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灰烬1:冰山之下+时间的灰烬2:万物之冷+时间的灰烬3:失去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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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灰烬1:冰山之下+时间的灰烬2:万物之冷+时间的灰烬3:失去的记忆-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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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事情都睁一眼闭一眼,反正蔬菜都是田里长的,没了明年还可以再生。

这点怜悯心岸上的人还是有的。

然而船上的人不知道,他们就像我一样,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守着一个其实漏洞百出的秘密。等我长大以后,我才懂得他们守护的不是秘密,而是自尊。即使是虚假的自尊,也不容别人捅破。

挖几颗菜不算什么,但被当众指出来就叫偷窃,船民们偷菜归偷菜,但宁可死,也不愿被人指责为小偷。他们不顾一切的守护这个卑微的秘密,于是这几把蔬菜就成了世界上最贵的蔬菜,用很多人命换来的蔬菜。

包括小峰的命。

停战后他在河里被发现,头上被石块砸出了洞,血水染红了尸体周围的河水,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微笑,我想他是为独自从我们两人的秘密中解脱而高兴。

从我七岁开始我就懂得,凶手是不一定会受到制裁的。比如砸死小峰的凶手,因为那场混战根本不知道谁伤害过谁,比如淹死那个孩子的凶手,就是我,受到了警察的盘问。

警察已经知道是我第一个说起船舱里有孩子,那个他们也草草找过的孩子。可惜,警犬也无法嗅出水下的东西。争斗的根源就在我身上。

盘问是这样的——警察:你怎么说船舱里有孩子的?

我:小峰告诉我的。

警察:小峰说的?哪个小峰?他人呢?

我:他死了,刚才被砸死了。

警察……可有人说是你亲眼看见的。看见船舱里有那个孩子的。

我:小峰是我好朋友,他告诉我,我就当我亲眼看见了。

警察……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一个船上的孩子,说了一个谎话,被一个岸上的孩子当真,传给了大人们,引起了一场悲剧。警察说都是船上的人不好,谁让你们偷岸上的菜的?失去了自尊的船民们默默驾船离开了码头,从此这片码头就没有船停靠过。

从那天起,我就在菜田上空看见了无数飞旋的黑鸟,但别人都说看不见。也从那天起,我的耳朵经常听见小峰在门外热切的呼喊我的名字,就像那天他在船上喊我的时候一样。

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可是我知道,一切结束的基础都奠定在那个失踪的孩子身上。如果他死了,总有一天他的尸体出现在院子里。如果他活着,总有一天他会回到院子里,那时候我的谎言将全部被揭穿,我犯下的罪将被大人们彻底看穿。

可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究竟去了哪里呢?被我和小峰埋在水下的泥里又用石头压住的尸体究竟怎么会不见了呢?

21

我总是在想着这个问题,于是我越来越变得痴痴呆呆,加上我引起的岸上和船民的冲突给医院里的人带来的伤害,我在院子里越来越被孤立,母亲不得不将我送到父亲上班的城市去上小学。

离开医院后我的精神状态渐渐好转,然而母亲始终不肯离开医院。从那以后我家一直两地分居。我死活不肯再回医院。只有父亲经常回去看看母亲,直到我在别的城市大学毕业工作成家。

然而母亲去世了,在一个寒冷的冬天,我不得不回到了家乡。

医院已经不再是当年的一片平房,凡是能利用的面积都起上了高楼。我过去的家早就被拆了,在原地又分给母亲一个3楼的套间,屋子后面的大河已经被填平了,现在是一条车水马龙的大路。

在母亲家里我看到了当年的那个女孩,她已经是一个近三十的妇女,可惜还是痴痴呆呆的模样。她就住在我的家里,当年她的父母在那场岸上与河民的混战中受了重伤,很快就离开了人间,是母亲收养了她。

这也是母亲一直不肯离开医院的原因,母亲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人,她选择了留在这里照顾这个不幸的女孩二十几年。父亲告诉我说,他会继承母亲的遗愿,继续留在这里照顾这个长大的女孩。

我的意见是送她进精神病院,为这事情我和父亲展开了激烈的争执,来吊唁的亲戚们也都赞成我的意见,眼看事情就要成了定局。

晚上我和父亲默默地守着灵,那个长大的女孩好奇的看着我们烧纸。等她进入房间,我又提起了白天的争执,父亲一张张的烧着纸钱,忽然说:你母亲是个好女人,她为了孩子付出了自己的一生。

嗯,我同意:她是为了这个不幸的女孩付出了自己的后半生,但在照料我的方面未免有亏。

我没说是这个女孩。父亲抬起头来:你永远不知道一个母亲会为了自己的孩子做出怎么的牺牲。

什么?我问。

父亲又烧了一卷纸,看着我说:你还记得小时候你常去玩的那片草地吗?

