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野草 的生命哲学与象征艺术 孙玉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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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野草 的生命哲学与象征艺术 孙玉石-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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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讲人简介

    孙玉石,1935年11月出生,辽宁海城人,1960年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1964年北京大学研究生毕业,后留校任教至今。现为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曾任北京大学中文系主任。主要从事中国现代文学史、鲁迅与五四文化以及中国现当代诗歌研究。著有《〈野草〉研究》、《中国初期象征派诗歌研究》、《中国现代诗歌艺术》、《中国现代主义诗潮史论》等。

    内容简介

    《野草》从它诞生起,一直到20世纪70年代末,人们几乎一致的认为,这是现代文学史中一部非常难懂的作品。主要的原因除了它包含的内容很深以外,还有一点,就是鲁迅先生在《野草》里采取了一个比较特殊的表现方法,就是象征主义的表现方法。鲁迅那种独特的追求,造成了艺术传达的幽深和神秘。使《野草》具有一种神秘美。

    在《野草》里,鲁迅通过编造一个故事,制造一个气氛,构成象征的世界,来暗示作者的思想情绪,比如《秋夜》《雪》《腊叶》。还有一些篇章,是通过幻想中带有真实与想象纠缠的故事,构成象征的世界,传达自己的思想和哲学。比如《求乞者》,街上确实有要饭的,也不想给他,于是“我也想变成一个乞丐”这就是编了。

    最后一类作品在《野草》里比较多,就是借物抒怀,这种跟一般的借物抒怀不一样,它把物象象征化了,《秋夜》里写“我家的后园有两颗树,一颗是枣树,另一颗也是枣树。”他是为了强调那个倔强。

    所以说鲁迅在《野草》里有自觉的创新意识,他开辟了现代小说,也开辟了现代散文的写作。《野草》就是中国现代散文诗开山性的果实,到现在为止,经过这么多年,没有一本可以超过《野草》。

    全文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来到文学馆。今天的《在文学馆听讲座》,我为大家请来的主讲人是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鲁迅的尤其是研究鲁迅的《野草》的著名的学者、专家孙玉石先生,大家欢迎。《野草》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最早的几部散文诗集之一。形式独特,思想深刻。因为当时的环境很多思想只能借助于象征的意象和形式表现,很多的表现手法和思想,由于难以直说,所以很隐讳。今天我们请孙老师来就是来给我们解读鲁迅《野草》的思想艺术。今天孙老师的演讲题目是《鲁迅〈野草〉的生命哲学与象征艺术》,大家欢迎。

    第二个讲和这种哲学相联系,反抗绝望的哲学,这是大家这几年发掘而谈的比较多的一个东西。但是我觉得有些是过分地在哲学层面上,而不是生命体验。这是鲁迅转向自己内心世界进行激烈搏斗时产生的一种精神产物。头一种是鲁迅面对那样一种旧的势力,旧的世界的时候,产生的一种生命哲学,韧性,是一种战斗。那么这个就是他进入自己内心世界的这种开掘思考的时候,就是反抗绝望。所谓反抗绝望,并不是一个封闭世界的孤独自我精神煎熬和咀嚼,而是坚决进行叛逆抗争中感受寂寞感受孤独时候,那种灵魂自我抗争,自我反思。他的所有的内涵联系,通读《野草》都是和现实生存环境有深刻的联系。

    《过客》刚刚发表一个多月,一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叫赵其文来信问鲁迅这篇散文诗的命意。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鲁迅回答他,鲁迅说“《过客》的意思不过如来信所说的那样,虽然明知前路是坟而偏走,就是反抗绝望。因为我以为绝望而反抗者比因希望而战斗者更勇猛。”这就是鲁迅的哲学,绝望而反抗者比因希望而战斗者更勇猛、更悲壮。你自己前面一路光明,马上就可以得到或者经过努力可以得到。和一种前面不知道是什么,甚至明知道可能是一场悲剧,那么我还要追求它。他说更勇猛、更悲壮。在《野草》里边第一篇《秋夜》以后,来了一篇叫做《影的告别》,影子的告别,这是《野草》里最晦涩的一篇作品。影子对形,对一个人的形诉说自己前来告别的原因。这本来就带着一种虚无的观念,整个这篇散文是讲自己内心世界的那样一种虚无绝望,而本身自己又有一种抗争这样虚无绝望的思想,这样的矛盾状态。他用自己的沉默,向虚无黑暗做最后的悲壮的抗争。

    还有一个叫《求乞者》。在那种冷漠无情的社会里边,鲁迅所坚持的是一种人的骨气,人的反抗的精神。他憎恶的是一种求乞的姿态,一种奴隶式的求乞,伸出一个手来跟人家要东西,这种求乞。所以《求乞者》就抒发了在冷漠无情的社会里,奴隶似的那种求乞行为,他表示一种厌腻,疑心甚至憎恶。他说甚至我想我自己也是一个求乞者,我也变成一个求乞者。我将用无所为和沉默求乞,至少我得到虚无,我不是得到人家的可怜,得到一种虚无。这种自我求乞的这种幻想也是一种反抗绝望哲学的一种消极形态的表现。

