,可以很清楚看到这有限的风景。 
  芭芭拉是一名航空工程师,一名飞行员。她拥有哥伦比亚大学商业行政的硕士学位,她努力工作,成为唯一的女性调查组长,为国家交通安全委员会工作,调查坠机事件。十七年前与丈夫离婚后,她独立抚养丹尼,善尽母职。如今,她一生的心血,似乎都掌握在这个枪手手里。 
  她取消了白天所有的约会,在门外挂起“请勿打扰”的牌子,拉上窗帘,蜷卧在床上。 
  她的恐惧终于转化成悲伤,无法自抑地痛哭起来。 
  为了那不知名的客房服务生而哭,为了丹尼、曹贝卡及尚未出世的菲莉是系在这永远的威胁而哭,为了自己的清白和自尊即将毁于一旦而哭,为了三五三号班机上三百三十条人命而哭,更为了正义沦丧、希望破灭而哭。 
  一阵狂风刮过草原,卷起枯黄的白杨树叶。像是魔鬼清点灵魂后,弃绝而去。 
  “我不能让你这么做。我不能让你告诉我记录器上说些什么。这会害了你儿子的。” 
  “乔,这不是为你所做的决定,你从洛杉机打电话来时,我装聋作哑,是因为我怕电话已被永久监听。事实上,我不相信他们觉得有必要监听。因为他们知道,到目前为止,我都是守口如瓶的。” 
  “即使有机会——” 
  “而且我也敢肯定没被跟踪,屋子也没被监视,我注意很久了。当我退出调查,办理提前退休,卖了房子回到科罗拉多喷泉市。他们就把我除名了,我已被他们吓得服服贴贴,他们也知道。” 
  “可是我看你并不服贴。” 
  她感激地拍拍乔的肩膀,“我重新恢复了一点自我。不管怎样,如果你没被跟踪——” 
  “没有,昨天我就将他们摆脱了。今早没人能跟踪我到洛杉矶机场。” 
  “那么我也认为没人知道我们在这里,也没人知道我告诉了你什么。我唯一的要求,是你绝不能说消息来自于我。” 
  “我绝不会对你做出那种事,但你还是冒了很大的险。” 
  他担心地说。 
  “这件事我想了好几个月,每天都生活在恐惧之中,对我来说,最好的方法似乎是——他们也许认为我告诉了丹尼一些事情,所以他知道自己身边险境,他会格外留心的。” 
  “你有吗?” 
  “一个字也没说,他们如果知道,那日子要怎么过。” 
  “一定不好过。” 
  “但现在,只要这件事隐瞒一天,丹尼、蕾贝卡、菲莉和我,就得在恐吓之下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有人将它大大地揭发出来。那么我所知道的鸡毛蒜皮事,也就不算什么了。” 
  暴风雨的云层已不再局限在东方,就像科幻电影“星际大战”里的舰队,那墨黑的雨层,开始分解成头顶上茫茫的白雾。 
  “要不然,”芭芭拉继续说:“一、两年之后,就算我依然守口如瓶,他们也会为了永绝后患而除掉我。三五三班机事件已是陈年旧闻,没人会把我或丹尼,还有其他一大堆人的死,跟它联想在一起。这些人,不管他们是什么来路…… 
  会这边制造个车祸,那边放把火。布置个假强盗案,来掩饰谋杀或自杀什么的。“ 
  乔的脑海里浮现出全身着火的丽莎,倒在地板上的娇琴,还有躺在血泊里的查理,这些噩梦般的幻象。他无法反驳芭芭拉的论点,她也许是对的。 
  天空乌云密布,雷声隆隆,云朵变成吓人的脸谱,闭着眼,张着嘴,愤怒得无法呼吸。 
  揭露实情,踏出命运的第一步。芭芭拉说:“飞行记录器和座舱通话记录器在坠机后第二天,东部时间三点钟,被送到华盛顿的实验室。” 
  “你那时还在这里调查。” 
  “没错,明传——他是安全委员会的电子工程师——和几位同事打开记录器。它差不多只有鞋盒般大小,外面有八分之三英寸厚的不锈钢板。他们用特殊的锯子,小心翼翼地切开钢板。这个机器遭到极大的撞击,两端被压缩了四寸,钢板就像纸板一样地起了折皱,有一个角还被撞裂了。” 
  “还能用吗?” 