记得的,那里现在起的楼很高吗。我说。

前几年在那里起楼挖地基的时候挖出了一具小孩子的骨头。父亲烧了一张纸。

是吗?会不会是以前我那个失踪的伙伴?还有人记得他吗?我盯着父亲。

不是的,父亲摇摇头,是一具婴儿的骨骼,估计是被埋在那里的死胎吧。

哦……我松了一口气:如果是那个失踪的孩子的尸体,估计就要重新立案侦查了吧。

是啊,父亲烧完了最后一卷纸,拍拍手站起来:你还要把她送进精神病院吗?还要我离开这里吗?

为什么不呢?我不明白。

父亲摇头苦笑了: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这个故事的主角,是一个女人,有着七岁儿子的母亲。

22

故事是这样发生的,这位母亲是医院的妇产科主刀医师,有一天一个经常和她儿子一起玩的小伙伴忽然失踪了,另一个经常和她儿子一起玩的小女孩像受了什么惊吓,不断的发热高烧,而自己的儿子也变得有些魂不附体。

出于一个母亲的敏感,她感觉到有什么不祥的事情发生了。于是她想办法让女孩去医院挂水,挂水的时候问出了小女孩藏在心里的秘密。那天她躲在草丛中看到两个孩子淹死了一个孩子,然后将死去的孩子埋在了池塘下面挖出的泥坑里。

母亲被问出的消息惊呆了,她边柔声安慰着哭泣的小女孩,边想着自己的心思。她是一个善良的女人,但儿子就是她的生命,不,比她的生命更重要。于是哭泣的小女孩不知道,在她要挂的第二瓶水里,被注射进了一些别的东西。

医院就是药房,什么药都可以迅速找到。但母亲不是一个凶手,她无法亲手夺去一个孩子的生命。于是在接连几天的挂水中,女孩子变得越来越痴痴呆呆,因为每瓶水里都加着药。母亲的心里在滴血,她边擦着眼泪边往一个往日亲切的叫着她阿姨的孩子的药瓶里注射着会让孩子痴呆的药。

她成功了,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做的努力都是徒劳,因为两个七岁孩子自以为聪明的藏尸手段。

只要再来一场暴雨,刚刚干涸的黄土地就会被冲开,再大的石头也遮不住尸体的全部。就算没有人注意到水下,等水再次被太阳蒸干,尸体总会有一部分不驯的裸露在干涸的土地上。

挖出尸体不是难题,难题在怎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挖出的尸体再次藏匿起来,隐藏到让任何人都不可能再次将它寻找出来。这样她的孩子才有一个清白的人生。

她不敢告诉任何人,最不敢告诉自己的儿子她已经知道了凶手的秘密。不管她做了什么,她都决定一生一世隐藏好这个秘密。她和往常一样和同事们说笑,心里却滴着血打量着周围一切可利用的事物,企望完成这个不可能的诡计:在所有人眼皮底下将那具尸体彻底消失,这辈子都不会让别人再找出来。

夏天的雨总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如其来,暴雨的到来就意味着尸体的暴露。想不出计策的母亲都快要急疯了。每一朵黑云,每一阵凉风都会让她心惊胆战,感到世界末日就要来临。这时候她想过所有匪夷所思的诡计,可惜都没有操作的可能性。她想如果能达到目的,她可以亲手杀人,坐牢,什么都不管了,只要能保持自己儿子一生的清白,那虚假的清白。

她甚至想到儿子讲过的一个故事,他的一个小朋友讲给他听的故事,一条巨大的蟒蛇丈量着主人的身体,准备吞吃掉主人的故事。她想自己也有一条蟒蛇该多好,让它吞吃掉那个死去孩子的尸体,一切就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了。

当然这种想法依然没有可操作性。但是且慢,母亲忽然被自己的下一条想法惊呆了。她哆嗦着像一条巨蟒一样森森打量着妇产病房里的孕妇,打量着她们的身高体重,她不是想吞吃掉她们,而是在想能不能让她们吞下些别的什么东西。