    另外一篇大家熟悉的《希望》,题目叫《希望》。实际上这个题目《希望》实际它是一种反抗绝望,表现得最充分的最直接的一篇。鲁迅常常提出这样一个非常深刻的问题,没有对手。前面《这样的战士》中他讲进入一种无物之阵,一个个倒,我要打的敌人,敌人都没有了。所以他说暗夜在哪里呢?现在没有星、没有月光、以至笑的渺茫,爱的翔舞,这些都是青年们的青春的象征。所以他最后引裴多菲的话,“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在那种绝望和希望之间,那种痛苦挣扎,否定了绝望,寄希望于青年,最后又否定了希望,觉得一种身外青春的逝去。但是又不甘于限于这种绝望,所以他说绝望本身就是一种虚妄,正向希望也是虚妄一样。这话因为他翻译裴多菲里边的一段话,绝望之为虚妄,绝望是没有根据的,正像你肯定地说希望是没有根据的一样,是在一种矛盾状态下。但是他背后还是抗争绝望,要追求一种希望,呼唤一种希望。所以《希望》这首散文诗实际上是反抗绝望的代名词。鲁迅自己说见过辛亥革命,见过二次革命,见过袁世凯称帝,见过张勋复辟,看来看去,觉得怀疑起来,于是失望颓唐得很了。不过我又怀疑自己的失望,因为我所见过的人们是有限的。这个想头,给我提笔的力量,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所以是一种反抗绝望的一种追求。

    那么再讲一点就叫复仇的哲学。这是鲁迅处于改造国民精神,而对于麻木群众的一种愤激和批判情绪的升华和概括。对麻木群众,我们讲第一点是对社会,黑暗的社会。第二点是对内心,复仇是对麻木的群众,庸众。这里边《野草》里边突出有两篇,叫《复仇》,《复仇其二》。有兴趣去读一读,一篇是完全是编造的故事,一篇是根据《圣经》就《新约全书》里边耶稣受难的故事来编的。把他这种人生思考传达得非常充分。他说第一篇的目的是憎恶社会上旁观者之多,后者呢是有感于先觉者与群众之间那种可悲的隔阂。就是传达的那种复仇的哲学。怎么复仇?两个人,一男一女,拿着刀,立于旷野上,赤身裸体的。很多人就来看热闹,第一希望他们拥抱,结果他们也不拥抱;第二呢,希望他们杀戮,看到血崩的壮景。结果他们也不杀戮,看客围着看来看去,自己也很寂寞了。甚至身上像有一个虫子在爬似的,从这爬到那,最后散去了,最后以至干枯,以至死亡。那些看客自己看得看到干枯、死亡。完全是一种编造的故事,超现实的故事,什么意思呢?就是中国人永远是戏剧的看客,讲演里面讲到这个意思。《示众》的小说也讲的这个意思,警察拉一个犯人,大家呼围上去了。一个小孩子卖包子,在那儿喊,“新出笼的包子,热乎的包子。”结果呢,没人买。他自己也放下的包子,也跑去钻。人都挤得要死,他就从屁股缝里往里挤。胖子把屁股一歪,缝也没有了,他还往里挤。最后挤到了,整个示众完了,呼啦人就散了。整个大街又没有人了,小孩站在那儿卖包子,“刚出笼的包子,热乎的包子”。这是一个细节,但是这个细节里很有意味。中国人爱看戏,爱做这种戏剧的看客,一切在这种麻木群众的眼里,永远是新出笼的包子,刚出笼的包子,很新鲜。但是看到最后自己都麻木了。鲁迅一个杂文里讲,你在街上走,有一个人吐口唾沫,你在那儿吐口唾沫,然后你在那儿看。马上就有一两个人过来看,看什么?然后就有一群人来看,然后就有几圈人来看。最后问,最后看什么?就是唾沫。呼啦就散了。这就是当时的麻木,可以看女尸,看杀头,看这个看那个。他非常愤激这种不觉醒。

    所以这个里边《复仇》就是向麻木者复仇。用这样一个故事,向那种麻木的庸众复仇。《复仇其二》,他觉得第一篇写完了还不够,还要传达先觉者孤独的心理和对群众的麻木的憎恶。他又编了第二个故事,耶稣受难,那些祭祀长还可以宽恕的,但是群众不饶他。要把他钉到十字架上去,最后耶稣喝了药酒,忍着疼痛,醒着要来看你们的一种麻木的状态,这是第一部分。