  “不能,记录器全毁。盒子内部的记忆体是钢制的模组。 
  包含了录音带,也裂开了。模组内渗进少许水气,但带子尚未全毁。必须经过烘干处理。于是明传和其他几个人,聚集在一间有隔音设备的房间里,从头听起。座舱通话器的内容,截至发生坠机时,一共差不多三小时——“ 
  “他们就不能往前快转至最后的几分钟吗?” 
  “不行,在飞行中,驾驶员先前的一些谈话,似乎不太重要。但或许能提供我们一些线索,以了解飞机在坠毁之前一刻,他们讲的是什么。” 
  “有时我们拿到的带子很完整,但对我们毫无用处。”芭芭拉继续说:“录音效果很差,可能的原因不少,可能是带子老旧受损,也可能麦克风是用手持式,而且功能不佳,加上震动得太厉害,也可能是录音磁头磨损变形了。” 
  “我认为像这么重要的事,他们应该有每日保养和每周更换的维修吧。” 
  “要记住,飞机的失事率不是很高的。他们要考虑成本的花费和时间的延误。不管怎么说,民航事业是人的企业,有哪个企业牵扯到人的时候,还会达到理想标准的。” 
  “你说到要点了。” 
  “这一次则是有好有坏,”她说:“白帝洛和孙维特都截了耳机,附有麦克风的那种,配合头顶的座舱麦克风,共有三个频道可供我们研究。坏的方面,带子不是新的,它已重复录过许多次,磨损得相当严重。更糟的是水气浸入带子,造成部分录音表层的锈蚀。” 
  芭芭拉从牛仔裤的后口袋,掏出一张被折叠起来的纸,但没立即交给乔。 
  “明传和其他人发现,带子有些部分非常清晰,但有些部分则尽是沙沙的静电声,非常吵杂,一句话总有四、五个字听不清楚。” 
  “最后一分钟情形如何?” 
  “那是最糟的部分,他们决定带子必须清理一下以恢复旧观,经过电子强化处理后,效果应会比较好。地区调查主管布鲁斯听过整卷带子之后,在东部时间七点一刻打电话给我,告诉我录音的情况,那天正好是复活节。他们晚上休息,早上又开始工作,很沉闷的。” 
  在他们的头顶上,那只老鹰从东方返巢。在云层反射下依旧是苍白的光影,飞得既直又准。 
  “当然那一整天,都是教人觉得沉闷的。”芭芭拉说:“我们从丹佛市调来冷冻货柜车来存放从现场收集的遗体。 
  在我们开始研究飞机的碎片之前得先把它们处置妥当。这通常会开一个协调会,很累人的,因为有太多相关的单位希望处理方式能符合他们的利益,就是这样,所以你得圆融一些,但也要强悍一点才能真正做到不偏不倚。“ 
  “还包括了那些媒体记者。”乔没忘掉自我调侃一番。 
  “在我被行动小组电话吵醒的前一天晚上,我睡不到三个小时。甚至在从国家机场到帕布罗的飞机上,一路上连打盹的机会都没有。就像个行尸走肉一样,倒在床上时已是午夜时分。但在华盛顿,明传仍在工作着。” 
  “就是那个切开记录器的电子工程师?” 
  她望着那张从口袋掏出的纸张,“你得先了解明传这个人,他们一家人都是越南移民,西贡沦陷后,他们逃离共党之手,然后遇上海盗、台风,那时他才十岁,所以他很早就知道,生活是不断奋斗的累积,而为了生存和成功,他必须做到百分之一百。” 
  “我有几个朋友也是越南移民,”乔说:“都是种田的,他们工作的辛勤程度,胜过一匹耕作的老马。” 
  “没错,当每个人那晚从实验室回到家,都已经是七点一刻了,他们过了漫长的一天。安全委员会的同仁都很牺牲奉献……但明传做得最多。他没离开,晚餐随便从贩卖机买了点东西果腹。他留下来清洁录音带,直到最后一分钟。将声音数位化后输入电脑,使驾驶员的声音及真正飞机上的声音,与静电等等外来的杂音分离。静电的圆形较特殊,所以电脑可以很容易分辨,将它除去。因为麦克风传送至录音机的信号很强,明传也能在杂乱的讯号中,区分出驾驶员的声音,结果他听到了非常不寻常的……” 
  她将折叠的纸条递给乔。但接过来,他未将其打开,似乎有点怯于知道内容究竟是些什么。 
  “华盛顿时间凌晨三点五十分,也就是帕布罗时间一点五十分的时候,明传打电话给我。”芭芭拉说:“我交代过旅馆总机不接任何电话,因为我迫切需要睡眠。但明传靠着他那张嘴说服了总机,我喜欢将所有的会议录下来,当作副本备存。所以我拿录音机靠着话筒录下我自己的拷贝,不需要等明传将清洁好的录音带,差人送过来。明传挂掉电话后,我坐在房间里,反复听着驾驶员之间最后的交谈十二遍之多。然后拿出记事本把它们—一写下。因为有时候,事情用读的比用听的,更会有不同的感觉,眼睛能明察耳朵所漏失的细节。” 
  乔现在知道他手中拿的是什么东西了。 
  “明传曾告诉我,他想通知布鲁斯,然后通知委员会的主席与副主席——如果一下无法通知到委员会的五巨头——这样他们每个人就都可亲耳听到录音带的内容。这并不符合标准作业程序,但实在因为此事太怪异,情况更是史无先例。我敢确定明传至少通知了他们其中的一人——虽然他们全都否认听过他的录音带。我们永远也无法证实,因为就在当天早上六点之前,也就是大约在明传与我通电话后两小时,他死于实验室的一场大火。” 
  “天啊!” 
