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红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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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花红袍传-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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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伯孝伸手抹去流出的鼻血,苦笑道:“这位大爷,我的确不知倩桃是什么身份,您让我怎么说?”小云道:“你们是怎么相识的?”上官伯孝挠了挠头,道:“大概二、三年前吧,我兄弟二人在郡府汉口附近游玩,一时手头缺钱,就想作一票买卖,以解燃眉之急。傍晚时分,我俩就在一条偏僻的山路旁埋伏起来。说来也巧,过了不久,从远处走过来一个女人,浑身上下珠光宝气,像是个有钱人的模样。她就是倩桃,当时我们并不认得她。将她拦下,让她交出随身携带的细软。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我们原以为,凭我们兄弟二人的修为,合力对付一个娇滴滴的大姑娘,还不是手到擒来!谁知交手不到三合,我二人一败涂地,双双被擒!”缓缓摇头,仿佛回忆起此次战斗,至今仍是让他心有余悸。

小云道:“后来呢?”上官伯孝道:“将我们擒住后,倩桃既不杀我们,也不放我们走。反将我二人关在一间豪华客栈内,每日以好酒好菜招待。三四天之后,她就和我们分别发生了那种关系!”小云没有听懂,道:“哪种关系?”

上官伯孝十分惊奇,道:“自然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关系!”小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淡淡的道:“我知道了!你继续说下去!”上官伯孝道:“此后的大半年里,我们三人日日聚在一起,形影不离,四处游山玩水,喝酒吃肉,肆意挥霍,日子过得如同神仙一般快活。有一天,倩桃让我二人陪她一起前往竹山县。谁知,在县衙住了不到三天,她就和县太爷勾搭成奸,反将我二人晾在了一旁!不是看在她每天给我们五十两银子的份上,哪个白痴会继续呆在县衙里受这份闲气!”

小云微微一笑,估计周铁农平日不会给二人好脸色看,所以上官伯孝才会如此愤愤不平。名叫倩桃的女人,此次前来竹山县,决非临时起意,像是早有预谋,她究竟想做什么?沉思片刻,道:“今天出发前,倩桃单独对你们说了什么,你如实道来!”

上官伯孝大感惊奇,道:“您怎么知道的?”小云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心想:世上怎会有以每天五十两白银,并以出卖自己的色相为代价,来白白养活两个闲人的道理?真要如此,岂不成了傻子?倩桃甘心情愿出资养活上官兄弟,自然是二人尚有可以利用的价值。此次行动,二人和周铁农同行,她定是另有任务安排给他们。

见小云不答,上官伯孝也不敢追问,道:“今天下午在出发之前,倩桃将我二人叫到僻静处,让我们留意周铁农的举动。如果他不忍心屠杀村民,就让我二人代为执行,务必把田家村所有老幼全部杀死,决不能留下一个活口。假如周铁农阻拦,可以将他一起杀死。返回后,倩桃自会向县太爷做出解释!”

小云紧皱双眉,倩桃的种种行为,令人难以理解。田家村是个只有一百多人的小村庄,极为穷困,村民手里并没有多少银两,倩桃不会不知。从上官伯孝的陈述中可知,她颇为富有,并不少钱使用,但她仍密令上官兄弟将全村之人屠杀干净,难道只是她生性残忍?屠杀村民,其实毫无意义,正常人决不会作此等损人不利己之事,可见倩桃另有更为险恶的用心和图谋!

小云反复走了几步,向上官兄弟瞥了一眼,心想“此二人品德卑污,早已无可救药!”伸手解开上官仲友的穴道,懒得多说,将手一挥,冷冷的道:“你们可以走了!”上官兄弟如逢大赦,撒腿就跑。跑出不远,上官伯孝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折回,神情怯懦,颤声道:“这位爷,您能否将‘子母鸳鸯钺’还给我们?”小云默不作声,只是冷冷的盯着他。上官仲友比哥哥更加怕死,心想“丢了法宝倒还是小事,一旦将此人激怒,促使他改变主意,非要杀死我兄弟二人,可就得不偿失了!”在小云的注视下,他浑身发毛,急忙折回,拉起上官伯孝迅速离去。

小云微微一笑,牵起黑衣人留下的二十多匹骏马,向村里走去。片刻工夫,抵达村东头的村长家。见田喜富倚在门前的枣树上,已经睡着,拴好马匹后,轻轻将他推醒,道:“田老丈,夜凉露重,您怎么不回屋里睡?”田喜富揉了揉眼睛,笑道:“我怕您老找不到地方,才在门前等候。不成想,就这么睡着了!哎,人老了,精力不济了!”一指放在窗台上的陶土香炉,道:“您老托付给我的事,小老儿已经办妥,您看没出什么差错吧?”

