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鼠之槛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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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鼠之槛 上-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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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时候朱印地'注三'也已经遭到没收,所以当时寺院的经营就已经产生了根本上的变化。寺院失去了生产的手段,若不完全依靠檀家,就只能另觅财源了。”
  注二:一八六九年,萨摩、长州、土佐、肥前四藩主主动将领土及领民奉还给中央朝廷,其他藩主亦跟进,达成形式上的中央集权,也是其后废藩置县的契机。
  注三:江户幕府发给朱印状,政府认可寺院、神社之领地。可免除年贡、课役,但禁止买卖、租赁。
  “所以没有檀家的寺院不可能存续到现在?”
  “不是的。那个时候,明治政府命令无住持、无檀家的寺院必须废寺。”
  “消灭没有檀家的寺院?”
  仔细一看,益田正把敦子的话抄在记事本上。
  “是的。所以如果这里是无檀家寺院,能够存续到现在是很奇怪的。”
  “可是……”今川插口道,“会不会是那个时候有檀家,而现在没有了?我听仙石楼的女佣说,战前有像是檀家信徒的团体客拜访这里。虽然现在好像已经没有了。”
  相当敏锐的指摘。敦子立刻回答:“你说的那些团体客,如果他们是住宿在仙石楼的话,就表示他们是来自远方喽?”
  “应该吧。住在附近的话,就会直接过来了吧。”
  “既无本山也无末寺的独立寺院的檀家,为何会住在那么遥远的地方?而且还是团体?”
  “对喔……”
  “檀家信徒——我想还是没有的吧。说起来,明治政府因为难以决定寺社领地、墓地以及该征收的土地标准,当时还对全国的寺院进行了寺领的详细调查。在那个时候,这里究竟是如何应对的?这座明慧寺的寺领没有被没收,而且还无檀家,尽管如此,却没有遭受到任何处分。”
  我佩服不已。我老早就放弃了思考,敦子却未如此。她明确地抓住我所感觉到的暖昧不明,将它具体说了出来。
  “真奇怪呢,”菅原总算明了了,“的确很奇怪。里头有什么黑幕,这是刑警的第六感。”
  “可是,这与这次的事件无关吧?”
  “这可难说哟,益田老弟。要是有什么秘密的话,就有可能成为动机。而且凶手很有可能是和尚啊。可是啊,那些和尚看起来口风很紧,而且他们讲的话几乎都莫名其妙,我们说的话他们也听不懂,就算逼供也没用吧。好,我下山去查个清楚。说起来,这些家伙一定也没缴税金。用了这么一大片日本的土地,得要他们付钱才行。”
  “菅原兄,你干吗突然管起逃漏税来啦?而且要是说山里的和尚全部都是嫌疑犯,就跟我们那里的山下没有两样了。”
  “别把我跟他混为一谈。我可是在现场干了十年,经验比他老道太多了。”菅原盛气凌人地说。
  两个人都一样——我心想。
  我觉得不管是山下还是菅原,结果都只是在自我正当化。排除扰乱社会秩序的异物,是他们警官的责任。但是这里并非我们生活的社会——他们所应该保护的社会。在这里,异物毋宁是我们,是他们。
  换句话说……
  在这座寺院里,该被排除的是我们。
  即使发生了杀人事件,这个事实也不会改变。
  在这种状况下,若是想要贯彻正当性或自我意识,就必须将构成周遭环境的一切全数否定才行。所以山下警部补才会怀疑起仙石楼的所有客人,而菅原刑警则怀疑起明慧寺的全部僧侣。
  但这样是不行的。
  若因为难以理解,就将无法理解之事囫囵吞枣,自以为理解也没有用,遑论完全予以否定,更是什么都无法了解。若无视细节和微小的差异,将事相混为一谈地看待,就和无视每一棵树,把它们粗略地当成一片树林和山地的我没有两样了。
  所以……
  破案恐怕很困难吧——我如此狂妄地径自想像。
  刚才的年轻僧侣出声之后,打开了纸门。
  谈话就此中断。
  刑警们——特别是菅原,似乎对僧侣们产生了明确的疑心。
  ——这就叫做先入为主。
  我心想。

  膳食很朴素。不是称得上怀石料理'注'的精致餐点,也几乎没有味道。一方面可能是因为照明很暗,而且东西吃起来口感很相似,再加上不知道吃进嘴里的究竟是什么,才会觉得味道都一样吧。听说禅寺很注重用餐的礼仪。虽然没有特别受到监视,但不知为何我们却远比平常守规矩,默默地用餐。
  注:怀石原本指的是禅僧在修行时用来暖腹和忍耐饥饿时所使用的“温石”,和温石一样用来稍微解饿的料理就称为怀石料理,原先是指茶会饮茶前先享用的简单料理。但随着时代变迁,怀石料理逐渐演变成豪华的高级宴会料理。
  即使如此,鸟口依然独自大口大口地吃着。
  好像一点都不够吃。
  这场短暂的用餐十五分钟就结束了。