比如,一具尸体,一个瘦小的孩子的尸体。

23

母亲的目光最后定在了一个高高胖胖的孕妇身上,孕妇脸上带着即将为人母的幸福微笑,她经常将藏起来的鸡蛋给母亲的儿子吃,她的临产期就在这几天了。

作为回报,母亲熬了一碗鸡汤给她,汤里有可以让产道痉挛的药粉。第二天夜里孕妇痛苦地嘶叫,却怎么也生不下腹中的婴儿。唯一的途径就是破腹产了。然而作为权威主刀医生的母亲却以孕妇腹中脂肪过多为由断然拒绝了这一提案。她在黑暗中静静地等待,等待那头可以吞噬尸体的巨蟒生成。

能掩饰罪恶的唯一途径就是双手再次沾上罪恶。为了救出自己的孩子,母亲已经不在乎杀掉另一个母亲,另一个孩子。这种时候,如果你是她,你会怎么做呢?

幸好你不用知道。那天夜里,下着大雨的夜里,母亲穿着雨衣匆匆出去,找到了池塘里的石头,挖出了下面的童尸,走向停尸间里自己双手铸就的巨蟒——那个躺在停尸床上的,肚子高高隆起的孕妇。

现在就还有一个问题。记得母亲告诉过我的那个问题吗:怎么将一个大花瓶塞进一个小花瓶里去?

答案是:将大花瓶砸碎了,就可以塞进小花瓶里去了。

所以在那天夜里,我和姐姐敲墙的时候,听到了停尸间里传来的碰碰声。母亲在那里剁碎了失踪的孩子的尸体,然后用妇科手术的刀法,剖开了孕妇的肚子,取出了里面婴儿的尸体,再将剁碎的童尸细心地缝了进去。

谁会去注意一个死去的孕妇衣服下的肚子上有没有刀口,谁会去注意一个死去的孕妇的肚子是大了一些,还是小了一些呢?反正隔天尸体就会火化了,你能在骨灰里看出什么?

所有的罪恶全在火光熊熊中消失了。那个失踪的孩子再也不会出现了。我彻底清白了。那个取出的婴儿尸体,就被母亲埋在草地上。但这具尸体挖出来也不会成为任何罪证,事实上除了母亲任何人都不会知道它是从哪来的,也不会有任何人去追查它的来历,因为没有发生过这起婴儿失踪案。

当然现在还有父亲知道,父亲又告诉了我。我沉默着,我想通了所有的事情。想通了一个自以为聪明的孩子有多愚蠢,他看不起的大人究竟能有多聪明。还是,母亲和父亲为什么不肯离开这里的原因,也是母亲能隐瞒二十几年,父亲却不得不在今天告诉我的原因。

那个女孩,母亲收养她自然会有赎罪的想法,但更重要的就是继续为我保持这个秘密。这个女孩已经不能再死去了,她的死去也许会让追查下当年的事件再次浮起。但是也不能让她走进人群里,不能在冒某天在某种刺激下她会说出当年看到的一切的危险。所以母亲死后,父亲为了自己的儿子,不得不承担起这个责任,继续照顾她。

如果父亲死了,我也不得不承担起这个责任,继续照顾她。不,是照顾我自己。不是为了赎罪,而是为了隐藏罪恶。只有到我死,秘密才会终结。

最后一句话父亲没有说,我也没说,但我想我们都懂,我默默地向父亲鞠了一个躬,走回内屋睡觉。

24

但第二天早上能走出屋子的只有我一人。夜里那个痴了的女孩模仿我们烧纸,点燃了整片楼单。但那场大火中被烧死的许多人依然不是这童年秘密的最后牺牲品。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火不一定是那个女孩点燃的,那个失踪的孩子,小峰,死去的孕妇,孕妇肚子里的孩子他们总在我脑子里带着复仇的快意笑着。

但我却没有死,一片着火的住宅楼中唯一被抢救出来的就是我。我躺在医院的床上,坍塌的楼板砸碎了我的脊骨,我的脖子一动也不能动,心里想着二十多年以后,我又再次躺到了这座医院的床上,深夜里门外又传来了呼唤我的声音。身边病床上的两位老人才是童年秘密的最后陪葬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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