山区夜间极为阴寒,小云见他偌大年龄,守在屋外等候自己,也不怕伤了身体,心里十分感动。扶他在门前的青石上坐好,转身走到窗前,见香炉中的“龙脑蛟骨香”已经燃尽,但弥漫在空中的香气仍十分浓重。

小云深知民生困苦,为了节省开支,普通农户家中一般不会备有火烛。深夜时分,在屋外反要比在室内为好,有星光照耀,可以勉强视物。他在田喜富对面,盘膝坐下,和他闲聊起来。周铁农的一番话,小云并不深信,借闲谈之机,旁敲侧击询问起吴刚峰的平素为人。经过小半个时辰的交谈,得来的答案和他已经掌握的情况基本相符,可见周铁农并没有夸大其词。

待田喜富回屋睡下,小云负手在门前来回走动,心想“倩桃究竟有什么魅力,竟能使一向清廉的吴县令,在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就似换了一个人?不但大肆盗取库银,密令手下劫掠民财,并且为防泄密,竟然要把村民全部屠杀殆尽。行为已不太像正常人,倒行逆施,手段凶残,如同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

半个时辰之后,一名中年道士飞奔入村。他年约五旬上下,头戴三星缕金镶玉冠,身穿一袭淡紫色道袍,表面用金银和五彩丝线,绣有十分繁复的花纹。此人的一身穿戴,价值不会少于五千两纹银,极尽奢华,和道门简约朴素的行事作风大相径庭。小云微一皱眉,心知此人在教内的身份不会太低,否则岂敢如此张扬?

中年道士飞奔至近前,即不行礼,也不吭声,上下审视小云,目光中全是怀疑之色,神情倨傲,无礼之极。过了一会儿,方才道:“你是谁?竟敢擅自使用‘龙脑蛟骨香’,你知罪吗?”语气傲慢,老气横秋。小云微微一笑,道:“本人云归鹤!阁下姓是名谁,眼下在教内担任何职?”

中年道士大吃一惊,心想“原来是他!想不到他如此年幼,一个黄口小儿,我又何必怕他?”恨快平静下来,草草将手一拱,冷冷的道:“荣炫参见掌教真人,我是楚郡的八宫‘祭酒’!”他明明已知小云是本门掌教,仍旧不肯大礼参拜,举止轻佻,毫无敬意可言。

道教作为天下第一大教,在全国至少有三百多座宫观。每一处宫观,都设有一名观主。其中,“真武观”的观主兼任道门掌教。为了便于管理,地域相邻的每七至十所宫观的观主之上,再设一名“祭酒”。“祭酒”的权力极大,统领辖区内所有宫观的日常事务。一般情况下,不是十分重大的事情,不必请示掌教,“祭酒”就可自行作出决断。身份仅次于掌教,和太和山的各堂堂主基本持平,但“祭酒”手中更有实权。

老子当年之所以设立“祭酒”一职,是为了平衡教内的权力。利用“祭酒”有效遏制掌教的权力,防止掌教的权威过分膨胀,使道教蒙受不必要的损失。起初此项措施,成效显著,但数百年后,因“祭酒”位高权重,遇事可以独断专行,俨然成了教内的一方诸侯,对掌教的权威构成了严重威胁,渐成尾大不掉之势。出现此等后果,绝非老子所愿。

道门近四代,以繁、荣、清、吉,四字为行辈,“繁”字辈除了木荣春的师父“紫阳真人”柳繁商之外,另有三人,依次是繁苦、繁难、繁坚。其中,繁苦就是荣炫的授业恩师。因管辖八所宫观,所以荣炫自称“八宫祭酒”。他担任“祭酒”已有二十多年,因身份尊崇,免不了有人奉迎巴结他。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他狂妄自大,兼又刚愎自用的性情。此时,他见小云作为本门掌教,竟如此年幼,登时生出了轻视之心。道门掌教的权威虽重,却无权罢免“祭酒”。除非担任“祭酒”的人,犯有特别重大的过错,在经由“戒律院”批准后,才可将之罢免。否则,“祭酒”一职将是终身担任。正是为此,荣炫明知小云是本门掌教,却也并不畏惧。说完方才的一番话后,心想“我就是无礼了,你又能拿我怎样?”

小云微微冷笑,细细打量荣炫几眼,心想“如果我不能将此人降服,以后在教内又怎能行使职权?”沉吟片刻,道:“荣炫,你知道本座为何要招你前来?”荣炫年龄老大,在教内身份尊崇,小云直呼其名,不禁使他颇感恼怒,冷冷的道:“不知!”

小云微微一笑,道:“半个多月前,‘无量观’观主清哲、‘白云观’观主清玄、‘玄妙观’观主清心、‘桐柏宫’观主清寂、‘太和宫’观主清缘、‘长春观’观主清华、‘万寿宫’观主清澎、‘抱朴院’观主清危,联名将一纸诉状递到了总坛‘戒律院’。此事你难道不知?”

此八所宫观正是归荣炫管辖,闻言之后,他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态度立刻谦恭了许多,颤声道:“掌教真人,此事我的确不知。这些人都在状子上说了些什么,请您明言!”小云道:“八名观主在诉状上声称,你鲸吞教内公款,生活奢华,任人唯亲,挟私泄愤,行为有失公允。言语粗鄙,抵毁大道,蔑视同门,无论言行,已不再适合担任‘祭酒’一职。因此提请‘戒律院’将你罢免,并依《太上清规》做出相应惩罚!”