  用膳完毕后,菅原有条件地释放了我们。
  他的条件是全员必须在九点以前回到这座内律殿。他会作出这样的判断,应该不是因为我们值得信任。而是比起我们,他现在更怀疑和尚罢了。
  两名刑警在托雄的带领下,前往小坂了稔以前居住的建筑物。敦子、饭洼和鸟口则由英生带路,参观寺内。
  而我——犹豫再三之后,决定和今川两个人留在内律殿。
  因为既然没有警方监视,我也不必假意采访了。
  寂静得教人吃惊。
  外头已经暗下来了。
  时间才刚过五点。
  都市的话,这个时刻说是黄昏还太早。
  然而这里却已经是夜晚了。
  今川默默地坐着。
  “真不可思议。”不一会儿,他看着我说,“这里……是哪里呢?”
  “咦?这里是……”
  显然,今川想要的并不是“箱根”这种愚蠢的答案。
  我非常了解他这么问的心情。
  尽管这里是现代日本,却非我们生活的现代,也非我们居住的日本。这是一座徒步数小时就能够抵达、土地相连的寺院,也有住址,连信都能够送达,然而这里……
  “是山中异界啊,今川先生。”
  穿过大门时,我下定决心绝不去这么想。
  这完全是日常的延长。
  这里只不过是与俗世土地相连的、平凡无奇的一座山。
  我应该已经决定这么去想了。
  可是,这里果然还是非日常。
  今川说“原来如此”。
  “在这种地方静静地生活是不是很不错呢?关口先生。远离丑陋忧愁的尘世,忘却时间的流逝……”
  “唔……”
  的确,仿佛连时间的流速都不同。
  不,时间的速度改变这种事,在物理上是不可能的,这是主观的问题,换句话说,只是我们的肉体和心理受到了不熟悉的环境影响罢了。
  无论置身何处,一小时就是一小时,一分钟就是一分钟。太阳同样落下,同样升起。并非不去计算,时间就会延长或缩短。
  鸟儿啕啕啼叫。
  好安静。
  ——啊。
  ——今日碎裂,
  ——明日也碎裂。

  幻听吗?
  歌?
  “今川先生,刚才……”

  ——成为神子,无须置身此世,
  ——成为鬼子,无可置身此世,
  ——成为人子,被装进烦恼的……

  是歌,是不会成长的迷路孩童的歌。
  “今川先生!是歌,有人唱歌……”
  “是的,我听见了。”
  我冲出外面。
  今川吓一跳似的后仰,跟了上来。
  外头已经暗下来了。
  “啊,那是……”
  今川伸手指去,我慢慢地回头。
  ——在那里。
  树影下站着一名穿着长袖和服的少女。

  ——燃烧于烦恼的炉灶间,化做飞灰……

  少女在唱歌。
  仿佛从景物中浮现出来。
  四周是一片雪景的白,然而太阳已经西下了。
  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亮度。明明昏暗,却不阴暗。
  只是失去了色彩,世界成了灰色调。
  只有少女一个人色彩缤纷。
  绯色花纹。绀青花纹。紫色花纹。
  此时,少女轻巧地一跳。
  齐剪的一整片刘海,
  轻柔地,摇晃。
  总觉得晃动得很慢。
  ——啊,主观的时间……
  变得越来越慢了。
  再这样下去,我的时间迟早会停住。
  那样一来、那样一来,我就出不去了。

  ——如是佛子该如何。
  ——爹爹娘娘请原谅。

  少女转向这里。
  没有表情。
  那是人偶吗?
  瞳眸是两颗漆黑的、无底的洞孔。
  有如被浇上一盆冷水似的,我浑身战栗。
  “啊,果然是在这里。”
  背后传来今川的声音。
  我回过头去。
  一片昏暗,我看不清楚今川的脸。
  “就像……久远寺先生说的。”今川说道,走到我前面。
  “今川先生,不可以去。”
  我抓住今川的袖子。
  “那、那……”
  ——那不可能是这个世上的东西。
  ——哎呀,真恐怖。
  “总之不可以去。”
  “可是……”
  或许就像京极堂经常挂在嘴边的,这个世上没有不可思议的事。
  她如果属于此世,就绝非不可思议。
  可是,这里并非此世。
  所以她也不属于此世。
  如果她不属于此世,那么……
  少女面朝我们这里,静止了片刻。
  她的瞳眸没有光辉,脸上没有表情……
  不对,少女在瞪我们。
  用没有眸子的眼睛瞪着我们。
  我的时间停止了短暂的一瞬间。
  ——不行,会离不开这里的。
  我别开视线。
  当我再次移回视线的时候,少女已经不见了。
  “啊……”
  ——是妖怪。
  ——要把它当成妖怪。
  原来如此,你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啊,京极堂。
  我这么想道。