  “一场非常猛烈的大火,猛烈得不可思议。” 
  乔环视草原四周的树丛,看看是否有几张苍白的脸躲在阴暗之处窥伺他们。当他与芭芭拉刚抵达此地时,此处现场让他有一种很秘密的感觉。但此刻他觉得像站在洛杉矶市中心的十字路口一样的暴露和危险。 
  “我猜那卷从后舱记录器取得的原版录音带,一定在实验室的大火中被毁了。” 
  “没错。”芭芭拉说。 
  “那处理数位影像的电脑呢?” 
  “也烧成垃圾,没什么可抢救的了。” 
  “但你还有复制的那卷录音带啊!” 
  她摇摇头,“我去参加早餐会报的时候,将它留在房间里。因为录音带的内容,非常具有爆炸性,所以我不打算立即让小组成员知道。直到我们有充分的时间来思考,我们必须很谨慎的来选择公布的时间和方式。” 
  “为什么?” 
  “驾驶员已死了,但此事攸关他的名誉。如果他遭受责难,他的家属也就毁了。我们必须十分的确定,如果责任归属是在白帝洛机长,那接着引发的将是几千万甚至几亿美元的过失致死诉讼。我们必须谨慎从事。我的计划是早餐后叫马里到我房间来听带子,只有我们两人。” 
  “欧马里?” 
  “是,他是‘人为因素’组的组长。那个时刻,马里的意见对我十分重要。但就在我们用完早餐,谈到实验室的大火,以及可怜的明传之后。我与马里回到房间时,发现我的那卷录音带已变成空白带了。” 
  “被人换了一卷。” 
  “或者根本就是用我的录音机把它统统洗掉了。我猜明传一定又告诉了某个人,说我曾将它录了下来。” 
  “那时你一定知道。” 
  她点着头说:“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其中必有内鬼。” 
  她那一头蓬松的白发,就像盘旋在他们上空老鹰头顶的白羽毛似的。在此之前,她看起来不到五十岁。但此刻她忽然间老了许多。 
  “整桩事情都不对劲,”乔说:“但你不能相信。” 
  “我的一生都在安全委员会,我以身为其中的一份子为荣,到现在仍是如此,乔。他们一个个都是他妈的好人。” 
  “你有告诉马里带子的内容吗?” 
  “有” 
  “他反应如何?” 
  “我认为是很惊讶,难以相信。” 
  “你把抄写的内容给他看了吗?” 
  芭芭拉沉默片刻回答。“没有”。 
  “为什么?” 
  “我有所警觉。” 
  “你不相信任何人了。” 
  “火势会那么猛——一定是有助燃物。” 
  “有人纵火。”乔说。 
  “但除了我之外,没人指出这种可能性。我对实验室失火调查报告的公正性,完全没有信心,完全没有。” 
  “明传的验尸报告怎么说?如果他是被谋杀,而且纵火是为了毁尸灭迹——” 
  “如果真是如此,从明传身体仅余的部分,他们也无法证明,因为实际上他已烧成了灰。他真是个好人,乔。他热爱工作,因为他相信他的所作所为,是为了拯救生命,避免其他坠机事件的发生。我恨死这些家伙了,不论他们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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