    第二部分,我们讲一讲《野草》的象征艺术。《野草》从刚刚产生起,一直到20世纪70年代末,人们几乎一致地认为,这是现文学史中一部非常难懂的作品。它的原因,章衣萍、川岛说不懂得,里边包含的内容很深,这是一个原因之外。我觉得主要还是这部作品用了一种不同的方法,一种比较特殊的表现方法。比如象征的表现方法,或者叫象征主义的表现方法。创造者就是鲁迅,他那种独特的追求,造成了艺术传达的幽深和神秘,本身就这么一个特征。你读了《死火》你不知道什么意思,包括开头最简单的《火的冰》。它还有一种幽深的感觉,一种神秘美,闻一多讲过神秘本身就是一种美。

    80年代初,因为我当时极度的神经衰弱,睡不着觉,全身都疼,没法工作,所以住进了小汤山疗养院。当时大夫治疗神经病不准带书,你本身睡不着觉你还看书,所以不准带书。所以我偷偷带了一本《野草》,就塞到什么地方都可以,有空偷偷地看那么一篇。当时我很有兴趣地读了一篇叫《颓败线的颤动》,我觉得非常震惊,里面写了两段梦,《颓败线的颤动》。问题在于我过去所读到的一些批评里边,除了个别的意见认为这表现了情绪思想上的深刻矛盾,这个老女人的颤动,猛烈的反抗和复仇的情绪,不能不说是作者自己曾经经验过的情绪。这是冯雪峰讲的,李柯林引了他不赞同的两种来信的意见。一种或许是当时某些思想情绪一种曲折表现,是喝过我的血的人,反过来嘲笑攻击我的以怨报德行为的报复。但是流行的观点认为,这篇散文诗是一篇现实主义的散文诗。写了一个像祥林嫂一样伟大的妇女,用一种现实的笔法刻画了一个贫苦劳动的妇女。他的意旨是描写中国社会下层妇女命运的悲哀,从千百万被蹂躏妇女中选题材,显示了崇高的母爱。我觉得好像这个作品读的感觉跟它流行的观点不一样。第一,它不是在讲祥林嫂那样的故事,写一个妇女的命运,而是它背后的东西。这个故事的编造背后更深层的东西,是他的主要意图。当时我只感觉到这是一个象征主义的作品。

    这就说这个故事究竟意思是什么?我觉得它有两层意思,象征主义的特点就是它有一种多意性。“你站在桥上看风景,有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你的窗子,别人装饰你的梦。”卞之琳的一首短诗,那么什么意思?李健吾说,这是表现了人生的悲哀。因为人生都是互相装饰的,最后大家死了就是地球的装饰,坟墓里的人,人生的悲哀。卞之琳和李健吾是好朋友,他说李先生不对,李先生你解释得不对。我这首诗讲的事物都是相对的一种观念,相对的。你在桥上看风景的时候,你是被看的风景。你在看风景你是主体,被看的是风景。但是有人在楼上看你,那么看的人就是主体,你就是被看的风景了。看风景的人变成被看的风景。“明月装饰你的窗子,别人装饰你的梦。”你是主体,明月是客体,但是就在同一个时空里边,可能你进到别人的梦里面。那个做梦的人是主体,你就是被做梦的对象,那里边的客体。我是讲一种事物都是相对的,幸福和悲哀、伟大、渺小、崇高,任何东西,黑暗、光明都是一种相对的,都可能转化的。一种哲学观念的表述,这一类的现代象征主义作品,它可能出现的一种情况。“我思想 故我是蝴蝶。”戴望舒的一首小诗,叫《我思想》“我思想 故我是蝴蝶,万年后小花的轻呼,透过无梦无醒的云雾,重新震撼我斑斓的彩翼。”就这么四行诗,什么意思?蝴蝶梦庄周,庄周梦蝴蝶,人生如梦,可以这种人生虚无看透了的一种安排。但是也可以另外一种读法。我创造着,我思想就是一种艺术创造者的自卑。我创造着故我是美丽的。蝴蝶嘛,我思想故我是蝴蝶,即使我现在不被理解;即使我现在死去了;即使现在被否定为资产阶级颓废派的艺术等等被淹没了。但是只要经过一种历史的理解者的呼唤,万年后小花的轻呼。蝴蝶和花是一种被理解和理解的关系,那么一种理解者的轻轻的呼唤,我就会透过死亡的云雾。无梦无醒是一种死亡的境界。透过死亡的境界重新展示我的美丽,重新震撼斑斓的彩翼。一种对于自己艺术的自信,这是我的理解。这种理解和前一种理解都可以存在,哪个更接近,很难说。就是这种多意性,这种多意性本身当然有一个更接近客观意义,但是这个很难,作者说那个那可能是。但是李健吾说,与其说我跟你的两种说法是相对立的,不如说是相得益彰的,互相补充的。

    这一篇东西也是这样的,如果你仅仅说他是一种劳动妇女的命运的描写,那只是从它的表层意义上,从现实主义这个角度来理解。但是它本来就不是《祝福》的那种作品,它不是现实主义那种严格的对于生活的刻画,而是一种内心情绪的宣泄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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