  *


  修行僧的早晨开始得很早。
  凌晨三点半。
  四周还是一片阴暗。振铃的声音响遍全境(照片1),僧侣们的一天开始了。
  冬山的早晨冷冽刺骨。
  负责振铃的僧侣必须冒着严寒,从法堂到方丈(禅师起居处)、旦过寮(新来僧侣的宿舍)、知客寮(接待宾客的设施)与境内之间奔驰过一巡,通告一天的开始。
  山中充满了紧张感。紧接着各种音色的钟与太鼓响起,这便是禅寺的时钟。
  禅寺的一天全都由这些“响器”来管理运行。
  不仅是起床,报时的钟声、集合的信号等等,全都借由声音来通知。响器的种类有钟、太鼓,以及被称为巡照板和鱼板的木板等等,形形色色。关于敲打的次数和顺序,皆有极为详尽的规定,僧侣们必须对此完全知悉。一听便知其意自不必说,若是轮到自己负责敲打时,也绝不允许任何失误。时间彻底地受到严格遵守。
  早上四点开门。此时法堂的蜡烛、烧香用的木炭等必须全部点燃,准备妥当。僧侣的动作不容许一丝多余。
  配合贯首抵达的钟声,禅师们恭敬地进入本堂,开始早课(早晨的修行)。
  全山的僧侣们齐聚一堂修行的景象(照片2)真是壮观无比。被称为殿行的僧侣们曳步前进,搬入教典和阅览台。
  步幅、放置的位置、捧教典的角度到低头(敬礼)的角度,全部整齐划一。僧侣们的呼吸没有一丝紊乱,动作从头到脚都有严格规定。
  这里——M寺,除了贯首以外,共有三十五名僧侣。全员齐声诵经。独特的发声法使得声音仿佛不是传进耳朵,而是直接震动腹部。整座堂内都在震动。
  《大般若波罗密多经》的转读开始了。所谓转读,是将教典迅速流畅地翻过略读(照片3),来取代诵读一整卷经文。若不这么做,是无法读完全部六百卷以上的大教典的。转读是动态的,但这些全都是根据礼仪来进行,绝不草率鲁莽。
  此外,修行的时候也充分地利用锣和木鱼、手凿等响器。它们的音调十分庄严,让人有一种仿佛在聆听音乐的错觉,然而绝对不能够把它当做音乐来欣赏。
  早课结束后,僧侣们便进行各自的公务。
  所谓公务,就如同字面所示,是执行公共事务,但它与俗世所说的公务并不同。
  僧侣们所进行的并非等同于经济活动中所谓的工作,他们并不会在工作中寻求工作以外的意义。因为这并非劳动,而是修行。就连清扫和炊事,在寺院中也被视为修行。僧侣们全员皆是构成寺院这个社会的成员,一定都负责某些职务。尽这些本分,也就等于修行。
  例如法堂的清扫(照片4)当然也是修行的一环,不能留下一点灰尘。这些作务说起来就像动态的坐禅。
  在此期间,典座(炊事负责人)的僧侣们会制作膳食,膳食是常听说的一汤一菜。早上是粥,中午和晚上是麦饭,非常简素。
  配合云版这种响器的声音,僧侣们集合到食堂。默默无语,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唱颂偈文,开始粥座(早斋)。筷子的拿法、钵的捧法,甚至连萝卜干的咬法都有礼节规定(照片5)。没有人弯腰驼背,也没有人发出声音。用餐结束后,在钵里倒进一杯茶,以茶洗钵之后收起。以用餐而言,这种情景相当奇异,但这也是修行。
  接下来终于开始坐禅。
  坐禅在一栋称为禅堂的建筑物里早晚进行。禅堂与食堂、浴室并称“三默道场”,也就是不许发出任何声……


  ——中断——




  04


  这也是事后听闻的事。
  仙石楼的大规模现场勘查在十六点结束了。
  汇报与意见交流听说也在二十点结束了。
  虽然并未发现指纹等能够锁定特定人物的证据,但是从垃圾桶和别馆一楼突出的屋瓦等处,找到了些许遗留物。
  是稻草屑。这在本馆大屋顶以及柏树上也有发现,据分析皆为相同的东西。
  警方推测,这可能是从草鞋上掉下来的。
  此外还查出设置在别馆二楼墙面上方的排水管有不自然的变形,山下警部补认为那是鸟口爬上去时造成的,但是经过慎重的实验,发现排水管相当坚固,若非驮着相当沉重的东西——例如尸体——攀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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