小云的观察力何其敏锐,和荣炫尽管只是初见,但凭借观察他的穿戴以及言行举止,此刻杜撰出的罪名,未必全部属实,却也和事实相差不远,登时击中了荣炫的要害。荣炫就如疯了一般,用力挥舞双臂,大吼道:“这全是血口喷人!他们有什么证据?”情绪激动,声音都已经岔了。翻身跪倒,叩首不已,道:“掌教真人,你不能偏听偏信,我是无辜的!”

见他修道多年,仍是如此贪恋名位,小云微微摇头,道:“你起来说话!”待他站起,继续道:“‘祭酒’是本教的重要职司,非有德者不能居之。接到诉状后,我并不相信,便从‘戒律院’派出的几十名弟子,分赴你的辖区暗访。但得来的答案,和诉状基本相符。我仍是半信半疑,能够担任‘祭酒’一职的人,皆是本教的精英,行事岂会如此不顾分寸?但眼下我却是相信了,如果你没有侵吞公款,又哪来这么多钱购置如此昂贵的衣饰?难道只凭你那点微薄的月俸,就能穿戴的如此奢华吗?你还有何话可说?”声音陡然拔高,大喝道:“荣炫,你还不认罪,更待何时?”

荣炫面如死灰,冷汗淋漓,缓缓瘫倒。过了一会儿,爬到小云面前,就似一条摇尾乞怜的狗,央求道:“掌教真人,我知错了!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今后我一定洗心革面,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了!”小云缓缓摇头,道:“你此时后悔已是迟了!‘戒律院’已经作出裁决,自即日起,免去你在教内的所有司职,降为普通教众。在清点过你的私产之后,再做出进一步惩罚!”

荣炫缓缓站起,心里乱成一团。从此以后,自己将失去因担任“祭酒”一职所拥有的无上荣光,再也不会有人奉迎巴结自己,再也不会有人对自己心生景仰,再也享受不到如此豪奢的生活!沦为普通教众后,自己逢人就要行礼作揖,被人呼来喊去,再难有今日之风光!如此,人生还有什么趣味可言?一时间,心里空空荡荡,如处梦魇之中。从繁华鼎盛,跌至沉寂凋零,只在弹指之间!

见他仍是执迷不悟,小云大喝道:“身为‘祭酒’的荣炫,和去职卸任后的荣炫,本质有什么不同?”荣炫毕竟修道多年,闻言若有所悟,神情乍喜乍悲。小云微微一笑,从发髻中拔出银花,拿在手中把玩不已,道:“太上祖师前往天宫之前,曾以此残花见示,你可知他老人家有何深意?”一头乌黑的长发,失去管束,如瀑布倾泄而下,披垂在双肩之上。他神情优雅从容,嘴角浮起一丝神秘莫测的笑容,安祥定寂,犹如圣者。

荣炫神弛目眩,心想“本教之中素以大师兄为道、德无双之士,但神情气度远不如此人超凡脱俗!”霎那间,大为折服,情不自禁双膝跪倒,顶礼膜拜。先前生出的轻视之心,早已荡然无存。叩首道:“荣炫愚昧,请掌教真人详为解说!”

小云以一种苍凉悠远的语调道:“此花在春夏两季灿烂盛开之时,自是美人善睐,文士倾心,前来观看者络绎于途!但于秋冬两季凋零残败之时,却是无人观看,少人问津,不免有些凄凉!但无论是繁华也好,还是凋零也罢,此花的本质没有任何区别,只不过是处在不同的生命周期中而已!既如此,世人执着于繁华,鄙视于凋零的行为,岂不可笑?”微微一顿,道:“担任八宫祭酒的荣炫,和一无所有的荣炫,本质没有任何不同,你仍旧是你!但此刻你和春夏季节前往观花的世人一样,执着于短暂的繁荣,沉迷于虚假的名位,无法认清自身的本质,岂不可悲?名位为虚假之物,并非与生俱有,来时非真,去时亦假,决非永恒不灭!你执着于八宫祭酒之位,沉醉于它所带来的繁荣假像,满足于决非是发自真心的拥戴,以致行事颠倒,道心蒙昧,灵性受损!岂不可怜,可叹?”

荣炫沉思片刻,豁然而悟。“八宫祭酒”之位得来决非易事,但失去却是如此简单。于一得一失间,他终于领悟了“名位”之虚假不实,不再以得到为荣,也不再以失去为辱,心态回归宁静。他眼中涌起泪水,叩首道:“荣炫枉自修行多年,仍执迷于外物,不能明心见性,以致行事偏颇!掌教真人当头棒喝,令我顿悟前非,荣炫感激不尽!”

小云大喜,上前将他扶起,道:“荣炫师兄经一言悔悟,可见日常修持之功也是不浅,不愧是本教的精英!师兄此刻仍是‘八宫祭酒’,方才为了点醒师兄,所有的罪名都是我刻意编造的,其实并无此事!言语冒犯之处,请师兄海涵!”言罢,躬身施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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